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28節(jié)
好可怕! 司危帶著鳳懷月站上的盧,再度向著遠山跑去。彭循則是轉身就往出口狂奔,不顧侍衛(wèi)與侍女阻攔,鬧著非要見彭流。 侍女解釋道:“仙主這兩日事務繁忙,怕是沒空,還是再等幾日吧,況且小少爺?shù)慕]期還未結束,也不得出畫?!?/br> 彭循道:“但我有非常非常要緊的事要同叔叔講,片刻耽誤不得。” 侍女陷入猶豫,她是了解小少爺?shù)模m說愛玩愛鬧得令所有長輩頭疼,但本性不壞,更不會撒謊,眼下說得這般緊急,萬一真有要事呢?考慮再三,最后還是帶著他去找了自家仙主。 “叔叔!”彭循沖進書房。 結果不到一刻鐘,就被趕了出來,附帶越山仙主一句怒喝:“什么亂七八糟的!回去接著反思!” 彭循:“……” 你失戀倒也不必如此惱羞成怒。 第35章 畫卷內, 夕陽西沉。的盧站在矮坡上,向前伸出兩只手,托起這對腦子雙雙有疾的舊情人,讓他們肩并肩看浪漫晚霞。 看了一會兒, 司危問:“還要出去住客棧嗎?” 鳳懷月“嗯”了一聲, 又說:“你應當知道我為何要住客棧?!?/br> 去住客棧,是因為不想溟沉冒險來闖彭府, 畢竟闖客?;蛟S還有生路, 但闖彭府卻一定是死門。司危不屑地“嗤”了一聲, 問他:“難道你以為住在客棧里,我就奈何不得那只鬼煞?” 鳳懷月不想繼續(xù)討論這個問題, 也不想吵架,于是起身從鐵甲跳到地上,往另一個方向走。司危也跳了下來,跟在他身后道:“他囚禁了你整整三百年!” “溟沉沒有囚禁我, 我若想走, 隨時都能走?!兵P懷月糾正他,又道, “但我這次離開楊家莊, 的確是因為不滿他管得太多?!彼蕴热裟阋补軚|管西,我一樣會跑路。 司危不為所動:“那你可以等到養(yǎng)好傷后再跑?!?/br> 鳳懷月背對他一屁股坐下, 獨自生悶氣。司危站在離樹不遠處,稍微有些壓抑, 因為只要一想到那過去三百年, 重重疊疊的昔日噩夢就會像生滿觸手的藤一般, 在心底攪著血rou瘋狂蔓延, 他無法忽視這種如同被人吸髓抽筋的劇痛, 又找不到宣泄口,所以只能煩躁地握緊劍柄,強行調息平復。 鳳懷月坐了一陣,覺得怎么背后沒聲音,于是屁股一挪,磨磨蹭蹭轉過頭去偷看—— 司危正靠在樹上,他眉頭緊鎖,神思恍惚,眼眶紅得像桃,臉上也沒什么血色,整個人宛如剛剛吃完一個很厲害的驚天大虧。鳳懷月萬沒料到自己居然會看到這種傳世畫面,一時也很懵,我只是不讓你殺人而已,又不是什么無理要求,也不至于就如此委屈吧?坐在地上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先別哭。” 司危從混亂思緒中回神,他皺眉看著鳳懷月,看了片刻,又走到跟前,俯身湊近輕輕親他。兩片嘴唇有些涼,貼在臉上時,像一片剛從冰雪中撿起來的葉子。鳳懷月被激得稍稍偏頭一躲,沒躲開,反而讓司危越發(fā)收緊雙臂,固執(zhí)地不肯將人放走。 鳳懷月拍拍他的背,道理還沒來得及講出口,就再度被咬住了唇,于是只好抱著“反正這事我三百年前常常做,不算吃虧”的躺平擺爛心態(tài),陪他專心致志親了一陣,親完又用手背把對方濕漉漉的臉擦干,關懷詢問:“好點了嗎?” 司危道:“沒有?!?