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相沙漏[刑偵] 第13節(jié)
劉家和萬家離得很近,兩家的孩子從小一起長大。萬家起初是孔云鎮(zhèn)最窮的,但萬家兒子多,又都是能吃苦的性子,那些年縣里籌劃給孔云鎮(zhèn)修路,從外面來了很多工人,萬家的男兒也全去了,路修好,他們又馬不停蹄出去打工,萬家的日子開始好過起來。 劉瓊和萬家的大兒子萬家勇好上,兩家都覺得這門親事好。那時在政策的傾斜下,孔云鎮(zhèn)生產(chǎn)的鎖鏈已經(jīng)有了銷售渠道,劉家就是做這個的,而萬家跑運輸。 但張剛他們至今不知道為什么,有一年,萬家執(zhí)意要離開孔云鎮(zhèn),劉瓊當然嫁雞隨雞,和家里大吵一架,斷絕了關(guān)系。 往后多年,他們沒有回過孔云鎮(zhèn),直到長輩過世,劉瓊才回來奔喪。她就像是潑出去的水,在孔云鎮(zhèn)的痕跡被飛快蒸發(fā)。 萬家兄弟車禍那年,劉瓊的親戚第一次來周屏鎮(zhèn),他們的印象里,萬澤宇是個很“不懂事”的孩子,眼神嚇人,不把他們當親戚。 那之后,兩邊又幾乎斷了聯(lián)系。劉瓊好像很不喜歡他們這群窮親戚。 溫敘開玩笑道:“那你們還惦記他們一家?” “這個,血緣關(guān)系在那里嘛!”張剛憨厚地說:“而且不管萬澤宇那小子怎樣,瓊姐和萬大哥當年在老家時,對我們,對鄉(xiāng)親們是真的好!有什么忙,萬大哥二話不說就幫!” 茶話會快要結(jié)束時,溫敘問了個咋聽很突兀的問題:“你們鎮(zhèn)子里,有沒有一個叫采妹的女人?” 大家面面相覷,都說不知道。 人都走了后,會議室一片狼藉,地上全是瓜子花生殼,海姝和溫敘一塊兒打掃。 “在劉家親戚心中,萬家勇和劉瓊以前待人熱情,那么他們就不大可能是離鄉(xiāng)打拼后就瞧不起老家親戚的人?!睖財⒅逼鹧?,杵著掃把,“有什么原因,讓他們不得不與老家切割?!?/br> 海姝說:“還有離鄉(xiāng)的原因,張剛說不出,劉瓊不愿意說。當年也許發(fā)生了一件事。” “采妹的尸體和她夫家四口人的尸體都不見蹤影,羅家棺材里有來自孔云鎮(zhèn)的鐐銬。”溫敘難得地皺了皺眉,“我以為采妹可能和孔云鎮(zhèn)有關(guān),但看他們的反應,是完全對這人沒有任何印象?!?/br> 查到現(xiàn)在,警方好似離真相越來越近了,但是蒙在眼前的那片白障卻怎么都撕不開,令人焦灼。 此時在灰涌市,隋星和許巧失蹤案杠上了,輾轉(zhuǎn)多人,找到了許巧曾經(jīng)的室友。 第17章 兇喜(17) 17 在網(wǎng)絡企業(yè)扎堆的科技園, 人們正在為年前最后一波業(yè)績加班加點。戶外寒風嗖嗖,吹皺了人工湖里?快干枯的水。 這時間在外面散步的人不多,湖邊的小路上站著兩個穿羽絨服的女人。 “你真的是警察?”小青反復確認隋星的身份, 有點疑神疑鬼和神經(jīng)?質(zhì)。 隋星做出再次拿證件的動作, “你要再看?看?嗎?” 小青連忙尷尬地擺擺手,“不是, 抱歉,我有點緊張, 沒,沒見過你這樣的警察, 還是刑警?!?/br> 隋星問:“那刑警該是什么?樣子?” 小青盯著人工湖看了會兒, “男的吧,嗓門大,兇, 嚇人?!?/br> 隋星笑了, “女的不能當刑警?” “我可能說錯話了?!毙∏鄵u搖頭, “你別介意,女警也挺好的?!?