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我變了嗎? 寶知問自己。 她不再陰測測地站在最高處冷眼打量局內(nèi)眾人,不再避開來人來事,不再將從人際關(guān)系中剝離出來冷靜判斷交往過程得失。 這是好事嗎? 也許吧…… 寶知輾轉(zhuǎn)反側(cè),不得一絲睡意。 短短一月,她尖銳的警惕竟有些許溫情的味道,且是她心甘情愿地沾染。 沒人逼她,也沒人能逼她。 她就這樣有意識地傾入溫柔的海藻之中,放縱自己清醒沉淪。 半夢半醒中被喚醒,幾分恍惚是否入夢。 謝四爺與喬氏早坐于正堂上首,和顏悅色地同人說話。 喬氏見外甥女暈紅著臉頰慢吞吞走來,同下首男子道:“不是你來早了,是寶丫頭睡迷了?!?/br> 寶知滿目含春水,只往前一覷,邵衍便被女孩瀲滟一眼看得脊背發(fā)酥,起身笑應(yīng):“是容啟來早了,與其候到下晌戲臺相遇,不若先來接縣主?!?/br> 謝四爺?shù)溃骸白约胰死镞€喚寶丫頭縣主,忒見外些?!?/br> 丫鬟早早端上消暑的荔枝綠豆湯,寶知灌了口清湯,黏糊的思緒逐漸落入實地。 喬氏知曉新婚時夫妻粘乎勁,所謂「接」不過是借口同妻一道處著。 她見寶知耳廓紅云未退,便道:“扶搖院左處的駐春園花開得正好,你們少年人腿腳好些,替姨母摘剪幾枝,剛好配上房里新得的葵口瓶?!?/br> 談話間,寶知早從午后懶散中蘇醒,擊掌道:“這不是巧了嘛,摘花種花容啟最是得心應(yīng)手!” 喬氏故意逗她:“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莫要落的雷聲大雨點??!” 寶知似是種得絕世曇花的農(nóng)匠,受不得旁人有半分懷疑自家花種:“姨母也知我自小便「辣手摧花」,可現(xiàn)下邵府半數(shù)為王府移植而來的花樹藤蔓,皆是容啟親手培育?!?/br> 「辣手摧花」一語雙關(guān),叫房內(nèi)丫鬟捂嘴直笑,謝四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只喚邵衍將這文曲星帶去熏陶熏陶。 目送小夫妻離去,謝四爺?shù)溃骸斑@下放心了吧。若是在外人面前,寶丫頭定不會這般開朗風(fēng)趣,可見容啟表里如一,才得她青眼?!?/br> 喬氏笑道:“我竟不知,向來不拘小節(jié)的夫君有朝一日會從細節(jié)中推測內(nèi)情??芍^士別三日,早非吳下阿蒙!” 謝四爺想起當年在寺廟尋由子同妻說話,他看著妻欲語還休的姿態(tài),愣頭愣腦問道:“喬姑娘可是眼睛不舒服,怎么撲朔撲朔的?!?/br> 看到妻用茶盞擋住的笑,謝四爺紅著脖子,打橫就抱起妻,趁小輩未歸,也要“熏陶熏陶”。 另一廂小徑,左右無人,后頭又都是心腹,寶知磨蹭過去,傾身一貼:“容啟不老實!” 邵衍渾身一震,被她挽住的手肘頓時生出火星,喑啞道:“我如何不老實?” 寶知道:“趕我來之前,定是在姨父姨母面前告我的狀。否則怎的來得這般早!” 邵衍被女孩柔柔的撒嬌攪得一池春水漫溢,可巧進了駐春園,往后示意隨從丫鬟守在園口,只手就將女孩摟入懷中。 丫鬟小廝恭敬背對園內(nèi),只聽見女主人一聲驚呼,那般嬌怯,聞?wù)呓约t了耳垂。 “嗯?倒打一耙?明明心里頭歡喜得要命,卻不肯承認?!蹦腥藫е⒌募氀?,唇便貼上白凈的脖頸,在耳鬢廝磨中鬧她。 寶知被耳后的碾磨親吻所欺,三魂七魄都要被外瞧清俊的公子奪走,亦如閨中那般求饒:“好衍郎!好衍郎!快些饒了我。” 邵衍不依不饒,將女孩側(cè)手抱起,如此高度反轉(zhuǎn),寶知只得居高臨下地傾向男人,如他所愿地唇齒依偎。 午后的園林長廊檐垂下條條紫藤蘿,被燦陽拉出長長的陰影,似是墨色的冰錐,直凜凜地貼在腳邊,可清風(fēng)徐過,便是最堅挺的花穗也柔軟三分,一簇依偎著一簇,隨風(fēng)而西。 只不過根莖不許閨中的女兒未撒下種子就離家,緊緊捉住抽長的脈絡(luò),紫衣佳人無法,只得恨恨同東君春風(fēng)一度后,落寞撒下幾瓣青蛤殼。 這般美景作伴,寶知生出幾分天為被地為榻的錯想,便是房里鬧得再歡到外頭也不好。 