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阿拂動(dòng)作微頓。

    謝執(zhí)好似不在意，自顧自地又道，“計(jì)劃有變，小皇帝等不及了，著令我快些出手?！?/br>
    他只說了這么一句，話間，連動(dòng)作都未變過，只當(dāng)作件尋常小事，并未上心一般。

    反倒是阿拂聽罷，微微一怔，“怎么突然催得這樣急？”

    繼而又想到如今儋州局勢，心中免不了生出幾分不安，急切道，“您從這一處抽身，想來都還要費(fèi)些工夫。”

    “何況京城那頭亂成這樣，大約也不會(huì)好到哪兒去。圣上自己都應(yīng)付不來，可見是多大一灘渾水。”

    “您此時(shí)回去，功勞不見得有，若是再落了一身腥，可就太不劃算了。”

    謝執(zhí)聽罷，很慢地吐出一口氣，像是帶了幾分如釋重負(fù)般的，抬起頭來，“你說的對?！?/br>
    他微微彎了彎唇角，神色間帶了幾分很淺的笑意，隨手捉住貓拖回了懷里，“我已寫了條子遞回京中?！?/br>
    “想來圣上看見，也會(huì)同你想到一處去，只當(dāng)我是為了避事，才不肯回京?！?/br>
    “這樣也好，”他拿手撐在貓兩只前爪下，饒有興味地盯著那雙淺琥珀色的眼睛，“他自己想個(gè)由頭出來，也不必生出旁的疑心了。”

    阿拂直到此刻才反應(yīng)過來，“公子……原本就不打算回去嗎？”

    顯然這主意并非今日才起。謝執(zhí)向來謹(jǐn)慎，他肯說出口，必然是已在心中思量了許久。

    是什么叫他改了主意？

    她禁不住去看謝執(zhí)的表情，猶豫再三，話還是問出了口，“是，因?yàn)橹苌贍數(shù)木壒蕟幔俊?/br>
    阿拂說不清心中浮起的是何念頭。

    周瀲是儋州之行多余生出的變數(shù)。

    這變數(shù)是好是壞，能不能為人左右，她只憑眼看過，實(shí)在不敢斷定。

    公子不是輕易肯信人的性子，難得破了一回例，私心里，她只能盼著這例外千萬別出什么岔子。

    謝執(zhí)松了手，貓從榻上跳下去，一路沖到了矮幾邊。

    “不是?！彼粗垞潋v，聲音里含一點(diǎn)很輕的笑，像是心情不錯(cuò)的樣子，懶洋洋道，“只是想多留一留。”

    “看看儋州冬日里，可也會(huì)似京城一般，落場蓋過膝的雪?！?/br>
    第74章 少夫人

    儋州地處江南，山溫水軟，冬日里肯落幾粒雪已是稀罕。

    真要等一場似京城那般大的，怕是十年都未必能遇見。

    阿拂心頭原本存了幾分不安，勸阻的話都到了嘴邊，乍一聽見謝執(zhí)這般講，晃神過后，沒忍住笑了起來。

    公子不是那樣沒分寸的人。他既做了這般決斷，定然有他的道理，自己只管照做便是。

    那句老話怎么講來著，天高皇帝遠(yuǎn)，便是圣上再不樂意，也不能派出人來將公子捆在馬上帶回去。

    況且——她看了一眼在旁邊伸著豎著兩根手指正同貓打架的謝執(zhí)——瞧自家公子這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大約事情也不會(huì)糟糕到哪兒去。

    “那若是等不著呢？”她故意拿話逗謝執(zhí)，“公子難不成還要再等一年？”

    “十年八年耗下去，可怎么得了？”

    “這雪若還不肯下，到時(shí)公子可都該在周府掌家了?！?/br>
    謝執(zhí)捏著貓爪，頭也不回，輕飄飄道，“說掌家說得頭頭是道，”

    “早知如此，先前京城里，林沉來求的時(shí)候，我就該松松口，將你許了他?！?/br>
    “也不必你在這兒替我費(fèi)心思，正好掌自家去。”

    “公子又拿我取笑，”阿拂面上微微泛紅，“若是真煩了阿拂，實(shí)話說就是，偏拿旁人來打發(fā)我。”

    “嗯？”謝執(zhí)眼皮輕抬，聲音略微上挑，“不樂意么？”

    他說著，作勢道，“我還當(dāng)是你們私定了終身，怎么，那姓林的小子在我面前作假？”

    他在貓毛絨絨的肚皮上撓了撓，輕描淡寫道，“若果真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我可不做這等沒頭沒尾的月老?！?/br>
    說著，便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左右天色還早，出府還來得及，”

    “我這就陪你去見那姓林的小子，替你撐一撐腰，同他將話講清楚?！?/br>
    “免得往后他又膽大包天，在我面前打你的主意?！?/br>
    “啊？”

    阿拂還未反應(yīng)過來，呆呆地站在原地，眼見謝執(zhí)作勢出門，一副真要去的架勢，這才慌了神。

    “公子，您真，真要去呀？”

    謝執(zhí)倚在墻邊，雙臂抱在胸前，眉尖微挑，“不然呢？”

    “總不能叫我們阿拂平白受了委屈?！?/br>
    “公子，”這回苦著臉的換成了阿拂自己，“我方才……隨口一講，”

    “您別真往心里去呀?！?/br>
    “大不了，”她眨了眨眼，可憐巴巴道，“大不了我今后再不拿您打趣了，這樣可成么？”