/br> 從灰涌大學畢業(yè)后?, 小青成了一名?程序員,一晃就三十多歲了,看?似事業(yè)穩(wěn)定, 身上卻總有一種漂泊感?。 “我們這行, 年紀上去了, 職位卻沒上去, 說不定哪天就失業(yè)了?!毙∏嗫嘈χf。 隋星在陳灣區(qū)分局雖然拿到了不少許巧失蹤案的調(diào)查資料, 也和老徐等經(jīng)?手了失蹤案的警察聊過,但真相似乎已經(jīng)沉寂在轉(zhuǎn)述又轉(zhuǎn)述中。她和海姝商量, 決定直接和許巧的同學、打工結(jié)識的人見面。但很多人得知警察想知道的事和許巧有關(guān),便直接掛斷電話,拒絕露面。 而許巧失蹤已?久,隋星現(xiàn)有的手續(xù)無法強行讓他們配合調(diào)查。找來找去,只有小青沒有表現(xiàn)得特別排斥。 隋星說:“我看過你當?年的筆錄,校園開始有流言傳出時,你為她解釋過幾回?!?/br> 小青露出惋惜的神色,“是,也不止是我。許巧大一剛進校就很受歡迎,男生把她當?‘女神’。你們可能覺得這種女生在同性里?被?排斥,但其實不是,她人很?好,熱情?,起碼我愿意和她做朋友?!?/br> 小青回憶起大一的文藝表演、運動會、辯論、朗誦比賽,許巧都是最耀眼的那一個,她也很樂意將光芒分享給周圍的女生,從來不獨占鋒芒。 “她很?要強,我們寢室也誤會過她,因為她那陣子缺了太多課,晚上也不回來,我們給她打電話叫她回來,她也不聽。有人說她被有錢人包養(yǎng)了,不瞞你說,我信過?!?/br> “但是后?來有一次,她從外面回來,直接發(fā)燒了。人在生病時總是比平時柔軟一些。我給她打來飯,問她到底在外面干什么。她才終于哭著說,她mama病了,要換腎才能活,她沒日沒夜打工,也賺不夠醫(yī)藥費?!?/br> 這一段隋星在調(diào)查報告中看到過,但聽親歷者說出來,仿佛看?到了那個本該光芒萬丈,卻扛著生活重擔的女孩。 小青停下來,露出困惑的表情?,“其實這么?多年了,我都沒想通,為什么所有人都在罵許巧,說她死得好,說她活該。她不是為了救mama嗎?如果是我,我能用身體?去換錢,我也會去。她也不想被?傳染上那種病,誰想?。俊?/br> “等一下。”隋星說:“許巧她親口告訴過你,她拿身體?去換錢?” 小青愣住:“她……” 圍繞許巧有很?有傳言,傳得最多的就是她不檢點、和多人發(fā)生過關(guān)系。但隋星詳細查看過調(diào)查記錄上的每一句話,沒有一個人提到,是從許巧的口中聽到此事。 全?是猜測,全?是流傳,但有時候,時間和不斷的語言洗禮,會影響一個人的記憶。 小青回過神來,“不,她沒有對我說過,但她得病了,這件事我們都知道,如果不那樣……她怎么會得那個???” 隋星問:“得病的事她說過嗎?” 小青再次陷入思考,“也沒說過,但是宿舍里?有那種藥,警察找到了,很?多人也看?到了?!?/br> 隋星接著問:“你剛說,不止是你,還有別的女同學為她辟謠,可是校園里還是充斥著許巧的流言?” “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誰在亂說。也許就是因為那些藥的存在?”小青有些氣憤,“后?來畢業(yè)后?開同學會,還有男生覺得是我們女的嫉妒許巧,到處傳她的閑話。但根本不是,據(jù)我所知,女生基本都和許巧站在一起。但我們?nèi)颂?少了,沒人聽我們解釋,搞得像是我們這些室友在傳她的壞話?!?