他看著趙偃的慘狀，心頭一橫，拿起短劍大喊道：“君辱臣死！君上，臣郭開先下去了！”

    他用短劍狠狠刺穿胸口，身體狠狠抽搐了幾下，緩緩癱倒。

    已經(jīng)被折磨得半瘋的趙偃在郭開的喊聲中清醒，順著喊聲爬向郭開，喉嚨中發(fā)出痛苦的嘶吼聲，眼淚混著血水糊了滿臉。

    趙臣震驚，然后皆失聲痛哭。

    李牧也被震驚了。

    他當(dāng)然是知道郭開大秦忠臣的身份。

    李牧嘴角抽搐了幾下，突然索然無味。

    他讓人把趙偃和趙臣重新捆起來，醫(yī)治后送往咸陽。

    “還是沒消氣?！崩钅粱氐今R車后，輕聲自言自語。

    他閉眼小憩了一會兒，讓人拿來紙筆，向咸陽送急信。

    他要撕毀曾經(jīng)的承諾，請求秦王同意……

    領(lǐng)兵，入趙。

    ……

    “寡人要親往趙國?！鼻赝跽Τ嫉?。

    朝臣立刻大喊：“君上三思！”

    秦王政肅然道：“寡人不是征求眾卿意見，只是通知眾卿寡人的決定。”

    朝臣：“……”來了，又來了，又是這句話。

    他們把視線投向就算當(dāng)了丞相也難得上朝一次的朱襄。

    朱襄公，快勸勸秦王！

    秦王政道：“寡人離開趙國時，曾向千里相送的趙國庶民承諾，等寡人長大，定會滅趙救民。現(xiàn)在是時候兌現(xiàn)承諾了?！?/br>
    藺贄、蔡澤和荀子都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朱襄。

    朱襄想起來，幼年的政兒確實(shí)這樣承諾過。

    政兒把小帽子贈予送別的孩童，在邯鄲城郊大喊，“我是秦公子政！等我長大，一定回來滅暴趙，讓你們都吃飽穿暖！等我回來！”，嚇得他一把撈起政兒就跑。

    朱襄臉上浮現(xiàn)出懷念的笑容。

    他上前一步，躬身作揖道：“臣請隨君上同去?！?/br>
    秦王政摩挲了一下座椅扶手，頷首道：“好。”

    蔡澤和藺贄立刻道：“臣也……”

    秦王政打斷道：“蔡卿和藺卿留下，坐鎮(zhèn)咸陽?！?/br>
    蔡澤和藺贄嘆了口氣，齊聲道：“是，君上?！?/br>
    秦王政元年六月，王回趙，長平侯朱襄同行。

    同月，信平君廉頗、武成君李牧，率軍入趙。

    ……

    王翦拿著秦王的詔令，第一次對自己的作戰(zhàn)策略心生后悔。

    我為什么要穩(wěn)扎穩(wěn)打？

    我為什么要打得這么慢？

    君上和朱襄就罷了。廉公和李牧，你二人不是說好了趙國滅亡前不入趙嗎？

    我就想要個完完整整的滅國功勞，怎么這么難！

    王翦雙手抱頭，痛苦呻吟。

    我這輩子還能封侯嗎？

    上有老是喊著“老夫已老”但仍舊精神矍鑠的信平君廉頗，下有比他還年輕的武成君李牧，要湊夠封侯的功績真難！

    難道我要在滅六國后，去打匈奴或者南越湊功勞？

    王翦還想著等秦國統(tǒng)一后，就回咸陽買美宅良田過二三十年富家翁生活享受享受呢！

    “趁著廉公和李牧來之前，必須把趙王遷俘虜了！”王翦咬牙切齒，面露狠色，眼有兇光。

    什么穩(wěn)扎穩(wěn)打，給我沖！

    王翦一反常態(tài)，命令戰(zhàn)車疾馳，騎兵狂奔，步卒跟在后面一路小跑急行軍，如猛虎一般撲向中山郡的郡城顧。

    趙王遷就龜縮在顧城中。

    當(dāng)王翦決定強(qiáng)攻顧城的時候，顧城城門被打開，一隊(duì)衣著樸素的游俠求見王翦。

    “將軍，趙王遷已被活捉，我們要投秦！”游俠首領(lǐng)面帶憤怒道。

    王翦心頭咯噔一下，我的戰(zhàn)功沒了？

    他勉強(qiáng)撐住嚴(yán)肅的表情：“趙王遷做了什么？”

    游俠首領(lǐng)咬牙切齒，語氣悲憤：“他在城中沉迷酒色，奪人/妻女。”

    王翦：“……”

