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懲罰
火焰吞吐,松木發(fā)出輕微的爆裂聲,嗶啵、嗶啵。蔣也坐在一張折迭椅上,汗?jié)竦念~發(fā),被湖風(fēng)吹干,變涼,陰冷的溫度從后頸向下,籠罩心室,那里,也發(fā)出與柴木一樣被灼燒的破損聲。 得益于開場舞的矚目,不斷有人來上前搭話,他應(yīng)付地講幾句,也可以讓所有人都滿面笑容地離開。 除了簡牧晚。四年如一日,她在湖邊對他講“你好惡心。”;現(xiàn)在,仍然一統(tǒng)口徑:“這真惡心。” 十八歲的蔣也,在聽到這一句話,心氣乍然拔高。惡心。他這輩子都沒有聽過這種評價。于是,同樣挑剔地,在心里對簡牧晚點(diǎn)評一整晚——脾氣惡劣、虛偽虛榮,一門心思撲在學(xué)習(xí)上,無聊又無趣。 哪里值得喜歡? 白駒過隙,四年一晃。簡牧晚沒有變過,所以,那些刻板的印象,也依然沒有改變。只是在他的眼中,披上可愛的糖衣,性欲的夾心,如同一枚吊掛在嘴唇邊的薄荷糖。 硬質(zhì)的外殼,冰涼的糖霜。氣味辛辣,卻難以用單純的“討厭”推拒。 頭發(fā)被手指搓亂,瘦削的臉頰深深地埋進(jìn)兩掌之間。 理智認(rèn)為,他該重新評定這段關(guān)系,及時止損。沉沒成本不斷迭加,即將套牢;而情感認(rèn)為—— “UNO!” 軟糖般的聲音響起。 蔣也直起背,循聲找去,視線停在酒吧棚內(nèi)的一桌中央,眼皮撐了撐,不可思議。 座位上的人換了一輪,紅色的卡牌被分發(fā)到每一個人的手中。簡牧晚不算矮,在一群歐羅巴人種間,還是顯得有些嬌小。她正坐在椅子上,嚴(yán)肅地盯著手里的牌,仿佛在求解一道數(shù)學(xué)定理,謹(jǐn)慎地打出一張綠七。 腳步踱過去,站在人群外圍,她的身后。那里有幾名方才一起跳舞的鎮(zhèn)民,蔣也詢問,“你們在看什么?” “她打了十幾把,一把也沒輸!”其中一個人回答,“哦——她是你的朋友,對吧?真厲害。” 桌游,十幾把。 飯后酒后尋常的游戲,很難與簡牧晚這個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在背單詞、做聽力,偶爾坐在窗邊,發(fā)呆。 窩火的情緒一吹而散,被旺盛的探索欲替代。蔣也盯著她的發(fā)尾,垂在肩胛,微卷,偶爾晃一下,像一簇烏順的鉤子,一撓、一刮,輕松地把他的好奇心扯去。 又是一把不意外的勝利。 即便再無聊的石頭剪刀布,也會被人類的勝負(fù)欲,開發(fā)出各種精明的策略,何況,更加復(fù)雜的卡牌游戲。一場簡單的UNO,被越來越多的人圍觀。 夸獎和驚嘆里,簡牧晚的眉梢,幾不可見地,揚(yáng)起一個得意的弧度。 然而,只是低頭看牌的功夫,再抬眼,對面的座位,換成一身灰色的羽絨服,手肘撐在高腳木頭桌上,向她笑,“你也會玩?” 攥在手里的牌,立刻散在桌上。不知道他這一句話,驚訝成分居多,還是嘲諷,都讓她有一種被揭穿的不舒服。 簡牧晚站起身,臉色稍嫌冷淡,“沒意思?!?/br> “我記得,你以前不玩桌游?!弊雷訅蛘?,蔣也的手腕稍稍掙出袖口,便抓住了她的。他笑,“什么時候?qū)W的?” 不喜歡這幅追憶往昔的口吻,似乎他十分了解。 她抽走手,“這也要學(xué)?” “怎么和他們玩起來了,”環(huán)看四周,圍觀者們似乎覺察到異樣,默契地降低音量,“從前,方梨她們喊你玩,你都說不?!?