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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釣秋水在線閱讀 - 釣秋水 第5節(jié)

釣秋水 第5節(jié)

    “今日客多,便是你從前不愛這樣的場合,也該多經(jīng)一經(jīng)?!?/br>
    “我老了,往后這些,少不得都要交到你手上去?!?/br>
    他說著,低低地咳了一聲,方又接道,“你也該學(xué)著張羅,免得到時被人欺說面嫩,撐不起場來?!?/br>
    周瀲不應(yīng)聲,聽見他咳,又拎了一旁的茶壺來,替他在杯里續(xù)上。

    周牘抬著眼看他,眉心間攢出很深的紋路,聲音略抬高了些,“你記著了?”

    他剛逾不惑之?dāng)?shù),因著早年心力耗損的緣故,鬢邊已見星白,形容也較旁人積古。

    周瀲將茶壺放去一旁,原本要說些什么,目光同周牘對上,終究還是在心里暗嘆了口氣,將話收了回去,轉(zhuǎn)而道,“時辰差不多了,您往里頭去罷?!?/br>
    “兒子去知會周伯一聲,預(yù)備著叫廚房那頭開席了?!?/br>
    周牘如何瞧不出他有意搪塞的架勢。

    他了解周瀲的性子,輕易轉(zhuǎn)圜不得,思及幾月前二人前吵得那一架,眼下還是暫且緩一緩,一味逼迫,倒不像個樣子。

    況且,周牘的眼睛微微瞇起來,眼下他也不著急丟開手。

    總要等手頭那件事做成了,將周家領(lǐng)上了道兒,其余往后的,慢慢交給周瀲打理就是。

    “也好,”周牘起身往后去,抬起手,在周瀲肩上略拍了拍,“你多問他一句,前頭水榭是要用的,可拾掇好了?別出旁的岔子就是?!?/br>
    周瀲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少頃,尋過了周管家后,又多在廳前盤桓一會兒,拖到無法,這才往后頭去了。

    周家的私廚在儋州城里頭也頗有名氣,一場席面制得精巧而味美,芙蓉青蟹,翡翠蝦羹,燕尾仙掌,火瞳銀鴨,拿菊葉浸過的酒甘冽而清,倒正好拿來佐配。

    周瀲到底算是小輩,周家規(guī)矩大,他的位子算不得靠前,排在幾位叔伯后頭,倒是偏角落些。他不耐煩多同人應(yīng)酬,飲過幾杯,便推說不勝酒力,往后來人,淡淡笑幾句,就一并擋了。

    筵席過半,府里的二管事周敬從外間來,俯在周牘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又退去一旁。

    緊接著,后者便起了身,擎著酒盞略舉了舉,朗聲笑著朝眾人開口道,“今日周某做壽,承蒙各位不棄,肯賞光來飲這一杯薄酒?!?/br>
    “寒舍簡陋,原也無甚可招待的。只前些日子湊巧,往揚州采買了幾位優(yōu)伶舞伎,今日筵席正好,便叫她們來舞上幾曲,也當(dāng)替各位助助興,熱鬧一番了?!?/br>
    說著,便有下人開了軒窗門扇,數(shù)位舞伎裝扮的女子裊裊而來,亭亭地立在堂外水榭之中,腰肢輕折,朝著堂中眾人行過一禮。

    水榭一角的琴臺之側(cè),月白的身影亭亭而坐,蔥段一般的手指落在弦上,伴著庭中人的舞步,彈撥出一弧清響。

    周瀲氣息微頓,原本捏在指間把玩的酒杯被不由自主地捏緊,目光越過庭中舞伎霞彩般的裙擺,定定地落在琴臺旁那一道身影之上。

    落在耳中的曲律帶了說不出的熟悉,他仰起頭,將杯中殘酒一并飲盡,余味落在唇齒間,是帶了辛辣的甘。

    是他欠了旁人的那一半曲調(diào),在那一日的凌霄花架下,信誓旦旦地同人講好。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到底沒能來得及。

    第7章 隔云端

    一曲終了,尾音將斷未斷之際,堂下舞伎們水袖舒展,搭連在一處,赭黃朱紫拼湊,儼然是個“壽”字形。

    座下四周賓客瞧著新鮮,喝彩聲響成一片,周牘坐在上首主位,面上只顯出幾分淺淡的笑,未達(dá)眼底,倒好似不怎么在意。

    他朝侍立在旁的周敬瞥了一眼,后者會意,忙朝著堂下高聲喝道,“賞!”

