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本能
阿瞞覺得,自從那天雪夜事件,左莙將自己悶在房中呆了一整天出來后就變得有些奇怪。雖然她之前偶爾也會在工作完后攤在電腦桌前一副魂飛天際的樣子,自言自語著說一些他聽不明白的話,或者時不時冒出來一些奇怪的情緒瞪著眼自己一個人在那生悶氣,但這次格外不同。 因為他莫名的嗅到了一絲同類的氣息。 這樣說其實有些可笑,因為阿瞞本身是沒有嗅覺的。他的五感中只有視覺、觸覺、聽覺能夠使用,味覺也僅僅是能夠辨認出甜味和咸味兩種區(qū)別而已,所以使用這樣的詞匯來描述自己的感覺其實并不太準確,但他確確實實從左莙身上感受到了那種氣息。那種涌動著暗流,在白與黑的界限地帶徘徊著的,如同混亂中立一樣的深切灰黑色。 好像當初單純只是為了給研究院找點麻煩,便惡劣的咧著嘴隨著心意幫他砸開水箱底部的【貝西摩斯】。 他在溫暖的大屋中轉了一圈,干燥的粘膜與地上的瓷磚相摩擦發(fā)出簌簌的聲音,他甩了一下因離水而變得如塑料薄片般透明柔軟的巨大尾鰭,皺眉盯著墻上咔嗒咔嗒緩慢行走的格鐘,心中積攢起的煩躁幾乎要漲破血管炸裂而出。對于阿瞞而言,沒有左莙的一分一秒似乎都過得緩慢異常,似乎這個世界瞬間像果凍般凝滯下來。 這是他們在一起后,左莙第一次在下山時堅持沒有帶上他。她只是套上外套,給他在脖子上扣了個小小的不明物,低聲說了句要離開一陣就在晴朗的冬日扣上了大門。阿瞞生怕她再次崩潰或發(fā)怒,連句挽留都沒敢說。 要去哪里,何時回來。你還...愿意接納我么? 他明明因為自己的怯懦與自卑而遭遇意外犯下重錯,卻在結結巴巴著道明心思之后,再次因為猶豫不前而錯過了懇請原諒的時機。 愚蠢的懦夫。 阿瞞閉上眼睛,牙關緊咬著抓住客廳中沙發(fā)靠背的頂端,十指發(fā)力幾乎不費什么力氣便狠狠的扣了進去。 現如今他的身體除了在抓握巨大的重物時還有些脫力外,基本恢復原樣了。他的變態(tài)期本來就不是什么大事,進食結束后身體接收到飽食的信號迅速刺激了原本干枯的細胞,不過一個晚上的痛苦掙扎他就整個脫胎換骨了。其實要說起來,更換身體的痛苦遠比不上左莙因茫然而無視造成的傷害,所以他基本沒覺得怎么樣就度過了對其他復合物種而言苦不堪言的成熟期。 身體原本的外表皮全部掙裂開來長大了整整兩圈,被切割過的肌rou組合瘢痕和身上雜七雜八的裂傷被下丘腦分泌的再生長激素刺激,伴隨著滔天駭浪般的劇痛迅速剝落愈合;青灰色的魚尾蛻皮生長,內部的單脊柱像生長骨刺一樣從骨縫中端生長出許多節(jié)新的融合骨,隨著外部表皮和肌rou的快速分裂組合而強行拉長,整條魚尾已接近兩米半;曾經因切割過而再次長出的備耳被新生的耳朵取代后迅速失去供血干枯脫落;修長的雙手尖端生長出近一厘米的鋒利指甲;背后的鰓孔作為弱點而變小,被濃密的發(fā)絲一遮擋變得更加隱蔽,幾乎看不出來了;口中的銳齒盡數長回,接近咽喉的深處也生長出幾排尖利的大齒,唯一的區(qū)別就是他口中內壁的位置多生長了一層軟rou,用來在平時隱藏收攏在口腔中的環(huán)形角質齒——他的牙齒可以自由的收回去了。 成年體的阿瞞其實除了比以前高些本質上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區(qū)別,唯一讓人有切身體會的,就是他更加接近實驗室造就他的目的了而已。 人間兵器。 阿瞞再次甩了一下尾鰭,與瓷磚碰撞著發(fā)出一聲巨大的響聲,悠遠的回蕩在空空如也的別墅內。