/br> 同學會不歡而散,小青再未去過同學會。 隋星一點點捋著其中的隱層脈絡。她在看到調(diào)查報告時,也以為流言是從許巧身邊最親近的同學傳出來的,但小青的反應不像是在撒謊。如果她們幾位學院里為數(shù)不多的女生聲援了,可是流言還是愈演愈烈,還栽贓給小青等人,那幕后的人想達成什么目的? 隋星又?問:“對了,我聽以前辦案的警察說,有學生反映,看?到許巧幾次上過一輛車?你知道這事嗎?” 小青神色忽然變了,抿著唇,不說話。 隋星停下腳步,“你知道車上的是誰?” 小青馬上道:“我不知道!” 隋星看?著她,緩緩道:“來見你之前,我找過很?多人,他們甚至不愿意多說一句。我很?感?激你,你同意和我聊聊許巧?!?/br> “我……”小青很掙扎。 隋星說:“這可能有些強人所難,但我想既然你愿意見我,那內(nèi)心?深處,應該有想要告訴我這個警察的話?!?/br> 風將小青的一縷額發(fā)吹起來,她瞇著眼,雙手在眼瞼上覆蓋了很?久。 “當?年,警察……那個姓徐的警察也問過我同樣的問題?!毙∏噍p聲說:“他好像很?確定,我既然是許巧的好朋友,我就一定該知道許巧上了誰的車?!?/br> “我沒有告訴他,其他人也和我一樣沉默。我們……我們不是故意隱瞞,是真的不知道。許巧從來沒有說過。我只是,只是有一些猜測。我不敢說,她們也不敢說。我們大三了,輔導員和我們單獨談過,話里?話外,要我們別節(jié)外生枝,別影響自己的前途?!?/br> 在那個蔓延著血腥味的初夏,緘默成了校園的主旋律。蟬鳴格外嘈雜,就像不能被?聽懂的吶喊。失蹤的許巧已?經(jīng)?沒了前程,而剩下的人們,還有必須去奔赴的未來。 “對不起,對不起?!毙∏喽紫拢巴瑢W會我和男人們吵架,也許不是因為他們給我們潑臟水,只是因為我一直無法面對我沒說出口的事。” 隋星拍著她的背,“現(xiàn)在你說,我聽,一切都還不晚?!?/br> 小青冷靜下來,說出自己的猜測,“車上的人很可能是許巧的老鄉(xiāng),和她差不多大,讀中學時是同學?!?/br> 隋星問:“為什么?” 小青說:“大一期末考試之前,我們?nèi)?寢室出去聚餐,那時許巧mama還沒生病,許巧提過,她有同鄉(xiāng)也在市里?上大學,對方來過我們學校幾回?!?/br> “是追她?還是別的事?”隋星問:“許巧說沒說他叫什么??” 小青搖頭,“名?字不知道,許巧也沒明說追不追的,但那個意思我們都聽懂了,對方對她有意思,但她覺得煩?!?/br> 許巧失蹤之前一個月,曾經(jīng)?非常焦慮,小青問她有沒有什么需要自己幫忙。許巧捂住臉哭,說那些煩人的東西什么時候能從她的世界消失掉。 可小青問是誰時,她又?沉默了。 “其實徐警官第一次問我看?沒看?見那輛車,知不知道車上的是誰時,我就想到了許巧的同學?!毙∏嗾f:“別看傳言里說許巧勾搭了多少男人,實際上她跟我抱怨過的就只有她那個同鄉(xiāng)。她不是輕易抱怨的人。所以我只能想到那個人。” “可我不能說啊。這就是人性的自私吧,許巧那樣的人都被?煩得崩潰,我要是被?纏上了怎么?辦?” 隋星送小青回到辦公樓,小青已?經(jīng)?整理好情?緒,涌起過淚意的雙眼變得明亮,好似將生活的茫然和疲憊都帶走,“警察里?面多一些女人就好了,徐警官也很?負責,但和你們聊天,我覺得更放松?!?/br> 隋星說:“你們?除了我,還有哪位女警找過你?” 小青怔住,回想片刻,自語道:“我以為你們是同事?” 