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秋水 第6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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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寓別府,到底多有不便?!?/br> “不知周少爺何時肯松一松口,將我家公子還回來?” 周瀲執(zhí)杯的手微微一頓,下意識地朝右手邊看去。 謝執(zhí)正伸箸從鍋中挾了塊凍豆腐,安安穩(wěn)穩(wěn)地一路運(yùn)回碟子中,面色淡然,恍若未聞。 “阿執(zhí)在周府,府中上下,并未有過半點苛待?!?/br> 周瀲飲了口酒,同林沉視線相對,微微一笑道,“林掌柜只管放心?!?/br> “寒舍雖小,衣食供應(yīng)到底不缺,”他說著,目光從堂中掃過一圈,意有所指道,“總較……要好些。” 林沉皮笑rou不笑,“貴府財大氣粗,林沉早已領(lǐng)教過一二。” “只是樹大招風(fēng),也該多當(dāng)心些才是?!?/br> “周少爺雖年少有為,可到底,當(dāng)不了家不是?” 這人還真是越看越不順眼。 周瀲擱了杯盞,慢條斯理回他,“多謝林掌柜提醒?!?/br> “說起來,林掌柜此行儋州匆忙,竟能同林家搭上線,實在叫人佩服?!?/br> “想來林掌柜在林家說話,定然是頗有幾分分量?!?/br> “況且,”他對上林沉刀子一樣的視線,微微一笑,“住在哪兒,總要阿執(zhí)喜歡?!?/br> 去你奶奶個腿的阿執(zhí)! 林沉快要被這人酸死了。 倏忽之間,另一邊的謝執(zhí)低低叫了一聲,箸上咬了一半的凍豆腐猝不及防地掉了下去。 口中并舌尖后知后覺地浮上了疼,火辣辣的,那一點皮rou被凍豆腐中的湯汁燙得殷紅,碰都碰不得。 “怎樣?”周瀲急道,湊過去看,聽到那人含混不清地吐字,“水……” 他顧不得那么多,下意識地將手中的杯盞遞了過去,被謝執(zhí)隨手接過,仰頭一氣喝盡了。 底杯中液體入口甘冽,舌根處隱隱泛起帶著酒意的甜。 兩人盯著空得只剩了底的杯盞,面面相覷,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 那杯中,是周瀲剩下的半盞梅子酒。 第79章 半盞量 羊rou鍋子在桌上十分歡快地沸騰著。 桌邊的阿拂絕望地捂住了眼。 她怎么就沒把人攔下來呢! “公子,”她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不抱什么希望地開口,“我去灶下替您煮碗醒酒湯?!?/br> 便是謝執(zhí)不愿,也得捉著脖子灌下去。 總歸聊勝于無。 半盞酒下去,謝執(zhí)面色如常,并未有什么異樣。 聽見阿拂開口,他眨了眨眼,倏地輕笑一聲,慢悠悠道,“你肯煮,也要看這里有沒有人不許我喝?!?/br> 他說著,視線從周瀲面上很輕地掠過去,眼底映著盈盈的燭火光亮,長睫茸密,像盞攏了宮紗的美人燈。 “少爺好容易才想法子叫我喝了半盞,讓你一碗解酒湯全消了。” “豈不是白費一番心思?” 他說著,又朝周瀲笑,眉眼微微彎起來,含一點朦朧的笑影兒,“少爺說呢?” 周瀲:“……” 天地良心,他這回可真沒存什么壞心思。 即便……他的確是想瞧一瞧這人喝醉的模樣,可也不至于使這樣不入流的手段。 “少爺不承認(rèn)么?” 謝執(zhí)托著腮,眼睫落下,又掀起,在眼底遮了層細(xì)碎的影,嘴角微微翹起一點弧度,熱氣熏蒸,不知何時染了一抹杏子紅。 “那就是,少爺成心,要同謝執(zhí)使一個杯盞?!?/br> 林沉被杯中酒液嗆了一口,捂著胸膛悶咳,被阿拂在背上趁機(jī)狠拍了幾記,才略緩過來。 他瞧著身旁對話的二人,一臉古怪,忍不住低聲問阿拂,“公子如今喝醉后,換了副樣子了?” “哪兒這樣快?”阿拂白他一眼,“酒總要停一會兒才泛上來?!?