他這次用的力道大了些,不知是地上的瓷磚不夠結實還是他的心緒過于煩亂,當他抬起魚尾再次開始在屋中亂轉時,剛剛地上那塊遭災的潔凈瓷磚上出現了明顯的裂痕。 八小時56分38秒。 還要多久還要多久......還要多久?。?! 他抬手握拳捶了一下實木的窗臺,在厚重的防盜門前來回徘徊著,時不時向窗外投出一瞥,支楞著耳朵生怕在偶爾的林木響動間漏聽了左莙汽車發(fā)動機的響聲。他既不敢拿起什么胡亂摔出去,也不敢做沖到外面等這種毫無意義又明顯找死的舉動,只好在最接近來人的客廳窗口觀察著外面,期待著左莙歸來的喧囂。 九小時整。 他深吸口氣從鼻端長嘆一聲,光潔有力的雙臂交迭在大門旁的窗框上,瞇著幽藍近乎漆黑的雙眸將下巴擱在前臂上,尾端抬起左擺擺右擺擺,歪頭晃蕩著干燥妍麗的尾鰭輕聲哼起左莙在他難受時,為了哄他而一展歌喉唱過的不知名的鼻歌。那華彩凄婉的調子由阿瞞低沉沙啞的男聲吟出來高高低低的旋轉著,無意識的沾染上濃重的暗夜味道,粘稠而魅惑。一曲哼完,他半睜開一只眼睛望著窗外依舊積雪的地面,盛滿期待的神情好像一個在捉迷藏時希望對方因沒藏好露出些許蛛絲馬跡的孩子。 可是希望落空,那片純潔的雪地除了一排離去的腳印和車轍之外,什么都沒有。 “阿莙...你好慢啊...” 他無意識的自語出聲,尖利的指甲敲打著窗柩,空洞枯燥。 他完全沒考慮過左莙如果不回來他要不要繼續(xù)等的事情,這件事在他腦海中甚至稱不上是一個問題。無論對方是否有歸期,他總會等下去。 你也許可以選擇愛我或者不愛我,我卻只能選擇愛你或者更愛你。 九小時13分28秒。 阿瞞瞟了一眼墻上的鐘,胃袋恰好在此時發(fā)出了因空曠而抗議的鳴叫。他舔舔毫無血色的蒼白薄唇,戀戀不舍的最后望了一眼窗外毫無變化的風景,游走進廚房的角落挖出地下室的鑰匙,握著那串冰涼的小東西向地下室進發(fā)。 左莙不在,生存就是頭等大事了。 一天不進食還好說,兩天果然還是有些麻煩的。 他將鑰匙插入匙孔旋開門,閉上雙眼扶著墻游走下去。再睜開時,那雙幽藍色的雙眸便像鬼火般在近乎全然的漆黑里發(fā)著幽幽藍光,他把手腕上從左莙房中拿來的普通頭繩擼下來,將大量順滑的發(fā)絲攏在一起貼著發(fā)絲尾端起來,彎下腰去檢查那個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呼吸微弱的男人。 不會沒氣了吧,這可不好辦啊... 阿瞞伸長天鵝般的頸子低著頭看了一會,忽然偏偏頭伸出手在他肋緣處狠狠搗了一拳。 “唔!” 對方明顯痛苦的低吟了一聲,隨后在阿瞞滿意的目光中悠悠轉醒。 “啊,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卑⒉m直起腰來,勾起嘴角掰著指關節(jié),盯著地上的男人開心的甩了甩尾端,為人類強悍的生命力而純粹的愉悅。 “你!怪...怪物!??!救...咳...” 焦鴻在勉強看清阿瞞的輪廓后瞬間回憶起之前的事情,隨即條件反射的大喊起來,卻在【救命】二字剛沖口而出時被對方一拳搗在腹部,猛地弓起腰身咳嗽著,勉力抵御胃部因巨大沖擊而帶來的陣陣惡心感。 “別喊了?!卑⒉m皺眉,他無論知道多少常識,還是對于人類徒勞無益的舉動感到困惑不解。“這里就你一個人類,況且這是遠離地面的地方,我上次就說了,你喊了也沒有用?!?/br> “左...左小姐...呢...我要...” 阿瞞眸色一沉,因對方還有臉提及左莙的名字而感到一陣巨大的不悅,他扯開一個寒涼的獰笑,雙眸在黑夜中散發(fā)著幽光。 “我說了,這棟房子里現在就只有你一個【人類】,‘焦先生’?!?