/br> 一邊說,一邊還要繼續(xù)親。鳳懷月看出他的情緒比起方才已經正常許多,于是果斷一巴掌賞過去,爬起來就要跑路,卻還是被司危一把扯回懷中。兩人就這么不清不白地糾纏在一起,直把“不小心”路過此處的彭小少爺看了個目瞪口呆。 誰能想到,瞻明仙主為了能博美人同情,竟然還有說哭就哭的本事,相比起來,自家傻子叔叔,失戀只知道在書房罵自己,毫無心機手腕,將來怕是連三妻四妾的那個妾都混不得。 真的好沒有前途。 畫卷中的太陽滾入山后,畫卷外的魯班城,也已月出東山。 海浪在夜色當中,一下又一下地拍打著沙灘,機關城那徹夜不滅的燈火并沒有照亮此處,四野依舊是被漆黑籠罩著的,幾艘大小不一的貨船停在碼頭,零星只有幾個船工舉著火把走動。臨近午夜,萬籟俱靜,一輪細細彎月掛在半空,給海面籠上了一層薄紗般的銀。 片刻后,這層銀紗便被從中裁開,白浪無聲涌動,細看,是一艘快船正在前行,它熟練地躲開那些大船,最后??吭诹艘惶庩惻f碼頭。 站在碼頭上的船工掀開簾子,看清船中人后,驚訝道:“商先生,您怎么又回來了?” “有事?!睆拇撝秀@出一人,身披一件極大的斗篷,將頭臉遮得嚴嚴實實。其余三五仆役簇擁著他,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間。 …… 清晨鳥雀喳喳。 鳳懷月將被子兩腳踢開,坐在床上伸懶腰時,司危恰好推門進來,他一手端著杯銀丹葉浸出的清涼茶水,另一手握了束淡粉色的花,如此周到又體貼的情圣模樣,使得鳳懷月也不得不扒拉了兩把自己亂糟糟的頭發(fā),挺起背問:“你去哪了?” “前院?!彼疚⒉璞f給他,“這幾日彭府忙著在查那十幾名少女被綁的案件?!?/br> “有進展嗎?” “不好說有沒有。” 原本一直在盯的幾條線,昨天卻齊刷刷沒了動靜。司危道:“他們先前已經訂好了出海用的小船,結果突然全都退了,說還要在魯班城里住一陣子,不知道又在打什么新的鬼主意?!?/br> 鳳懷月下床漱了漱口,又坐回床上,將那杯清涼茶一口氣喝空,皺著鼻子問:“怎么這么苦?” 司危俯身:“嘗嘗?!?/br> 鳳懷月:“……” 你好熟練。 嘗過之后,確實有點苦,于是司危彎腰將他抱起來:“帶你去吃酒釀鮮花圓子,還配了最新鮮的珍珠荷葉湯?!?/br> 吃完鮮花圓子,兩人又去彭府后山逛了一陣,總之無所事事,清閑快樂得很,但這種快樂清閑的日子卻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因為僅僅過去一天,魯班城里就又發(fā)生了一件轟動大事! 鳳懷月手里攥著半個果子:“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清?!?/br> 侍女重復稟道:“是瑤光仙尊與天璣仙尊來了?!?/br> 司危不悅:“這些老頭不好好待在山里,跑來魯班城做什么?” 侍女解釋:“兩位仙尊是為鳳公子而來?!?/br> 鳳懷月納悶極了:“怎么是為我而來,我先前認識他們嗎?” 余回在旁道:“你認識,不僅認識,你還時常將他們氣得半死?!?/br> 修真界最奢靡,最浪蕩,最隨性的大美人,拎著酒壺能從第一桌喝到最后一桌,與一板一眼,刻板嚴肅的老頭團伙,可謂天然不相融,相看兩生厭。