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行目光瞥過來，眉眼之中還有一股凌厲的血?dú)?。也不曉得這位爺?shù)膭κ且娺^血還是怎么地，瞧著不像是花架子。眉眼微動，等他再撬過來，神情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冷淡疏離。

    “站那么遠(yuǎn)做什么？”蕭衍行會武藝這事兒不稀奇，大慶貴族男子講究文武雙全。習(xí)武不在少數(shù)。

    “……沒，”王姝默默地走回了原位，“怕你不小心沒拿穩(wěn)，劍飛過來扎到我。”

    蕭衍行：“……”

    四目相對，蕭衍行有些哭笑不得。這姑娘說他嘴硬，自己的嘴也不遑多讓。

    基于對這姑娘無事不登三寶殿習(xí)慣的了解，看到她懷里的大瓜，以及身后丫頭拖著的筐里綠油油的四個品相不輸?shù)暮?，蕭衍行慢慢勾起了嘴角?/br>
    “說吧，什么事。”五個寒瓜送上來，看來所求不小。

    王姝倒也不尷尬，大大方方地讓喜鵲把筐拖到蕭衍行的面前。先仔細(xì)觀察了一下蕭衍行的神情，確定他心情還不錯才說起了來此的目的：“……你也知曉我有很多事情要在外頭跑。住在外頭更方便。我聽說蕭家新院子已經(jīng)住滿了。我若是也要搬進(jìn)去，沒處住。”

    “事先聲明我不是逃妾啊，”看了眼他的臉色，王姝小心措辭：“不如我就不回去住了，我住自己家？”

    蕭衍行嘴角的笑意收斂了，靜靜地看著她。

    就在王姝以為他要發(fā)怒之時，他忽地又笑起來。清清淡淡的笑容在他臉上綻開，仿佛春風(fēng)拂面。一雙沉靜的眼睛卻緊緊鎖定了王姝，仿佛盯緊了獵物不松的猛獸。

    他嗓音清淡悅耳，如玉石相擊：“無事，你住我的院子里。正好你對我是不是不舉也感興趣?！?/br>
    王姝瞬間炸毛了：“……我沒有，你瞎說。”

    第四十六章

    蕭衍行自然是不會放王姝走的。不管是出于一開始納妾的目的, 亦或是王姝本人。他都不會放。

    眼前的少女眉眼明亮且清澈，知世故卻又不世故，很少見。蕭衍行不清楚自己如今對她什么想法, 但卻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會允許王姝成為別人的人。

    “乖乖的，”蕭衍行伸出手, 克制地捻開王姝頭頂?shù)闹袢~，“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但我不會放你走?！?/br>
    王姝：“……”就知道他不會。

    她瞪著眼睛看了蕭衍行半天, 轉(zhuǎn)頭看向拖著筐的喜鵲：“喜鵲，帶走?！?/br>
    喜鵲一愣, 瞪大了眼睛看向王姝, 又小心翼翼地偷瞄她身后蕭衍行的臉色。蕭衍行面上倒是沒露出什么不悅之色，甚至眼中還漾著些淡淡的笑紋。頓時不敢再看，拖著筐就跟上了王姝。

    王姝上山一趟無果, 只能氣呼呼地帶著喜鵲下山。

    蕭家是必須得回去一趟了。

    雖然以蕭家如今的情況, 梁氏一時半會兒不一定顧得上她?？设b于梁氏一貫的狠辣行事作風(fēng)，一旦她有心收拾誰, 指不定就下手要人命。王姝賭不起。

    回到王家, 王姝讓喜鵲先去屋里將她抄好的三十遍金剛經(jīng)拿上。又特特?fù)Q了身半舊的短打。確定自己的樣子看起來沒有顯得太滋潤，才叫上喜鵲往蕭宅去。

    新的蕭宅在城東的梨花巷里, 離城北是有些距離的。光靠兩條腿走過去, 少不得要走半天。

    城東雖不及城南富貴, 但縣城里的書院多數(shù)在那邊。許多求學(xué)的學(xué)子就租住在梨花巷里。說起來，住這里也算是不跌身份的。就是宅子不如城南的大, 巷弄也有些擠。