    早有家中小鬟捧了托盤在側(cè),里頭碼著印福壽紋樣的金銀錁子,分去堂下的舞伎面前,一人領(lǐng)了兩錠,俯身行禮謝賞,軟言喏喏,嬌鶯語燕一般。

    堂下賓客中難免有吃多了酒的,仗著幾分醉意,便朝周牘胡亂調(diào)笑道,“素來說,這揚州舞伎都是楊柳細(xì)腰,足下生蓮,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還是周老弟有這些閑情逸致,不比咱們這些粗人,最懂得這里頭的妙處呢?!?/br>
    “吳掌柜客氣了,”周牘執(zhí)了酒杯,淺飲一口,“不過是看個趣兒,花團(tuán)錦簇的,添兩分熱鬧,哪里能瞧出什么門道來。”

    在座的人里頭有同周牘勤打交道的,知道后者向來不好這等香艷之道,唯恐方才的話頭惹他不快,忙扯了扯吳掌柜的衣袖,笑著岔開話道,“舞倒不必提,只這樣好的琴,倒還是頭一次聽?!?/br>
    “周兄這地方選得也極妙,水榭之中聽琴,實在是至清至雅之事。更難得是有般功底的琴師,倒叫周兄收進(jìn)囊中了?!?/br>
    “李兄倒是會夸人的,小弟可生受不得,”周牘微微一笑,又朝著周敬道,“那琴師仍在外頭呢?!?/br>
    “既然李掌柜提了,那就喚她進(jìn)來,先頭的賞再多給她添一份兒?!?/br>
    正說著,一旁筵席靠門處的角落里,侍立的小丫鬟站出來,行過一禮,低頭道,“回稟老爺,我家姑娘前些日子偶感風(fēng)寒,唯恐過了病氣給各位貴客,所以不好入內(nèi)?!?/br>
    “竟是如此?”周牘不大在意地往水榭之中瞧了一眼,大約是風(fēng)寒的緣故,那人臉上還遮了面紗,隔得遠(yuǎn)了,只見薄影綽綽,鴉鬢似云,單薄清瘦得很。

    “水上風(fēng)緊,倒也辛苦她?!彼f著,又吩咐周管家,“回頭你領(lǐng)著這丫頭,給她家姑娘抓些驅(qū)寒散熱的藥來,好生養(yǎng)一養(yǎng)?!?/br>
    “這一首琴是好的,別平白埋沒了可惜?!?/br>
    話畢,又朝著先前開口那位李掌柜道,“李兄以為呢?”

    姓李的原本就是隨口奉承,對那位琴師談不上多上心,此時聽得周牘這樣講,自然更要給幾分薄面,忙接道,“周兄淑人君子之范,李某望塵莫及?!?/br>
    “那琴師得周兄厚愛,得免一番明珠蒙塵之禍,也算幸事了?!?/br>
    有他開口,一時堂中人開了話匣子一般,紛紛轉(zhuǎn)了逢迎的話頭,方才站出來的小鬟伺著眾人不察,便也悄悄退了出去。

    酒過幾巡,周牘偶然間掃過一眼,只見到原本周瀲所坐的位置上空空蕩蕩,人已然不知所蹤了。

    周管家立在他身側(cè),瞧出他神色不悅,心中猜到緣由,忙俯身過去,低聲道,“那群小子沒輕沒重的,少爺方才被多灌了幾下,撐不住才離了席?!?/br>
    “老奴瞧著方向,是往園子里去的。約莫是去叫風(fēng)吹吹,醒醒酒,過會兒就回來了。”

    周牘聽了這話,神情才略緩和了些,道,“這樣大的人了,還這般不穩(wěn)重。”

    停了停,又?jǐn)[了擺手道,“罷了,你去吩咐廚房煮碗醒酒湯,擱在他桌上,叫他回來了記著喝就是。”

    第8章 醉思量

    主家做壽,給丫鬟小廝們的節(jié)賞早幾日就散了下去。這樣的正頭日子,府中大半人手都被撥去了前頭幫忙,剩余的得了閑,又心知沒人顧得上,三五成群地聚到角門處,賭錢吃酒作消遣。

    守園的人大約也躲懶去了,周瀲一路從園子里過,靜悄悄的一片,半個人影都未遇上。

    他走得急,鞋履踏在道旁的枯葉上,發(fā)出些細(xì)碎的聲響,落在耳中,混著沉沉的心跳聲,倒顯得鮮明。

    不知走了多久,他抬起頭,眼前粉墻黛瓦,芭蕉從院落里探出一尾,雨打過的新綠,映著院頭處烏木的匾額,疏疏朗朗的三個字。

    寒汀閣。

    筵席下小廝的聲音陡然又在腦中響起。

    “你說那一位?”