但偏偏這個大美人又有一大群人護著,導致諸位仙尊屢屢欲訓斥而不得,唯一一次好不容易找到機會,將他罰入靜室苦修,說好三個月,結果不到三個時辰,就被司危強行登門將人帶走,只留下一扇破爛門板,和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倒霉守山獸。 鳳懷月聞言心里很苦,他原以為有個司危管著自己,已經夠不自由了,沒曾想在司危頭上竟然還有一群與他愛好相同的白胡子老頭,管天管地還要管人吃席,這都什么毛???侍女繼續(xù)道:“外有傳聞,說鳳公子……其實早已在枯爪城殞命,所謂被救活的,只不過是一具受邪術cao縱的傀儡人偶,還說鳳公子在酒宴間坐著時,一動不動,全不似活人,諸位仙尊或許正是為此而來?!?/br> “嘶……”余回稍稍一搖頭,不管背后是誰在告狀,速度當真挺快。 而魯班城的大街小巷,此時也早已擠滿了人,大家都聽到了消息,正七嘴八舌議論著,反正不管那是真的鳳公子也好,還是偶人也好,今天的熱鬧都肯定不會小,看了不虧。 “二位仙尊來了?!逼讨螅腥撕傲艘簧ぷ?,人群霎時安靜下來。 鳳懷月站在彭府小院里,也瞄到了遠處御劍而來的兩道身影,雖然還沒看清臉,但本能就想當場跑路。余回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安慰道:“不必緊張,這種事在三百年前隔三差五就會發(fā)生,況且按照過往戰(zhàn)績來看,你也沒輸過?!?/br> 鳳懷月問:“從沒輸過嗎?” 余回答,從沒輸過,簡直百戰(zhàn)百勝,所以只管放輕松。說完之后又不忘提醒,但是最好還是不要再給諸位仙尊起外號了,就算要起,也得關起門來在家里起,別讓外人聽到。 鳳懷月疑惑地想,怎么我年輕的時候還有這愛好,起什么外號? 而這份疑慮在兩位仙尊進門的剎那,就得到了答案,他們一個高高瘦瘦,脖子又長,活像細溜溜一根面,另一個則是圓潤矮胖,面色紅潤,如剛出鍋的壽桃。這么兩大傳統(tǒng)面食往眼前一站,鳳懷月:“嘖!” 余回經驗豐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別出聲,否則當心現(xiàn)在就被叫出去?!?/br> 彭府院門大敞著,街上的百姓全部伸長脖子往里看,搜尋著那位傳聞中死而復生的傳奇大美人。 彭流躬身行禮,又道:“二位仙尊,阿鸞在枯爪城傷勢過重,所以眼下有些記不清前塵舊事,身子也虛,正在吃藥調理,無法出門相迎,失禮之處,望多擔待?!?/br> 這么一說,倒更像哪里有鬼,所以得提前打好補丁。院內一片寂靜,鳳懷月蹲在屋門后,屏氣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他不打算出去,主要也沒想好要說什么,萬一沒說到兩位仙尊心坎上,又被抓走關起來抄書,豈非很不劃算。 瑤光仙尊道:“既然失憶了,那正好隨我回山靜心清修。” 鳳懷月五雷轟頂,為什么失憶了就要“正好”隨你回山清修?大家又不熟! 彭流道:“但阿鸞傷勢未愈,恐無法上路?!?/br> 瑤光仙尊堅持:“先讓他出來,倘若傷勢不重,我自會替他醫(yī)治?!?/br> 彭流繼續(xù)搪塞,養(yǎng)了三百年的傷,如何會不重,肯定重。 