/br> “那這???” “公子同周少爺向來這般講話,”阿拂一副“真沒見過世面”的神色,念在同僚的份上,勉強(qiáng)安慰他兩句,“待你聽多,便會習(xí)慣了。” “兩個由頭總要占一個,”謝執(zhí)微微歪著頭,木芙蓉似的手指支在下巴處,很輕地在頰側(cè)點了點,“少爺自己選,還是謝執(zhí)來替少爺選?” 周瀲嘆出口氣,好聲好氣地同他商量,“一定要這兩個?” “換個旁的成不成?” “換成什么?”謝執(zhí)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沉吟一瞬,倏爾一笑。 “那少爺再想一個,我聽一聽,才好知道成不成?!?/br> “不能是我方才不當(dāng)心的緣故?” “不能。” 謝執(zhí)搖搖頭,眉尖很輕地挑了下,頰上不知何時淡淡浮了層胭脂緋色。 “烽火戲諸侯也只得兩三回的,少爺不當(dāng)心的回數(shù)也太多了些?!?/br> “實在叫人信不起來?!?/br> “難道不是阿執(zhí)從不肯信人的緣故?” 周瀲瞧著這人一副驕矜神色,頗想同從前似的,伸指在他頰上捏一捏,奈何當(dāng)著阿拂同林沉的面,只得作罷。 “說了那么些真話,也不見你信過一兩分?!?/br> 謝執(zhí)細(xì)白的手指搭在茶盞邊緣,指節(jié)微曲,有一下沒一下地輕點了點,“少爺是生意人,” “生意人說的話,哪有能作數(shù)的?” 他說著話,拿微亮的眼睛去看人,語調(diào)輕而軟,吐字也較平日慢了些許。 阿拂去了后廚煮醒酒湯,林沉隨著在一旁去給她打下手,堂中一時只剩了周瀲同謝執(zhí)二人。 周瀲隱約覺著眼前人似乎同先前有所不同,可又說不出具體情狀來。 林沉拿來待客的自然不會是烈酒。梅子酒味雖醇,到底帶了甜口,少頃也醉不得人。況且,說是半盞,那里頭堪堪的也只有一杯底而已。 總不至于這便醉了? “少爺在想什么?” 謝執(zhí)見他出神,拿小臂支在桌上,伶仃的下巴微微抬起,歪著頭問他。 燈燭暖黃的光落在側(cè)臉上,膚色膩白,連頰上半透明的絨毛都隱約可見。 聽聞民間嫁娶之時,新婦子都要由專司的喜娘伺候絞臉,拿細(xì)繩一點點勒去面上細(xì)小的絨毛,以便上妝。 只是不知疼不疼? 眼前人最是嬌氣,一點點委屈都受不住,這樣的苦頭,原也不舍得叫他多吃。 想到此處,周瀲倏地一怔,頓了片刻,自覺荒唐,不自禁地笑著,搖了搖頭。 謝執(zhí)如何比新婦子? 自己當(dāng)真是魔怔了,怎么竟能想到此處去。 若真叫這人窺見自己方才所想,依著他的性子,怕是真要三五日都再不肯理人了。 周瀲出著神,一時便忘了答先前謝執(zhí)的話。 后者難得的好脾氣,一雙眼睜得朦朦朧朧,在燈下眨一眨,亮晶晶地盯著人看,指節(jié)抵在下巴上,將先前的問題又問了一遍。 語調(diào)雖慢,好在吐字還算清晰。 “嗯?”周瀲回過神,對上他的視線,忍不住微微彎起唇角,笑著輕聲答道,“沒什么。” “只是想,我既托生成了生意人,一時總不好改的。” “那要如何,才能叫阿執(zhí)多信我些?” 謝執(zhí)微微蹙起眉,神態(tài)倒像是真在替他一道想,且想著,自己也頗覺得為難起來,停了一會兒,泄氣般地?fù)u了搖頭。 “生意人總是不能信的,”他道,“若信了少爺,來日被少爺賣去了旁處,京城回不得,又留不了儋州,可就太晚啦?!?/br> 他似乎當(dāng)真把周瀲認(rèn)作了壞人,說到最后一句,眉頭皺起來,薄而紅的唇微微撮起,活像是幼童朝著親近之人撒嬌的情態(tài)。 周瀲:“……” 他直到此刻,方才敢確信,眼前人當(dāng)真是喝醉了。 而且醉得不輕。 怪不得阿拂先前對著酒壇子如臨大敵一般。 照著這人一杯底的酒量,從前只醉過三四五六回,想來已是阿拂費過心的結(jié)果了。 這人先前怎么好意思開口說自己酒量尚可的? 他盯著對方布了紅暈的雙頰,心中覺得好笑,又實在萬分可愛。 這樣無足輕重的小事上,也這般好面子嗎? 眼見著面前人又不講話了,謝執(zhí)心中萬分不樂意,伸出手去拽住周瀲的袖子,往自己的方向扯了扯,第一下沒太拽動,緊跟著又扯了扯。 周瀲今日穿得長衫,袖口收得緊,被他猝不及防這么一拽,上半身驟然失了平衡,還未來得及開口,就控制不住地朝著謝執(zhí)的方向栽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