    王姝從城北過來，穿越大半個城池, 自然不可能光靠走。但也表現(xiàn)得不能太舒坦，所以馬車走到巷子口，她便讓車夫?qū)ⅠR車趕回去了。由喜鵲抱著一小包行李，背上三十篇的金剛經(jīng)。主仆二人裝作風(fēng)塵仆仆的樣子趕到蕭家大門口。

    里頭估計還在忙，大門是緊閉的。

    宅子小，不似府邸那般寬敞，自然沒了側(cè)門和小門。王姝敲了半天，許久才有人過來開。

    開門的是個三十上下的婦人，沒見過的生面孔。冷不丁的，王姝以為敲錯門了。但抬頭看牌匾，確實(shí)是蕭宅。那人看見王姝和喜鵲也并不認(rèn)得，警惕地沒立即放人進(jìn)來。在上下打量了王姝許久以后，才開口讓她稍等片刻，轉(zhuǎn)頭進(jìn)去找管事了。

    折騰了好一會兒，王姝才被允許進(jìn)了門。

    人少了以后便少了許多傳話，王姝跟喜鵲就這么被帶到了梁氏的跟前。

    短短兩日的功夫，梁氏面上就憔悴了不少。

    此時見著王姝回來，也沒心情問她這幾日到底去了哪里，為何遲了這些日子才回。她目光在王姝半舊的短打衣裳上沾了沾，又落到王姝那沒什么首飾的發(fā)髻上。顯然王姝這副打扮在她這里是過了關(guān)的。只見她手一抬，讓王姝將佛經(jīng)放到桌子上。

    不一會兒，后宅的女子都過來了。

    主要住的也不遠(yuǎn)，就在一個院子里。丫鬟出去轉(zhuǎn)一圈，人就全叫過來。

    叫過來意思也很明確，東西廂的屋子都住滿了，沒得空屋子給王姝安頓。王姝好歹是個妾，不可能安排跟下人同吃同住。那在座的妾室就勢必得有人委屈一下，將屋子勻出一半來給王姝。

    誰樂意勻？自個兒一個屋子住著多舒坦，誰樂意跟人分？

    梁氏這話還沒提出來，就有人事先說話了。

    柳如慧頭一個表明態(tài)度：“……妾是有哮喘癥的，平日里等閑聞不得其他味兒。屋子也素來要寬敞的，不能被人擠著。jiejie知曉妾的這老毛病。家中如今正是困難的時候，妾也不想因身子骨虛弱拖累人。這般少些人跟妾擠一屋，也能省些事兒。”

    梅氏也不遑多讓：“妾的屋子是最小的，一個人住還嫌轉(zhuǎn)不開身，安置不了兩個人?！?/br>
    輪到楊氏，她都懶得拿什么病不病的說事兒，她就明確表示不樂意。

    這一圈兒話說下來，幾雙眼睛就落到了溫氏的身上。意思也挺明白的，就只能她讓步。溫氏左看看梅氏、柳氏，右看看態(tài)度強(qiáng)硬的楊氏。一個兩個的，都拿她當(dāng)軟柿子捏呢？

    溫家是比不上這些京城官宦之家高貴，但這里涼州府，是臨安縣。她溫家如今已經(jīng)越過了王家成了首富，在這塊地界上，還指不定誰比誰說話管用呢！

    心口憋著一口惡氣，溫氏也硬氣了起來。憑什么她讓？她偏偏就是不讓！離了那些手段嚇唬人的奴仆，這幾個女人還不是風(fēng)一吹就倒？

    溫氏梗著脖子不讓，氣氛頓時就僵持下來。

    王姝一言不發(fā)地站在屋子中央，也沒說蕭衍行早提過讓她住前院的話。就巴巴地等梁氏安排。

    梁氏才從蕭衍行那里得了個好臉色，自然要將后宅打點(diǎn)好。這溫氏一張口就是不給她臉面，可不就是惹怒了梁氏。梁氏的臉色一瞬間陰沉下來，冷冷地呵斥道：“跪下！”

    溫氏下意識一抖，可轉(zhuǎn)瞬又反應(yīng)過來，挺起了腰肢。

    蕭家都這樣子，她還怕梁氏什么？

    難不成她遠(yuǎn)在京城的國公府還有那千里眼順風(fēng)耳，知曉梁氏在這里受了妾室挑釁，特特派人來收拾她？那怎么不見國公府的人來阻止官兵抄家？真正在家里受寵的貴女就該像林氏那般，知曉廢太子府出事之前，娘家就事先派人將她們接走才是！