/br> 提到朋友,抿起的唇角動了動,還是張口解釋:“他們說我一看就不會玩?!?/br> 有些像控訴,也有些像尋求夸獎。她的鼻尖哼出一聲,一邊的唇角抬起,一高一低,挺看不起的表情。 “這種幼稚的卡牌,有什么不會的。沒意思?!?/br> 蔣也險些笑出聲。 上唇向下抿,極力壓住笑,托起下巴的掌根轉(zhuǎn)向,認(rèn)真地問,“那么,你現(xiàn)在不和我玩,是不是怕輸?” 那對標(biāo)致的細(xì)眉,立刻豎起來。 “誰會輸給你?” 大衣衣擺一捋,坐回椅子,她的眼睛里跳動著吊燈的光,如同熊熊怒火。一把抓起手牌,轉(zhuǎn)臉看向吐牌的機(jī)器,“繼續(xù)?!?/br> 一場游戲,也能看出性格。蔣也打得隨性,有時按著“ 2”、“ 4”的牌不出,有時又連續(xù)打出好幾張轉(zhuǎn)向和換色的牌,簡牧晚記得頭暈,出岔,忘記他的手上還有一張萬能牌,輸了一張。 輸家要喝一杯啤酒,這是游戲規(guī)矩。 這是簡牧晚第一次輸,邊上哄聲四起。有替蔣也歡呼的,也有替她唏噓的,更多的人,大聲地起哄:“喝!喝!喝!” 牙齒咬緊,她極力維持平靜地臉色,表現(xiàn)坦然,愿賭服輸,握住玻璃杯沉重的柄,一口灌下。 酒的確可以解千愁。密匝的氣泡在喉嚨里爆裂,一開始像普通的氣泡水,沒有味道。而后,麥芽發(fā)酵的獨(dú)特氣味,重重壓下心中的煩躁。被烈性的生釀洗滌,她的臉頰迅速泛紅,爭強(qiáng)的勝負(fù)欲卻被酒潑得更旺。 “再來?!?/br> 這場六人游戲,變成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戰(zhàn)斗。簡牧晚贏了,想要離開,蔣也便輕飄飄地說:“怕下一把輸給我?”,她又坐了回去;蔣也贏了,悶酒一杯接一杯地灌,平復(fù)心情,她說再來。 再來再來。 酒量本來就差,一輪又一輪,簡牧晚終于醉了,腦袋砸在桌上,咚地一聲,嚇了旁邊人一跳,又掀起一陣笑聲。 蔣也扔下牌,移交給其他人,去扶簡牧晚。 搖搖晃晃,神智被酒精侵略,不剩多少清明。她手里執(zhí)拗地攥著一瓶喝空的野格,踉蹌地向棚外走去。 冷空氣撲面,稍微清醒一些,用力地推開搭在肩膀上的手,把酒瓶塞到他的懷里,不依不饒:“你……你輸了。你要喝?!?/br> “哪里輸了?” “你手里還剩一張綠牌……但是,我有一張綠加四,一張改色牌,一張數(shù)字牌?!闭静环€(wěn),但她還在算,“你輸定了?!?/br> 蔣也晃了晃瓶子,“但是沒了。” “胡說。”她奪過來,往嘴里倒,語氣不忘記附加輕蔑的鄙夷:“你就是想耍賴。你這種人……哼,我太知道了?!?/br> 淅淅瀝瀝的酒液,從瓶口滴下。她立刻閉上嘴,包在唇齒間,努力睜開眼睛,指了指,手指差些要戳進(jìn)嘴里。 蔣也好笑地盯著她:“現(xiàn)在是真正地沒了,不算我耍賴。” 其中的笑意,被簡牧晚錯誤地捕捉,曲解成一種戲耍的嘲弄。 今晚輸給他幾次,靠酒精按捺的焦躁,此刻,隨著零點(diǎn)沖上天際的煙花,尚未綻開前,刺耳的尖嘯,一起爆發(fā)。 她拼盡全身力氣,拽住他的衣領(lǐng)。酒精以下,人類的劣性因子被全數(shù)激發(fā)。她想打他一頓,或者,狠狠地罵他。但是嘴里裹著懲罰,有礙發(fā)揮。 想也沒想,齒背撞開他的嘴唇,把作為懲罰的、溫?zé)岬牧揖?,用舌頭,恨恨地頂了進(jìn)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