隋星追問是怎么回事。小青慌慌張張地回憶——一年多以前,有個女人向她打聽過許巧在大學的事。她不知道對方身份,不想被?糾纏,就敷衍過去了。今天和隋星聊完,想到那個女人,潛意識里以為對方也是警察。 女人沒有留下姓名?,但小青記得她長得很漂亮,眼尾上揚,和許巧的眼睛很?像。 電話會議,海姝的思緒迅速從萬家、鐐銬調(diào)整到許巧案上,“去找小青的女人不會就是尹燦曦吧?” 隋星說:“她是你的線人,你應該很了解她收集情報的能力?!?/br> 海姝沉默了會兒,“但現(xiàn)在我覺得我不夠了解她。” 當?疑云籠罩向尹燦曦,這個美麗女人的容顏就像是被?遮掩住了。海姝在很?長時間里?,都以為是自己將尹燦曦從迷途中拉回來,讓她成為自己的線人。 但事實也許不是。尹燦曦自始至終都有自己的目的和打算。 “從周屏初中畢業(yè)后?,別說出去上大學,就是上高中的人都很少?!焙fD(zhuǎn)向另一個重點,這陣子為了調(diào)查萬澤宇在少年時期作的惡,刑偵一隊幾乎把周屏初中的學生查了個遍,“我沒記錯的話,也在市里?讀大學的只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廣軍?!?/br> 第18章 兇喜(18) 18 和許巧先考上縣高中, 再考去市里讀大學不同,廣軍因為家里有?錢有?關(guān)系,高中就在市重點“買”了個位置。 隋星來到灰涌市實驗三中, 廣軍的班主任起初都想不起這個人, 后來翻紀念冊時勉強想起來,說廣軍高中三年都很老實, 存在感很低,學習好像挺努力的, 但天賦一般,始終徘徊在班級中下游。 班主任只回憶起一件稍顯特殊的事, 就是廣軍幾乎每周都來找她開回家的假條。在重點高中, 家不在市里的學生很少每周回家,因為這太浪費時間,即便是家在市里的, 也?更?愿意周末留校。 “我提醒過廣軍, 尤其是上了高三之后, 但他總說家里有事。他又是那種特別老實的孩子?,平時也?夠勤奮了。我也?不能不讓他回去是不?哎, 就是個戀家的孩子??!?/br> 廣軍戀家?隋星想,不可能,他有?別的目的。 廣軍考上的是灰涌翻譯學院, 在市里所有?大學中, 這是最差的幾所之一。從實驗三中畢業(yè)的學生幾乎不會落到這么差的學校。畢業(yè)之后, 似乎沒?有?高中同學再與廣軍聯(lián)系。 隋星直接從實驗三中開車到灰涌翻譯學院, 故意繞了個大圈, 從灰涌大學經(jīng)過。這兩所大學在不同的區(qū),開?車通暢的話需要二十多分鐘。 翻譯學院早就放假了, 有?少量老師留守。隋星跟他們打聽廣軍,沒?人記得,但一見來的是警察,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抱怨起來。 說的是這些年招的學生越來越差,沒?有哪個老師管得住。全市最沒?組織沒?紀律的學生都往這兒來。不上課,光會打?架,和體院的打?,和技校的搶男女朋友,整一個社會垃圾回收場。 隋星在校園里觀察了一會兒,得知?即便是現(xiàn)在,幾個校門也?是大敞著的,進出?完全沒有阻礙??上朐趶V軍讀書?時,情況只會更加糟糕。 在周屏鎮(zhèn),海姝來到萬家院子。萬家那些工人在警方的要求下,暫時不能離開?,此時還全都住在萬家。他們中有最近才給萬澤宇干活的,也?有?“元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