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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相沙漏[刑偵] 第113節(jié)

    “又有什么事嗎?”水天翔心中七上八下,雙手不自然地反復抓握。

    海姝面色嚴肅,“水靜深去世了?!?/br>
    水天翔如一尊木雕僵坐在板凳上,瞪大雙眼?,手指的顫抖逐漸蔓延到肩膀。須臾,他發(fā)出?一聲像極了野獸嘶鳴的喘氣,“你,你說什么??”

    海姝說:“水靜深不久前失蹤,現(xiàn)在我們找到了他的尸體。水天翔,你的兒子遇害了?!?/br>
    水天翔險些從板凳上摔下去,他的頭?沒有章法地左右晃動,悲傷還沒來得及淹沒他,他不斷地動著身體,好像這樣就不用思考,不用思考就不必接受那個殘酷的事實。

    海姝等了會?兒,再次開口,“你聽明白了嗎?水靜深,他被人殺死了?!?/br>
    “啊——”會面室爆發(fā)出?一陣凄厲的吼聲,獄警迅速沖了進來,海姝朝他們示意自己能應付。

    “水天翔,上次我來見你時,問過你孟云慧一家的車禍,你否認車禍與?你有關(guān)。”海姝說:“現(xiàn)在水靜深已經(jīng)死了,有線索表明,他的死可能與?那場車禍有關(guān)。因為他的身上出現(xiàn)了一個標記,而前不久發(fā)生的另一起案子,被害人a身上有同?樣的標記。我們分析這兩起案子,找到了水靜深和被害人a的共同?點——他們的父親都是野心勃勃的商人,已經(jīng)確認,被害人a的父親主導過一起謀殺。”

    水天翔惶恐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盯著海姝,眼?中全是不信,“你,你說……”

    海姝說:“孟云慧的車禍非常蹊蹺,而你們水興商超是最大的受益者。我早就懷疑你參與其中。水天翔,事到如今,你愿意說出?真相?嗎?”

    難以承受的悲痛終于包圍了水天翔,他趴在桌上嚎啕大哭,“我的兒啊!我的兒??!”

    海姝冷眼?看著他,過了會?兒,“我是這兩起案子的負責人,我必須找到那個藏在暗處的兇手。但遺憾的是,我從被害人a推導出?來的動機,放在你的兒子水靜深身上,雖然合情合理,但是缺乏證據(jù)。在證據(jù)不充分的情況下,后續(xù)調(diào)查也?很難開展。命案的偵破,是與?時間?賽跑。水天翔,當年你的所作所為害了你的兒子,現(xiàn)在,你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盡全力配合我!”

    水天翔哭得抽搐,像是完全沒有聽到海姝的話。

    許久,海姝站起身來,“水天翔,我沒有時間跟你耗。如果你想通了,讓獄警聯(lián)系我?!闭f完,她轉(zhuǎn)身就走,已經(jīng)踏出?房門,忽然聽到身后傳來嘶喊:“你站??!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訴你!”

    海姝側(cè)過身,只見水天翔雙眼血紅,整個人滄桑又絕望,他撐著桌沿,桌子發(fā)出?顫抖的聲響,“但你要答應我,一定要抓到兇手!”

    海姝回?到座位前,“我答應過所有逝者?!?/br>
    水天翔竭盡全力平靜,長長深呼吸,聲音沙啞哽咽,“孟云慧的車禍,是我買兇做的。都是那個女人的錯!她要多少錢我都可以給她,可她非要守著那個破門面!我們已經(jīng)賠償了所有拆遷戶,只剩下她不愿意合作,我們不能因為她一家前功盡棄啊!”

    說起孟云慧,水天翔的眼中迸發(fā)出恨意。水興商超在他的帶領(lǐng)下發(fā)展迅猛,他給自己定了計劃,五年內(nèi)從灰涌市走出?去,并且在平價商超的基礎(chǔ)上打造高端品牌。

    這就需要他盡可能多地吃下灰涌市的市場。他看中了長越街道那塊地,談拆遷時卻遇到了孟云慧這個硬骨頭。手下跟他說,孟云慧不肯合作時,他還沒當一回?事,這些年他遇到過無數(shù)類似的人,只要錢給夠了,事情沒有辦不下來的。誰會和錢過不去呢?