    明擺著這些女人打腫臉充胖子，溫氏也不好糊弄：“我偏不跪。都是妾，憑什么我要讓？”

    “你！”梁氏沒想到一個商戶女竟然敢頂撞她，“來人，給我掌嘴！”

    梁氏往日是慣會罰人的。不是掌人嘴巴，就是酷暑的天兒，罰人去太陽底下站著?？蛇@回她氣急敗壞地喊了半天，屋里可沒有聞風(fēng)而動的下人去替她充當(dāng)打手。

    梁氏這一下子就氣得站起身。站起來個頭卻又沒溫氏高。單薄的身子更不見盛氣凌人的氣勢，壓都壓不住人。

    溫氏這才真切的意識到，離了那些唬人的仆婦護(hù)衛(wèi)，梁氏其實(shí)不過紙老虎一個。

    “我瞧著jiejie這屋就挺大，還有側(cè)屋?！睖厥夏懽右簿痛笃饋?，“jiejie一人霸著兩間，不如勻一間給王姝。王姝也挺好說話的，就是沒事兒愛在院子里搗鼓些臭烘烘的花肥?！?/br>
    王姝默默地站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

    “放肆！放肆！”梁氏氣得要命，手拍著桌子拍得啪啪響。

    幾個女人在院子里吵得天翻地覆，袁嬤嬤從前院趕過來，老遠(yuǎn)就聽見梁氏在怒吼。里頭鬧得不好看，她便也沒進(jìn)來。站在屋外頭聽了不少話，等屋里靜下來才尋個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進(jìn)來。

    梁氏氣得臉發(fā)白，捂著胸口倚在椅子上咻咻直喘氣。

    袁嬤嬤給身后的小丫頭使了個眼色。

    那丫頭蹬蹬地跑出去沏了一盞茶送上來。伺候著梁氏喝了幾口下肚緩過氣來，梁嬤嬤才開口道：“主子們都莫吵了?！?/br>
    一句話，叫屋子里神色各異的女眷都坐直了身體。

    袁嬤嬤在府中那便是主子爺?shù)南笳?，她的許多話就代表了主子爺?shù)囊馑肌７讲盼堇雉[的這么難看，此時幾個妾室神情躲閃，都有些不自在。往日最最體面、最最清高的貴女們，本質(zhì)也不過斤斤計較的俗人罷了。一旦落了窘境，做派竟然也與市井潑婦別無二樣。

    “主子，爺回來了。”袁嬤嬤一開口，連梁氏的臉就有些青青紫紫，很不好看，“屋子不夠分，宅子太小，確實(shí)是委屈各位了。爺?shù)囊馑?，既然后宅住不下多一個人，便叫王小君搬去前院吧?！?/br>
    這一句話，一屋子人都傻眼了。

    幾人面面相覷，倒是想說若是這般，她們愿意將屋子讓出來，自個兒搬去前院?？煞讲艩帗尩哪舆€歷歷在目，這些反口的話也委實(shí)說不出口。一時間，神情更為尷尬。

    溫氏看向王姝，氣得直咬牙。心里不停咒罵著王姝怎么總是這么走狗屎運(yùn)！

    其他人雖也羨慕王姝，卻更憎惡不識趣的溫氏。若非溫氏跳出來不許王姝分她的屋子，她們又何至于在袁嬤嬤跟前丟人？

    且不說王姝搬進(jìn)了前院氣得好些人捂著胸口要犯病，就說梁氏被溫氏當(dāng)眾下了臉子，當(dāng)真是恨毒了心。

    她慣是個心眼小的，往日旁人不招惹她她還要去踐踏一番，好彰顯自個兒太子妃的尊榮。如今被溫氏這般揭了太子妃的皮，仿佛又回到了當(dāng)初當(dāng)姑娘時，被其他貴女暗地里笑話梁國公府是窮酸破落戶的時候。當(dāng)真是一刺便刺到了梁氏的心肺里。

    “我必然要她好看！”梁氏自打坐上太子妃之位后，就再沒人敢這樣忤逆她，“賤婢！”