瑤光仙尊道:“傷重也一樣能醫(yī)?!?/br> 司危面無表情道:“恐會虛耗仙尊靈力,不如還是就此作罷?!?/br> 瑤光仙尊:“那也要先讓他出來再說。” 司危問:“出來便一定能醫(yī)嗎?” 瑤光仙尊篤定道:“出來便一定能醫(yī)?!?/br> 作者有話說: 老頭:算不過你們年輕人。 第36章 鳳懷月聽著幾人的對話, 慢慢就琢磨出了一些不對勁。余回拍拍他的肩膀,示意再蹲會兒,現(xiàn)在還不是出去的時候。屋外,彭流仍在竭力推拒, 反正理由一共就那幾個, 翻來覆去地說,一會兒有傷病, 一會兒起不來, 死活就是不肯讓人露面。 瑤光仙尊冷斥道:“在超然亭尋歡設宴時, 怎不見他體虛?” 彭流依舊對答如流,虛, 怎么不虛,正是因為體很虛,當日阿鸞才會坐在席間不發(fā)一言,導致生出這許多誤會, 竟連什么傀儡偶人的說法都冒了出來, 著實荒謬難聽。況且阿鸞他向來膽小,對幾位仙尊多有敬畏, 現(xiàn)在還生著病, 萬一又受到驚嚇……實在不好辦。 司危道:“兩位仙尊理應不會為難阿鸞?!?/br> 瑤光仙尊贊許地看了一眼司危,顯然將他這句話理解成了對自己的幫腔, 至于為什么連幾位仙尊都能被街頭巷尾的流言蒙過去,會相信彭流與余回才是護著鳳懷月的那一撥, 一大部分可能得歸功于司危冷酷寡欲的臉, 以及當年鳳公子在六合山叉起腰來大罵瞻明仙主的驚天事跡。 天璣仙尊也道:“讓他出來, 我且看看是何種病癥, 竟如此難醫(yī)?!?/br> 彭流實在沒有辦法, 總算不甘不愿,勉勉強強地答應下來,又補充:“要說難醫(yī),其實也不算難醫(yī),只是耗時耗力而已,二位仙尊既然執(zhí)意要替阿鸞醫(yī)治,那就……姑且一治吧。” 這頭說著,另一頭的余回已經將鳳懷月收拾停當,道:“去吧,暫時將你的活蹦亂跳收一收?!?/br> 鳳懷月抱著門框不肯挪,先說明白,你們是何時排練的這一出,為何不提前告知我?哪怕演戲,也是需要排一排的。余回卻認為大可不必,這裝病的本事,你在三百年前就已經爐火純青,屬于刻進骨子里的本事,況且現(xiàn)在也不是裝病,是真病。 三五名侍女一涌上前,將鳳懷月七手八腳地推上顯轎,由轎夫抬著,一起朝前院去了。 鳳懷月抓緊扶手,彎下腰:“咳咳咳!” 倒也不是裝的,是真的,因為冷不丁地岔了氣,等他好不容易緩過勁,虛弱抬頭時,便聽到周圍一片刻意被壓低的驚呼。別人病弱面黃肌瘦,他一病卻病得愈發(fā)如月照雪,本來就白,整個人再被素錦紗衣松散一裹,看起來簡直似天邊飄渺一片云,風一吹都要飛。 司危不動聲色伸出手,將他從顯轎上接了下來。鳳懷月牢記自己的病重人設,沒走兩步就開始踉蹌,大半重量都靠在司危肩頭,又單手將袍子一扯,寒嗖嗖裹住大半張臉,方才啞著嗓子道:“見過二位仙尊?!?/br> 可見余回對他是真的了解,失不失憶不重要,總之隨時都能演。 瑤光仙尊與天璣仙尊看著眼前這病歪歪的人,也是面面相覷,超然亭宴席上的偶人,已經被至少十張嘴告到了仙山當中,各個都萬分篤定,賭咒發(fā)誓說些什么“親眼所見”,可這哪里有半分傀儡邪術的影子? 司危問:“何時開始治?” 鳳懷月:“咳咳咳咳咳?!?/br> 兩位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