    不愧是娼妓和沉迷娼妓的趙王生出的兒子，死到臨頭了還聲色犬馬，他居然一點(diǎn)都不驚訝。

    “好……”王翦一陣無力。

    顧城投降，能算他的戰(zhàn)功嗎？應(yīng)該……能算吧？

    他努力做了戰(zhàn)斗動員，提前賞賜了全軍，宰殺了許多牲畜鼓舞士氣，全白費(fèi)了？

    雖然不費(fèi)一兵一卒是好事，但王翦心里還是有些憋屈郁悶。

    他十分懷疑，雖然滅趙了，但這個戰(zhàn)功秦國公卿承不承認(rèn)。

    戰(zhàn)功來得太容易，他總覺得秦國公卿不會認(rèn)啊。

    但顧城投都投了，王翦總不能再關(guān)上城門重新打一次。

    他整兵入城，見到了腦袋腫得像個豬頭的趙王遷。

    他也見到了顧城“王宮”中抱著妻女殘破尸身哭泣的趙人。

    遍地狼藉，慘絕人寰。

    第250章 棗樹已成林

    一個品行卑劣的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會做出最喪盡天良的事。

    趙王遷的處境比原本歷史中還差。

    原本歷史中，他好歹是在趙國還不太危險的時候繼位，安安穩(wěn)穩(wěn)當(dāng)了幾年趙王,在邯鄲被俘虜,除了最后被放逐，基本沒吃過苦。

    這一世趙王偃在快滅國的時候才把王位傳給他。繼位的第一天,他就要匆匆逃命。他還未感受到當(dāng)國君的樂趣,就成了亡命之徒驚弓之鳥。

    來到顧城之后,知道自己窮途末路的趙王遷用極致的放縱和暴力來發(fā)泄自己心中的恐懼,直至引起顧城城民的暴動。

    趙王遷做事還是有幾分“分寸”。他凌辱的都是庶人的妻女，沒有動士大夫的家人。

    他以為這樣就能高枕無憂。誰知道，庶人居然膽敢仇恨高高在上的國君？

    別說趙王遷,顧城的士大夫都沒有料到這個發(fā)展。

    顧城的抵擋很頑強(qiáng)。有的士大夫是想與趙國同生死,有的士大夫是想等秦軍來找他們談判。無論哪種考慮,顧城都不應(yīng)該如此容易,且和他們一點(diǎn)關(guān)系都沒有地被秦國得到。

    王翦聽到有士大夫在痛罵刁民居然叛國，果然是無知愚民。

    周圍城民對那個士大夫怒目而視。但也有士人在嘆氣，有些贊同那個士大夫的憤怒。

    雖然從感情出發(fā)，這些庶人會憤怒情有可原。但在大義上，庶人終究還是不行啊。

    王翦眉頭跳了跳，走到那個破口大罵的士大夫面前：“趙遷折磨死的人中有沒有你的妻女？”

    士大夫沒反應(yīng)過來王翦為何問他。

    但他還是照實(shí)回答沒有，然后繼續(xù)扯什么大義。

    王翦淡漠道：“既然沒有,那你有什么資格在這里大放厥詞？”

    說罷，王翦拔劍下砍,那位破口大罵的士大夫腦袋落地，咕嚕咕嚕滾了兩下，滾到了圍觀的庶人面前。

    那個庶人抬起一腳,就把這個高高在上士大夫的腦袋踢飛了：“說得好！”

    一些士人目瞪口呆。

    庶人和部分士人紛紛叫好。

    王翦回頭平靜地吩咐身后文吏：“將趙王遷如何凌辱庶人而失城，城內(nèi)士大夫如何辱罵城內(nèi)失去妻女的庶人不忠的故事寫成文章。朱襄辦的那個什么咸陽學(xué)報不是說就缺這種新鮮素材嗎？”

    文吏道：“是?！?/br>
    他嫌棄地看著那個被庶人踢飛的士大夫腦袋。

    雖然咸陽學(xué)宮的學(xué)生學(xué)得很雜，但他確實(shí)是個根正苗紅，從齊國逃到秦國的真正儒生。

    而這個時代的儒生，有一個算一個，幾乎都是國君厭惡的“反賊”。

    無論是孔子孟子還是荀子，都是秉承著“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的思想，荀子還把這種士大夫的思想引申到了庶人，說出了“民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話。

    現(xiàn)在趙王遷這艘小船，就是被趙國庶人的大浪打翻，趙國士人卻還在埋怨為何會起浪。

    無風(fēng)不起浪，何不去問問歷代趙王都在刮的陣陣妖風(fēng)？

    都說是天命在秦，看看趙王偃和趙王遷爛成的這模樣，明明是民心在秦。

    儒生雖然都是“反賊”，但在筆桿子上，還是有幾分能耐，也很能奪得底層人民的心。

    他們在顧城和還沒有打下的其他趙國城池，宣揚(yáng)了一下趙王遷這艘小船被趙民的大浪打翻的事跡后，擾亂城中民心。

    王翦趕在廉頗和李牧到來之前，把趙國掃滅了個七七八八。

    他淺淺地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