    溫氏不知自己被梁氏徹底恨上了。

    她一面在艷羨王姝好運(yùn)氣的同時，一面也在思考退路。蕭家眼看著不行了，已經(jīng)跌落谷底。主子爺卻毫無斗志，整日只知禮佛參禪，不理世事。難道往后一輩子，她就得這么困窘的活下去么？主子爺確實(shí)樣貌氣度都令人心折，可主子爺是個活菩薩啊，不近女色的。

    那她還留在這有何意義？

    當(dāng)初她求到這個機(jī)會，是本著搏前程來的?？刹皇乔笤谧浇笠娭獾娜兆永锸鼗罟训摹?/br>
    必須得想個法子擺脫這種日子，她才十六歲，身子也清清白白的。

    蕭家有這想法的不止一個，但沒人有溫氏的膽子。溫氏心里敢這么想，她就敢真的私下去聯(lián)系娘家人周旋。溫家確實(shí)姑娘多，嫡出的姑娘也不值錢。但這不值錢也分情況，若是能證明是個有本事有手段的，溫家家主也是愿意拉拔一把的。

    溫氏這廂暗地里聯(lián)絡(luò)起了溫家，蕭衍行自然知曉。但他只吩咐了人盯著，并不干預(yù)。

    后院的那四個京城送來的美人，這次抄家的過程中被抄家官兵當(dāng)做婢女押走了。其中不乏蕭衍行故意為之，但也不算意外。抄家便是如此，人只要押走了就不會送回來的。這幾個放在后宅里雖然礙不著什么事，但送走了卻是更好的。

    這些都是小事，連一點(diǎn)波瀾都不曾激起。主子沒過問，下面人也當(dāng)不知。

    如今最重要的是新的駐邊將領(lǐng)即將到任，西北的局勢估計要大變。蕭衍行靜靜翻看著這段時日各地送來的密信，說起來，這幾日也該是新太子冊封之禮。

    老皇帝還真是恩寵蕭承煥，冊立新儲君竟然加設(shè)恩科。今年加開一年恩科，好叫大慶的學(xué)子們承蒙新儲君的恩澤。也算是為蕭承煥積累名望。

    蕭衍行手指點(diǎn)在書桌上，發(fā)出嘟嘟嘟的響聲。淡漠的神情瞧不出一絲不忿，但幕僚們卻知他心中不愉，心中也是替主子難受。

    同為皇子，圣上如此厚此薄彼，當(dāng)真是令人心寒。

    “今年的主考官，倒是沒選錯?！?/br>
    一般來說，秋闈是由天子欽定主考官，再有各地州牧及官員分發(fā)任務(wù)，負(fù)責(zé)監(jiān)考。

    今年是加設(shè)恩科，主考官乃禮部侍郎楊程擔(dān)任。國子監(jiān)祭酒周成恒協(xié)理cao辦。

    楊程不是旁人，正是后宅楊氏的生父。

    不過楊程性情孤高，頗有些不畏強(qiáng)權(quán)的純臣做派。兼之楊氏當(dāng)初是被孝賢皇后親自點(diǎn)了，送進(jìn)太子府的。楊程曾拒絕過，卻沒能推拒掉。畢竟皇家命令難推。正是因女兒被強(qiáng)行送入太子府這事兒，楊程多年來不曾給過蕭衍行好臉色瞧。

    當(dāng)然，這些只是表面。外人甚至老皇帝都以為楊程記恨太子，不曾將這一層姻親關(guān)系放心上。

    這般令人遐想的關(guān)系恰恰是最好的。便是有人疑心，只會覺得楊程與太子不對付。楊程此人性情雖孤，卻并非不知變通之人。有些事情有他在，倒也方便蕭衍行運(yùn)作。

    此次主考官是他，倒是叫人放了不少心。

    “爺，李楠和吳越今年將從幽州、雍州過，以幽州、雍州的學(xué)子身份下場?！边@兩位是嚴(yán)先生的愛徒，也是蕭衍行門下學(xué)生中最受蕭衍行看重的兩人。

    學(xué)識扎實(shí)，文思敏捷，下了場，十之八.九是解元之才。

    兩人才學(xué)相當(dāng)，文風(fēng)倒是有取向。屆時可能會因主考官的口味而分高低。若是兩人撞在一起，必然有一人要落下。蕭衍行的意思，自然是兩人分兩地科舉。學(xué)籍這事兒與一般人來說是難事，但蕭衍行手下人運(yùn)作一番，充作兩地生員，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