    他沒想到的是,孟云慧就和錢過不去,不僅不接受水興開的所有條件,還號召周圍的商戶和水興對著干。水興不得不花了成倍的價格搞定其他商戶,他也?多次親自與?孟云慧交涉,但孟云慧就像糞坑里的石頭,頑固不化。

    時間?耽誤不起,如果不趕緊將商超建起來,水興在這一帶就可能敗給競爭對手。團隊給出?方?案,不拆孟云慧的門面,表面上共同發(fā)展,井水不犯河水。

    但他咽不下那口氣,一個死了男人的老女人,憑什么跟他犟?給錢不要,那命也?別要了。

    早年還未接手水興時,水天翔被派到外地負責進貨,很艱苦,也?很磨煉人。也?是在那時,他幫助過一個叫張工的人。張工不是什么?好人,給當?shù)氐亩?販打工,丟了一批貨,毒.販要他全家老小的命。

    水天翔起初并不知道張工涉.毒,只當他是個老實的貨車司機。有一天張工想要尋死,他一打聽,得知張工欠了高利貸。這算什么?,他很有義氣地給了張工一筆錢,讓把窟窿填上,好好活。張工欲言又止,拿了錢,消失了。

    之后,水天翔才?知道,張工哪里是什么老實的貨車司機,欠的也?不是高利貸,是毒.資!他沾上張工,就等于沾上了毒。這玩意兒他是絕對不敢碰的,他嚇得四?處找張工,要把這事做個了結(jié)。不久,張工自己出?現(xiàn)了,給他下跪,說對不起他,但感激他,他救了他們?nèi)摇?/br>
    水天翔也不敢把這錢要回?來了,讓張工滾,從此?以后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他面前。張工卻對他說,這筆錢自己拿命來還。

    回?到灰涌市之后,水天翔再也沒見過張工,也?不屑于什么?拿命來還。但多年之后,水興的發(fā)展撞到了孟云慧這堵南墻,他頭?一次想到張工。

    再次來到那座小城,找到張工時,他還沒有開口,張工就苦笑著說:“我得了癌癥,你再不來,我就還不了你了?!?/br>
    那天,在蜿蜒崎嶇的山路上,孟云慧帶著兒子和三位老人,第一次舉家踏上春游的路,車里?放著音樂,洋溢著快樂的氛圍,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下一個轉(zhuǎn)角,一輛小型貨車正呼嘯著沖向他們。

    車毀人亡,張工卻撿回一條命。

    警方知道這起車禍一定有問題,然而張工閉口不言,沒有任何線索能給水天翔定罪。

    說完這一切,水天翔咬牙切齒,“兇手是孟云慧那邊的人嗎?一定是他們,一定是他們!不,還有……”

    海姝問:“還有誰?”

    水天翔忽然坐直,眼中的仇恨幾乎噴了出來,“張典治!他才?是最恨我們家的人!他殺了依婷,又殺了靜深!”

    海姝皺了皺眉。此前已經(jīng)查清楚,殺害水依婷的并不是張典治,而他因為殺害趙雨夢,已經(jīng)被關(guān)押在看守所,不可能殺害水靜深。張典治和水依婷的女兒張純羽精神不穩(wěn)定,正在醫(yī)院接受治療,基本上也沒有行為能力。

    水靜深的案子似乎和水依婷的案子沒有關(guān)聯(lián),而早在調(diào)查水依婷案時,她就曾想到一種可能——兇手因為水家,尤其是水天翔的所作所為報復沒有入獄的水家人。

    遺憾的是即便已經(jīng)考慮到這個方面,還是未能阻止水靜深遇害。

    從監(jiān)獄回?來之后,海姝進一步完善了邏輯鏈,作案手法、被害人口袋中的粉梅,說明華易案和水靜深案的兇手大概率是同一人,動機則是對他們父輩犯下罪行的懲罰。那么?三?年前的柯小棉案呢?柯小棉的父輩是否也?犯下過類似的罪行?

    溫敘目前就在寒原市,讓他去調(diào)查是最合適的。但海姝開不了口,同?時也?覺得這條推斷有些匪夷所思??录液蜏丶沂来呤送?,培養(yǎng)出?了柯小棉和溫敘這樣優(yōu)秀的軍人和法醫(yī),他們不該有任何問題。

    海姝甩了下頭?,將思緒拉回?來,翻看各種線索。上次接到水靜深失蹤的警情,刑偵一隊就出?動了,失蹤案和命案到底有區(qū)別,警方對水靜深的調(diào)查還不充分。

    “灰政……律所……”海姝一邊用筆在本子上點著,一邊自言自語,水靜深的社會?關(guān)系相?對簡單,沒有被刻心律所辭退之前,生活幾乎是學校和律所兩點一線,這兩個地方?還得在查。

