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聽聞驚風 第47節(jié)
余回:“他不準?!?/br> 鳳懷月:“什么事都由他說了算嗎?” 余回:“什么事都由你說了算嗎?” 司危:“是?!?/br> 余回:“他說是。好了,可以了,白天就先吵到這里,我還要去一趟仙督府,晚上回來再繼續(xù)?!?/br> 鳳懷月被迫將已經準備好的“憑什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缺失了清江仙主這尤為重要的一環(huán),架就不是很能吵得起來了。待他御劍離開后,小院里寂靜一片,鳳懷月經過短暫考慮,覺得自己還是不能慣著對方大半夜四處放鬼的惡行,于是繼續(xù)目不斜視往院外走,結果被司危扯住了發(fā)帶。 “放手?!?/br> “走?!?/br> 走什么走。鳳懷月將自己的發(fā)帶搶回來,不解地問:“去哪兒?” 司危道:“去找邱環(huán)受傷的原因?!?/br> 邱環(huán)受傷的原因,這算公事,那兩人的確可以同往。鳳懷月勉強接受,問他:“你有頭緒?” 司危點頭:“有?!?/br> “是什么?” “等余回晚上回來,我告訴他,他自會轉告你?!?/br> 鳳懷月不滿:“你這人怎么公私不分?” 司危目光一瞥:“你從剛才到現(xiàn)在至少踩了我五次,倒是公私分明得很?!?/br> 鳳懷月又踩了今天的第六次,我這叫不畏強權。 司危:“放肆?!?/br> 第七次。 “……” 如此明晃晃的挑釁,若就公論公,少說也是個不敬之罪。但若論私,就不但不用罰,估計還要有賞,畢竟也不是誰都有本事能將瞻明仙主踩得如此心情舒暢。司危往他腰間扶了一把,放緩語調:“你得有一把新的劍,有沒有什么格外喜歡的?” “沒有?!兵P懷月道,“都不如我的斷劍。” 畢竟名劍常有,但靠自己辛辛苦苦攢錢買的劍,卻只有那一把,鳳懷月繼續(xù)道:“你不懂,我剛拿到它的時候,高興極了?!?/br> 司危笑笑,我懂,剛找到你的時候,我也高興極了。 第60章 邱家姐弟所居住的小院里聽不到一絲聲響, 很安靜,卻并不是尋常午后小憩時的那種安靜,而是帶有一絲詭異的沉悶。細細看時,窗與門的縫隙里, 竟像是正在流淌著某種看不見的粘稠液體。鳳懷月停下腳步, 皺眉道:“出事了?” 司危抬手一揮,強行撤去了籠在房屋四壁的結界, 驚天動地的聲響也隨之傳來——那是邱蓮撕心裂肺的慘叫!鳳懷月心里一驚, 急忙破門而入, 闖入眼簾的一幕簡直令他目瞪口呆。少女正蜷縮在床上痛苦尖叫,而本應該昏迷不醒的邱環(huán), 現(xiàn)在卻趴在床邊,一只手死死按著自己的jiejie,另一只手如邪魔一般,生生伸進了她的胸口! “你做什么!” “別過來!” 邱環(huán)也是面無血色, 看起來奄奄一息得很, 但吼聲倒是不小,吼完了, 就又撲回床邊, 咬牙接著往外拽。鳳懷月這才看清,在邱蓮的心口處, 竟然還隱隱浮動著一層黑色的祟氣,此刻那祟氣正如藤蔓一般不斷變換著形狀, 將邱環(huán)細不溜丟的手腕勒了個血rou模糊。 