/br> 最后三個字刻意而威脅濃厚。 他看著對方想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睜大雙眼,然后拼命往墻角縮著,瘋狂的散發(fā)著恐懼的信號企圖將自己高大的身軀所成一團,無趣的咂咂嘴,轉身伸出右手去檢查之前將焦鴻弄下來時放在地上的水和食物。在估量了一下發(fā)現略有減少后滿意的微笑了一下,另一只手猛地向后下方一抓,尖利的指甲伴隨著刺破布料和皮膚的聲音感受到點點血液的溫熱,他的瞳孔因濺落在手上迅速彌散開來的血腥而興奮的收縮了一瞬,轉過臉去將那個企圖爬動著從后方對他奇襲的家伙提到面前。 “人類,我很高興你還有足夠的精神跟我開這種小玩笑。”阿瞞連皮帶rou揪住他本就破碎還未長合的胸口,連稱呼他的興趣都沒有了。他單臂將焦鴻高舉起來和自己平視,純粹的夸贊著?!吧頌槭澄镉芯袷呛檬拢m然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br> 跟阿莙平日里的說笑比起來...不對!他這是冒什么傻氣呢,飯?zhí)美锏氖澄镌趺茨芨⑶q這種存在做比較。 “唔...食..食物...?!你...” 焦鴻扒著他的胳膊痛苦的呻吟著,試圖掰開那只看起來孱弱蒼白的手,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撼動分毫。 “是啊是啊,我餓了。感謝你中途醒來的時候吃了不少我放下的東西,我本來想把你當做應急儲備糧養(yǎng)一段時間的,可惜阿莙出門了?!卑⒉m嘆了口氣,語氣毫無波瀾的述說著,盡好進餐前對解說者的職責?!拔疫\氣有點差,阿莙要是兩天后還不回來就沒東西吃了。” “你...!”焦鴻的雙手徒勞的抓撓著阿瞞的手臂,指甲在那上面留下的道道撓痕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分泌出透明的附著液迅速長合,可惜他看不見了。不是因為無光的漆黑地下室,而是因為阿瞞的手更進一步扣進他的氣管,尖銳的指甲一擺,連同喉返神經喉上神經將其一同劃斷。那溫熱而鮮紅的血液飚出,噴灑在他因用力而肌rou虬結的臂膀上。 他有時還是有些喜歡人類的。 阿瞞將手抽出,帶動一陣皮rou摩擦的濕濡水聲。他舔舔血液滴答的拇指,看著逐漸喪失行動力,下腹因臨終失禁而蘊濕一片的焦鴻想著。 120天血細胞強大的更新換代和無與倫比的造血功能,雖然他因為瘋狂地執(zhí)戀著左莙平日里一般不將人類囊括入狩獵范圍,但作為食材,人類確實是提高他生存底線和質量的極好選項。 “算了,僅此一次吧。不然阿莙肯定會發(fā)大脾氣...”他又想起左莙已經離開了一整個白天,不禁心頭一沉,懊悔和失落纏繞在胸口。 他沉默片刻后嘆了口氣,舔舔散發(fā)著腥甜氣息的左手,彎下腰滿懷感激的開始進餐。 —————————— 四十分鐘后,阿瞞抱著一袋破碎柔軟的東西打開后院的外門將其倒入山中天然形成的深坑中,他望著顏色逐漸暗沉下來的天空凝立了片刻,關上院門進入房中,在左莙臥室中的小型盥洗室內洗凈了身上的臟污。 隨后他用浴巾蘸干全身的水漬,在臥室和客廳之間來回的游走了一段時間,直到身上完全干燥下來后才小心翼翼的爬上左莙柔軟的寢榻之間,摟著滿是她味道的衣物和被子,警醒而清淺的進入了睡眠。 “阿莙,快點回來哦...” 聲調輕緩而沙啞,帶著孩童般的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