    出?于對溫敘心理的考慮,海姝暫時沒有將盛巋然參與了春梅項目這條線索告知他,并打算過兩天親自去一趟寒原市。

    但隋星正在調(diào)查盛巋然的巋然科技,和溫敘溝通時說出?了盛巋然與?春梅項目的關(guān)系,溫敘一怔,掛斷電話后獨自思索了很久。

    盛巋然是李家的遠房親戚,受李家照顧,雖然天資聰穎,但被貧寒的家庭所連累,要不是李家的資助,他去灰涌大學讀書都難。如果沒能上灰大,他就得不到去f國留學的機會?,他的人生會和現(xiàn)在截然不同!

    他是有為李實復仇的動機的!

    他為什么要參與春梅項目?如果項目和兇手的粉梅標志有關(guān),小棉的死會?不會?和他有關(guān)?

    溫敘越想越坐不住,他驅(qū)車來到巋然科技在寒原市的辦公樓,看向那佇立在鉛灰色天幕下的建筑,心跳一次比一次強烈。

    三?年前,他從灰涌市趕來與?小棉團聚時,就曾經(jīng)過這里。那時他滿心歡愉,后座的玫瑰花如火如焰。當時,這棟建筑是否冷眼?地看著他經(jīng)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露出猙獰的爪牙?

    溫敘停好車,進入巋然科技,來到前臺,提出要見盛巋然。前臺擺出?公式化的笑容,說見盛總需要預約。溫敘出示證件,前臺緊張起來,連忙給不知道誰打電話。

    半分鐘后,前臺說:“溫警官,你先跟我來休息室坐坐吧,盛總在開會?,可能需要等一會?兒?!?/br>
    休息室簡潔干凈,很符合科技公司的風格。坐下后,溫敘其實有些后悔,他知道自己今天沖動了,海姝那邊既然知道盛巋然參與了春梅項目,一定會?制定穩(wěn)妥的調(diào)查方?案,他現(xiàn)在來找盛巋然,很可能會打亂海姝的計劃。

    34歲的人了,刑偵一隊的老大哥,還要讓小自己6歲的隊長cao心,溫敘握緊手指,感到一陣無力和酸楚。他實在是等不下去,已經(jīng)三?年了,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迫切地想要抓到兇手。

    忽然,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一個很年輕的男人出現(xiàn)在門口,看到里?面有人時,他露出?略顯錯愕的神情。溫敘正要開口,男人說了聲“抱歉”,便匆匆退出?。

    門即將關(guān)上時,外面的聲音傳了進來——

    “聶子洋,這兒開會!你往哪兒走呢?”

    “哈哈哈,子洋是這樣,滿腦子都是工作!”

    “天才?,天才?!”

    閑聊聲漸遠,不久,門再次打開,這次來的是盛巋然。

    溫敘眉心不由得一皺。

    盛巋然面帶笑容,但笑容里?又有一絲驚訝,“溫法醫(yī),好久不久,你怎么到我這兒來了?”

    溫敘的目光停駐在盛巋然臉上,上次在灰涌市局,他與?盛巋然只是打了個照面,并無交流,他對盛巋然那一頭花白的頭發(fā)很有印象,但不知道盛巋然也?記住了他。

    是上次記住的,還是更早之前?

    溫敘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盛總,有個案子需要跟你聊一聊。”

    盛巋然點點頭?,“是華家的事吧?可惜了。”

    溫敘說:“你知道了?”

    盛巋然招呼溫敘坐下,平和地說:“我去看望李叔,他跟我大致說了下。所以,我能夠幫到你們什么??”

    溫敘說:“聊聊你和李家的關(guān)系吧,你和李實年齡也?差不多,小時候沒少在一起玩?”

    盛巋然低笑了兩聲,“我們兩家關(guān)系不錯,但我和李實只是普通的遠房兄弟關(guān)系?!?/br>
    “哦?為什么??”

    “溫法醫(yī),你小時候會?和比你有錢很多,或者窮很多的人一起玩嗎?”

    溫敘沉默地擰起眉。

    盛巋然聳聳肩,“李叔一家都是好人,慈悲心腸,我家里?窮,他們就接濟我,李實性格也?很好,會?把他的玩具讓給我,但我那時哪里像他那樣有見識?我們說不到一塊兒去。我也很自卑,到李叔家走親戚,畏手畏腳的,長輩們都說我是個陰沉小孩兒。李實更喜歡和華易待一塊兒,他們才?是同?一個階級的?!?/br>
    既然盛巋然主動提到華易,溫敘就接著問:“那你跟華易呢?有過接觸嗎?”