    謝執(zhí)輕咳一聲，將笑意掩過去，“當(dāng)真？”

    “不反悔了？”

    阿拂將頭搖得撥浪鼓一般。

    “成吧，”謝執(zhí)將人逗夠了，報(bào)了方才的仇，這才不緊不慢地直起身，往屏風(fēng)后走，邊回頭吩咐道，“去找件衣裳，同我出門，去尋林沉一趟。”

    “……您不是答應(yīng)不去了嗎？”

    “我是有事同他商量，”謝執(zhí)從她身側(cè)路過，抬起手，順勢在她額上敲了一記，“放心吧，壞不了你的好姻緣。”

    阿拂嘶了口氣，捂著額，“我也同您一道去？”

    “這閣中沒了人，萬一叫誰闖了空門呢？總不大好?！?/br>
    “好歹是周府的園子，總不至于這般不中用。”

    謝執(zhí)站在屏風(fēng)外頭，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歪了歪頭，輕笑一聲，

    “況且，如今我可是他們府上炙手可熱的人物，老爺少爺都三番兩頭地見，怕是沒誰有這個(gè)膽子敢往這兒闖?！?/br>
    “今日落了雪，正該吃羊rou鍋?zhàn)?。府中沒有好去處，只好去外頭尋了?！?/br>
    他說著，進(jìn)了屏風(fēng)后，只探出只手，朝阿拂招了招。

    “公子今日穿哪一身？”阿拂開了衣櫥，打量幾眼，有些犯難，“前幾日剛叫他們裁了男裝，可這天冷得也太快了些?！?/br>
    “這幾件都有些顯薄了?！?/br>
    她伸手在里頭翻揀幾下，遲疑道，“要不……我再去空雨閣那邊借兩件？”

    左右公子穿周少爺?shù)囊律岩膊皇且换貎苫亓?，抱都抱過了，再穿一穿，想來也不要緊？

    屏風(fēng)上隱隱約約映出半幅側(cè)影，謝執(zhí)安靜一瞬，露在外頭的手腕晃了晃，漫不經(jīng)心道，“先前做的裙衫，揀一件合適的?！?/br>
    “再尋件斗篷出來就是。”

    阿拂挑的斗篷是件大紅的猩猩氈，謝執(zhí)膚白，叫紅的一襯，愈發(fā)顯出兩分海棠色。

    他將斗篷邊角隨手一撩，信步走去矮幾旁，將陶甕里的柚子葉挑了幾束，抱進(jìn)懷里，轉(zhuǎn)過頭，朝著阿拂抬了抬下巴。

    “公子是要先去空雨閣一趟？”

    団子

    “嗯，”謝執(zhí)垂著眼，慢條斯理地揪了片葉子下來，淡淡道，“省得他來日倒了楣，反倒落在我身上?！?/br>
    “這話怎么是好亂講的？”阿拂在一旁笑，“公子快呸幾聲?！?/br>
    “才新拿柚子葉掃過的，可別再沾上了。”

    “哪有這樣快？”謝執(zhí)抱著滿懷柚子葉，朝她漫不經(jīng)心地晃了晃，“一道去嗎？”

    阿拂往后退了一步，笑著眨了眨眼，“這樣的熱鬧，我去湊可不大合適?！?/br>
    “那呆子少爺原本該有一肚子話同公子講的，見了我一道兒，怕是要生生按回去，怪磨人的?！?/br>
    她背著手，笑吟吟朝謝執(zhí)歪了歪頭，“公子且去罷~”

    “我先去尋林狐貍，叫他將那酒肆打掃干凈些，再燙壺?zé)峋?，預(yù)備著等公子大駕?！?/br>
    說罷，也不待謝執(zhí)反應(yīng)過來，先笑著，噔噔噔地跑下了樓，身影在墻邊一晃，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

    空雨閣中。

    清松繞著自家少爺轉(zhuǎn)了不知幾個(gè)來回，茶盞手巾挨個(gè)拿了個(gè)遍，實(shí)在尋不來旁的借口，又舍不得走，只得在一旁立著，眼巴巴地看人。

    他表現(xiàn)得這樣明顯，周瀲便是想裝作看不見也無法，灌了杯熱茶，緩過神后，嘆了口氣，頭疼道，“要問什么？”

    “說吧?！?/br>
    清松裝了滿肚子疑惑，抓耳撓腮半天，好容易才得了赦令，忙湊上來，做賊一樣，鬼鬼祟祟道，“少爺，您今日那么急著走，是去救謝姑娘吧？”

    這人倒清楚？

    周瀲瞥了他一眼，微感訝異，“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果真？”清松一下子興奮起來，湊近了些，神神秘秘道，“方才您不在，初一偷偷同小的說的?！?/br>
    “園子里都傳遍了，大伙兒都在說，今日老爺原本召了謝姑娘去，怕您不肯，還特意將您支開?！?/br>
    “誰知道您得了消息，快馬加鞭，徑直沖回了府里，直接進(jìn)了書房，將謝姑娘從老爺懷里搶了回來，一路抱回了寒汀閣?！?/br>
    周瀲：“……”

    他扶著額，努力平復(fù)了片刻，才勉強(qiáng)維持了平靜，“這你也信？”

    清松撓了撓頭，“前頭自然是不信的?！?/br>
    “小的今日同您一塊兒出的門，您今日可沒騎馬，小的總不至于連這點(diǎn)記性都沒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