    “還能是誰?可不就是咱們周敬周管事從揚州領(lǐng)回來那位花魁娘子?!?/br>
    “金貴著呢,還帶了貼身的丫鬟侍候。老爺親自發(fā)的話,叫擱園子里的寒汀閣先住著?!?/br>
    對著清松,那小廝沒什么顧及,神色間帶了幾分曖昧,意有所指道,“至于往后挪不挪地方,要看人家自己的本事了?!?/br>
    周瀲在拐角處,一字一句都真切地落進(jìn)耳中,甚至用不著清松再回稟一遍。

    他早該料到的。

    府中少有女眷,那日凌霄花架下的人究竟是何身份,他不會猜不出。

    徒勞自欺而已。

    院門虛掩,來時步履匆匆,殘余的酒意蒸騰起來,周瀲像是失了分寸,莽莽撞撞地直沖過去,肩膀抵著那道縫,擠進(jìn)了院子里。

    “什么人?”

    芭蕉叢下的矮凳旁坐了名女子,瞧著身形裝扮正是方才席間開口替人請辭的那位小丫鬟。

    眼見著一個大活人貿(mào)貿(mào)然地闖進(jìn)來,她顯然被駭了一跳,猛地站起身,喝問的同時,一把便將一旁的花帚抓過來,橫在身前。

    “我來……尋你家姑娘?!敝転嚵⒃诨乩忍帲捯粲行┆q豫,說得艱難,“她可在?”

    阿拂今日在席間候了半日,府中人也已熟悉了七七八八,片刻言語之間,便認(rèn)出了來人,“周少爺?”

    “您來尋我們姑娘做什么?”她微微皺起眉,手中的花帚并未放下,警覺道,“我們姑娘身子不爽?!?/br>
    “已經(jīng)歇下了?!?/br>
    周瀲此時回過神來,先前叫菊葉酒激出的幾分意氣早已消去不少,心下也知此舉冒失,難免有些懊悔,“我只是,來看看她病得怎么樣?!?/br>
    阿拂拿懷疑的目光直盯著他,心下已然認(rèn)定,此人闖進(jìn)此處來,絕非善類,連帶著話中都帶了刺,“方才婢子在席間已經(jīng)講了,姑娘身體抱恙,見不得客?!?/br>
    “連老爺都恩準(zhǔn)了我們姑娘回房休息,難不成少爺還有旁的吩咐?”

    周瀲被她嗆了這一回,面色微赤,還未開口分辨,只聽頭頂一聲輕響,窗欞被推開了道縫隙,素白的手指搭在上面,骨節(jié)分明。

    “阿拂,”屋內(nèi)人低咳了一聲,淡淡道,“請少爺進(jìn)來?!?/br>
    “……是?!卑⒎魅恿耸种械幕ㄖ悖嫔香?,朝著周瀲微微屈膝,當(dāng)作是補了禮,“周少爺,請吧?!?/br>
    閣中窗扇緊閉,光線昏暗,熟悉的馨香里雜了極淡的澀苦,像是剛用過藥的氣息。

    隔著屏風(fēng),周瀲只能隱約瞧見軟榻上一道月白的人影,半倚著,衫子一角松松地垂落在地,像是三月里的杏蕊。

    “阿拂,”那人又開了口,隨意吩咐道,“去煮碗甜湯來吧?!?/br>
    “那藥太苦了些?!?/br>
    “姑娘……”名喚阿拂的丫鬟很是不放心地朝周瀲看了一眼,欲言又止道。

    “怕什么,”屏風(fēng)后,那人從榻上直起身,長發(fā)流瀑般地垂下,聲音懶懶道,“少爺總不會將我吃進(jìn)肚里去?!?/br>
    阿拂往外去了,周瀲立在屋中,鼻端縈繞著那一縷香氣,連帶著喉嚨都莫名地發(fā)緊。

    “少爺怎么不坐?”屏風(fēng)后響起的腳步聲輕軟,一步步地湊近了,到了他跟前。

    依舊是薄紗遮面,輕衫裳裙,素而冷的一雙眉眼,像是洇開的梨梢雪。

    “怎么?”

    “是怪我沒有親自請嗎?”

    “不是,”周瀲忍不住微微退后一步,眼睫輕顫,“我聽說……你病了。”

    “所以才來……”

    “這樣嗎?”那人見他拘謹(jǐn),倒不客氣,自己在旁揀了張椅子坐了,漫不經(jīng)心道,“那倒是謝少爺關(guān)心了。”

    “才剛我在房里,聽著底下的動靜,還當(dāng)是誰闖進(jìn)門來,要興師問罪呢!”

    周瀲聽見他這樣的語調(diào),不知為何,心頭莫名地生出些情緒來,語氣有些沖地開口,“你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