鳳懷月反手抽出司危腰間佩劍, 金音錚鳴間, 祟氣霎時變淡, 像是感應到危險, 要驚慌逃回邱蓮體內,邱環(huán)又哪里肯,趁機往外死命一扯,整個人也跟著踉踉蹌蹌地往后倒,鳳懷月單手接住他,另一手揮劍一砍,祟氣頓時在空中痛苦扭曲變形,沒過多久,便徹底消散殆盡。 邱環(huán)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顧不上自己血淋淋的手,先撲過去試了試邱蓮的鼻息,確定人還活著,方才松了口氣。鳳懷月命小廝速速去請大夫,又將邱環(huán)扶起來,單腳踢過一張椅子塞到他屁股底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祟氣?!卑胩毂锍鋈齻€沒用的字。 “哪兒來的祟氣?”鳳懷月問。 邱環(huán)卻不肯說了,再追問,干脆眼一閉又裝昏過去。鳳懷月看得無語,轉身對司危道:“他這一招倒是好用。” “方才那股祟氣,應當已經在邱蓮體內存活了頗長一段時間,與她相融得太好,以至于連你我都未能及時察覺?!鄙踔燎裆彵救丝赡芏疾恢?,否則她沒道理不及時求助。 大夫趕來之后,替兩人先做了一番簡單診治。邱蓮的傷勢要更輕一些,過了約莫小半個時辰,人便悠悠醒轉。 “姑娘別動!”臨時找來伺候她的小丫頭急忙伸手壓肩,道,“大夫叮囑過,這幾日最好還是躺著?!?/br> 邱蓮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處厚厚的繃帶,問道:“我的,我的弟弟呢?” “他沒事,只是在替你除祟時,腕骨受了些輕傷,此時正在隔壁屋里躺著。”鳳懷月道,“哪里來的?” 邱蓮與邱環(huán)一樣,在面對這個問題時,也沉默不語。她不說,鳳懷月也不逼,只是坐在桌邊等著。屋內寂靜沉悶,最后還是邱蓮先熬不住,低聲開口道:“我若說了,鳳公子,你可否答應饒一人不死?” 鳳懷月問:“誰?” 邱蓮答:“我的繼母?!?/br> “她?”鳳懷月問,“這是你弟弟的意思?” 邱蓮并未否認。她與繼母的關系并不好,這不算什么秘密,既然為其求情,的確只可能是出自邱環(huán)授意。 鳳懷月又問:“你身上的祟氣,是她所為?” 邱蓮點頭:“是她,還有我那道貌岸然的叔父?!?/br> 就像司危所猜測的,邱蓮起先并不知道祟氣的存在。她道:“直到這次環(huán)兒莫名其妙受傷,我追問他原因,他才吞吞吐吐地說,其實都是我親手所為,只不過因為受祟氣所累,所以在清醒過后,并不記得都發(fā)生過哪些事?!?/br> 邱環(huán)在年幼時,曾無意中看見了母親往jiejie體內種下祟氣的全過程,他當時膽小,又被長輩連哄騙帶威脅,也就沒敢聲張。這么多年過去,看著jiejie似是身體無恙,便也慢慢安下心來,甚至覺得祟氣或許已經主動消失了。 但其實所謂“無恙”,僅僅是因為有邱夫人按時在邱蓮的飯菜內混入丹藥,暫時壓制住了祟氣。后來雪海山莊出事,邱家也跟著風聲鶴唳,邱夫人忙于家中事務,不小心忘了丹藥的事,結果祟氣很快就發(fā)作了一次。 邱蓮道:“就是在赴宴的前一日,那一晚,我失去理智,在打傷環(huán)兒之后,就昏了過去。他不敢同我說,準備抽空去找他的母親商議,誰知第二天就被瞻明仙主關進了結界?!?/br> 鳳懷月道:“在他離開結界之后,又被你傷了一次?” “是。”