    “見過幾次面,很少說話?!笔h然回憶道,他年長于李實,考到灰涌市讀大學之后,回?家的時間?就很少了,后來在f國留學,倒是和在g國留學的李、華二人聚過幾次。那時他已經(jīng)脫胎換骨,不再自卑,但李實和華易有自己的小圈子,他一個外人,擠不進去。

    溫敘問:“你知道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

    盛巋然反問:“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

    溫敘察覺到,盛巋然早就知道李實和華易在交往,只是不肯明說。

    “都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兩個人都沒了,何必再去傷老人家的心。”盛巋然模棱兩可地補充了一句,接著說,李實出?事時,自己已經(jīng)回?國創(chuàng)業(yè),正是最忙的時候,只抽出?一天時間?,去送了李實最后一程。

    “我和李實雖然算不上朋友,但我發(fā)自內(nèi)心感激李叔。李實的遭遇,我很抱歉。至于華召云,坐牢都便宜了他?!?/br>
    溫敘說:“那華易呢?”

    “華易?”盛巋然瞇起眼,似乎是在記憶中搜尋,“他是個正人君子,和華召云不同?。我聽李叔說,他再也沒有去探望過他們。可以理解吧,畢竟在外人眼?中,他是兇手的兒子?!?/br>
    盛巋然表現(xiàn)得像是置身事外,悲傷,但也?不太悲傷。一切情緒在他這兒都變得很鈍,但似乎也?正好符合他的年齡和身份。他不像和案子有任何關(guān)系,他的情感無法驅(qū)動他去做那些鋒利的事。

    溫敘沉默了會?兒,盛巋然擺弄著茶杯,并沒有主動結(jié)束對話的意思。

    “你認識柯小棉嗎?”溫敘忽然問。

    盛巋然脫口而出,“誰?”

    溫敘沒有回?答,卻緊緊地盯著盛巋然。

    盛巋然兀自想了會?兒,直言道:“名字有點熟悉……我想起來了,有一年競賽,在三?中考場,我給她講過題。”

    溫敘難以掩飾驚訝,他沒想到盛巋然會給出這個回答。

    三?中是寒原市的重點中學,市里?每年考上名牌大學的學生,幾乎都是來自三中。溫敘和柯小棉在三?中讀了六年書?,當年重點中學里競賽風盛行,溫敘是化學競賽生,柯小棉是數(shù)學競賽生,各個學校之間?的競賽生會?交流互動,他從未聽柯小棉提到過盛巋然!而盛巋然大了他們四?屆,怎么會和柯小棉遇上。

    盛巋然笑了笑,說起當年的事。那時他已經(jīng)高二了,高考對他而言沒有任何難度,數(shù)學競賽也?找不到對手。競賽老師干脆讓他參與出題,直接出?高中的競賽題不太好,那就先出?初中的。

    初中競賽集訓在三中舉行,盛巋然被老師叫去當助教,既要出?題,還要給初一學生答疑解惑。柯小棉是競賽生里?最出?眾的之一,盛巋然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她經(jīng)常帶著題來找盛巋然交流,還會?認真指出?盛巋然出的某些題超綱了,初中生解不出?來。

    數(shù)學競賽班的女生比較少,像柯小棉這樣活躍的就更少了。盛巋然覺得她很有天賦,閑聊時問她為什么那么厲害。她苦著臉說,從小就被逼著做競賽題,小學三?年級就開始解牛吃草問題了。

    有的優(yōu)生是天生的,就像十多歲就參與?競賽授課的盛巋然。有的優(yōu)生是后天的,就像從小被迫學習的柯小棉。

    溫敘眼?皮直跳,他還記得柯小棉初一時參加的競賽,拿了二等獎,而他則拿了化學競賽的一等獎。當時他們各自集訓,柯小棉并沒有提到過盛巋然。

    “溫法醫(yī)?”盛巋然說:“你怎么?了?”

    溫敘回過神來,搖頭?。

    盛巋然皺起眉,“你提到柯小棉,難道她也出事了?”

    溫敘聽見血淋淋的聲音,仿佛心臟正在被撕碎。他的額角滲出冷汗,雙眼?近乎空洞。

    三年前的槍擊案在寒原市影響很大,但因為柯小棉的特勤身份,普通民眾并不知道死者的名字,盛巋然此?時的反應很正常。溫敘的思緒正在變得混亂,他聽見自己說:“我還有一個問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