邱蓮點頭,“他不愿讓自己的母親再多擔一項罪責,所以決定依舊不向旁人求助,只由自己動手,替我除掉祟氣?!?/br> 此舉說不上無私,也說不上自私。因為自己動手除祟氣,邱蓮受的苦楚雖然更多,但邱環(huán)自己也有被祟氣吞噬的風險。邱蓮道:“他并不知道是我出賣了邱家,因此并不敢向仙督府提出更多要求……不過或許他也知道。” 畢竟邱環(huán)只是弱,并不是蠢。按照原計劃,邱蓮是準備在這個弟弟初出結界,還未蘇醒之前,就帶著他遠走高飛的,到時候只推說是逃了出去。誰料邱環(huán)卻冷不丁開始吐血,一時片刻走不掉,邱蓮也不知該如何解釋為何邱府上下皆入獄,只有自己與他能住在客房。 鳳懷月道:“這倒不難,只告訴他邱府的倒臺與你無關,你僅僅是在邱府倒臺之后,為了能護住他,所以供出了一些不輕不重的內幕,如此,他應當也不至于怪你?!?/br> “怪與不怪,往后都只有我同他相依為命了?!鼻裆徫罩蛔樱錾竦?,“我會盡快帶他離開這里?!?/br> 鳳懷月見她神情疲憊,便也沒有多做打擾。離開小院后,天色尚早,原本準備去找司危,又及時想起兩人仍在吵架中,于是剎住腳步,調轉方向,翩然去了仙督府。 彭循與宋問此時都在那兒,正忙著處理鬼船上的乘客。彭循抬腳一踹:“這活歸你?!彼螁柲涿睿骸斑@活怎么就歸我了?” 彭循伸手一指,鳳懷月順著他的方向看過去,就見滿屋子體態(tài)婀娜的妙齡少女,確實像是宋問該干的活。 宋問卻依舊拒絕,自愿前往陰海都的美貌少女,估計十個有八個都能講出一段悲慘往事。而他此生見不得的就是美人受苦,兒時那陣剛學會記事,機緣巧合在街頭巷尾聽到鳳懷月殞命枯骨城的故事,簡直悲痛欲絕,回家之后茶飯不思,哭了差不多能有三天三夜。 鳳懷月:“……” 彭循對這有病往事也甘拜下風,為了避免情圣再度嚎啕,只好替他承接了這個活。 宋問伸長脖子往門口看:“鳳公子怎么獨自來仙督府了,瞻明仙主呢?” 問這話的倘若是余回,那鳳懷月能立刻滔滔不絕歷數(shù)司危八十條罪狀,中間不帶絲毫停頓,但現(xiàn)在換成了大外甥,為了避免對方還對自己抱有什么不切實際的詭異幻想,鳳懷月決定委屈一下,暫且裝一裝愛瞻明仙主如狂,遂云淡風輕答曰:“哦,我是要去看看昨日訂的手套,順便再催他們快些做好。” 甚是情意綿綿。 宋問一聽,果然嘆氣,看起來又要當場失戀,仰天吟詩三百首。鳳懷月及時制止,轉移話題,將邱家姐弟的事情于他說了一遍,又問:“你上回說的那個什么村,情況如何了,可方便安置這二人?” “方便。”宋問道,“若他二人愿意,隨時能啟程。對了,還有一件事,此番邱蓮有功,本能獲取一大筆賞錢,但她自愿放棄大半,只為能替歐玨換一條相對輕松點的生路?!?/br> 少男少女間的情愫,不管愛與不愛,都是一樣又純情又傷感,幾句話就能記一輩子。鳳懷月稍稍嘆了一聲,想著閑來無事,便又繞到監(jiān)牢遠遠替邱蓮看了眼歐玨,而在歐玨隔壁關著的婦人,恰好就是邱蓮的繼母。 宋問道:“她做的惡事當真不少,近三年來一車接一車地往雪海山莊運送少女,單憑這個,便是任誰求情都沒用。有功勞的是邱姑娘,仙督府只消將她安排好便是,至于那個只知道掛在自己jiejie身上的弟弟,還沒資格來同我們談條件?!?/br> 鳳懷月看了一眼婦人,見她生得細眉細眼,樣貌極為清湯寡水,誰能想到心性竟那般惡毒,生生往繼女身上引祟氣,還一引就是這么多年。恰好,此時邱夫人也抬起了頭,緩緩看向這邊,四目相接,對方忽莞爾一笑,笑得唇紅齒白,說不上到底是不是挑釁。 宋問道:“或許她也知道自己作惡多端絕無生路,與其跪地求饒,倒不如站著死?!?/br> 鳳懷月問:“她平日里對邱環(huán)如何?” “極為疼愛。”宋問答,“邱環(huán)自幼體虛,家中人人都恨不能將他捧在手心,親生母親尤甚?!?/br> “可她現(xiàn)在看起來卻一點都不記掛兒子?!兵P懷月道,“難道就這么有信心,堅信邱環(huán)一定能安然脫身?還是說她其實也留有別的后手,你查了嗎?” 宋問猶豫:“這……” “再多盯盯吧,或許還會有新發(fā)現(xiàn)。”鳳懷月看了眼天色,覺得司危此時差不多也應該忙完了,于是轉身先回了彭府。路過街邊小攤時,不忘買一包新出爐的,熱氣騰騰的炸糕,甜滋滋的,紅糖桂花餡兒。 回家之后。 司危伸手:“拿來?!?/br> 余回熟練上崗:“阿鸞說他不想給。” 鳳懷月遞出去的胳膊僵在半路,不我沒說! 第61章 氣氛已經烘托到位, 看來這架不得不吵,鳳懷月只好將糖糕又收回來。余回對自己目前在這個家里的地位十分滿意,他將目光投向司危,正準備語重心長一番, 結果就見對方正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自己。 ……什么態(tài)度! 于是這一晚, 鳳懷月依舊是借宿在余回房中。他睡意全無,盤腿坐在床上出神, 一邊琢磨那位邱夫人的異常舉止, 一邊看著窗外。夜深露重時, 滿院花影總算有了動靜,司危推門進來, 將他往懷中一攬,抱著就往外走。 可見尚且還有一絲良知殘存,并沒有直接在這張床上睡。這種事兩人在三百年前也不是沒做過,直接后果就是余回五雷轟頂?shù)叵蚺砹骺卦V:“他們甚至都不在乎那間房子到底是誰的。” 糖糕放在桌上, 已經涼透了, 鳳懷月道:“你若是早點來,還能吃一口熱的。” 司危撇嘴:“讓你陪他多玩一陣。” 懷念當年逍遙好時光的人有很多, 余回自然也算一個。鳳懷月單手攬著司危的脖子, 雙腳在夜色里隨意亂晃,掃過花叢時, 亂紅如雨,驚飛一群閃爍流螢。 “哎!” 下一刻, 他便被司危抱著轉了個圈, 更多的螢火蟲因此飛了起來, 如碧綠繁星灑落夜空。深夜的花園里是沒有旁人的, 鳳懷月笑著拍了他一巴掌:“別鬧?!?/br> 他從對方懷里溜下來, 赤著腳往花叢深處跑,寢衣上隨意裹一件寬松外袍,被月光照得朦朧發(fā)亮。論美人究竟能有多美,即便是受病痛所累三百年,也依舊皎潔明亮?;ê1M頭是一片湖,他坐在岸邊一塊大石頭上,將雙足浸入冰涼的湖水中。須臾,司危也走了過來,微微彎下腰,往他眼前遞了一束花。 三百年前能愛之如狂,也不是全然情不知所起,至少這些花里胡哨的小手段,還是頗能討美人歡心的。鳳懷月向后靠在他懷中,問:“這也是你當年的舊招數(shù)?” 司危笑了一聲,指背在他臉上輕輕碰了碰。兩人在花園里待了好長一陣,方才回了臥房,司危背著他,鳳懷月手里捏著花,染得滿袖生香,床帳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