她酡紅著小臉想把唇解救出來,突敏銳察覺身后的異樣,眼中春意散去。 邵衍同她日夜相處,潛移默化間觸類旁通,習(xí)得寶知三分謹慎,動作更快,轉(zhuǎn)身放下女孩,寬袖一攔將寶知護在身后,沖抄手長廊拐角處冷聲道:“何人窺探!” 寶知一愣,看向護在自己身前的高大背影,心中復(fù)雜。 以前向來是她充當保護者的身份,旁人也習(xí)以為常。 邵衍知道她的強大,可在未知事由顯露之時,他卻不將她的挺身而出視作理所當然。 “是我之過,驚擾了公子與縣主?!?/br> 溫柔似水,禮儀周到。 可寶知一聽女子聲音,怔了一息。 邵衍終見窺探之人,眼中也閃過一絲震驚,同從身后上前的寶知交換眼神。 二人動作之快,叫來者并未察覺。 寶知看著她微垂的面容,心中震驚仍不減,可面上溫和道:“見過大表姐!都是自家人,表姐何必這般客氣?!?/br> 令曼褪去少女的青澀,膚白勝雪,便是今日穿著素雅也難掩風(fēng)情,湊近時一陣暗香徐徐撲面。 邵衍除卻行禮后便退到一旁,只盯著妻的裙擺,守禮地不往女客處張望,卻覺一陣哀怨的目光若有若無落下,叫人毛骨悚然。 令曼道:“本該早些來同meimei說話,可最近晝夜溫差,我身子也不爽朗?!?/br> 當初城外破廟的當事人都在此,寶知恐言語間不經(jīng)意沖撞她,便想早早結(jié)束話題,可令曼渾然不知。 “守門的婆子道m(xù)eimei路過,怎么不進來喝茶?” “那會怕是有要事,才匆匆而過,我回想起來也怪自己,竟不知來拜見表姐。” 令曼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笑道:“這如何怨你,jiejie要感謝你還不及呢?!?/br> 寶知心中一沉,也不知令曼此等言語所謂何事。 當年那事知曉之人寥寥無幾,那會令曼又神智不清,辨不得周遭的人。 “明日館的人被meimei調(diào)教得這般好,無一處不盡善盡美?!?/br> 寶知笑道:“能得表姐認可,寶知最是欣喜。” 令曼又道:“怕是我擾了meimei與公子的雅興罷!我原在園里喂魚,暖陽一曬,也暈乎,竟不知來人了?!?/br> 她側(cè)身微微告罪,輕含螓首,一截粉白的脖頸便暴露于游廊陰影之下。 “是我之過,還須向meimei和公子告罪?!?/br> 可她還未屈膝,便被一雙柔荑有力止住,耳邊應(yīng)語飛泉鳴玉:“正如縣主所言,皆是自家人,大表姐不必放在心上?!?/br> 令曼面色未變,乖巧回應(yīng),又和寶知說了幾回場面話,便告辭離去。 時不時黏膩在臉上的目光散去,邵衍渾身的不自在去了三分。 他心中藏事,期期艾艾一陣,糾結(jié)是否要同妻說道,又恐她覺他小家子氣。 寶知不知其心中官司,她只憑直覺便埋下預(yù)感——謝令曼如何回府她尚且不知,若是在府中常居,長久以往會掀起軒然大波。 不是她輕視鄙夷謝令曼,只是寶知原以為遭變故令曼會有所長進。 可今日一瞧,竟無增反退。 不應(yīng)該呀,她怎么還是拎不清。 可是從外觀而言,令曼實在是無可指摘。 令曼受過最悲慘的遭遇,便是性情大變終究情有可原,故而她立于道德的制高點,寶知僅憑直覺的預(yù)感顯得尖酸刻薄。 偏偏只有寶知心里頭清楚,若是她提前提防,外人看來便是沒理欺人。 暢意灑脫的縣主被塞回小心謹慎的表姑娘軀殼之中,開始回味長年累月相伴的焦慮與煩躁。 忽而,一陣草木香落于美人輕蹙的眉心,寶知下意識閉眼,隆起的褶皺便被男人溫柔撫平。 是的,我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 寶知抬眸望向男人含情的鳳目,心中輕問。 我能相信你嗎? 她問自己,也是問他。 邵衍卻將摟著女孩細腰,在外看來便是新婚夫妻親密相依一同散步于游園長廊。 “許是我多心,若是……若非要緊事宜,我們還是少同謝大姑娘來往罷?!?/br> 女孩眉毛一挑,似是聽見天方夜譚,邵衍不想妻錯想自己,低聲道:“可還記得,昨日非白護送謝二姑娘來府里尋你賞花?!?/br> 寶知點頭。 “我們在書房說話時,非白同我談起一件往事,花朝節(jié)他來侯府送禮,巧遇謝大姑娘,言語間叫他覺得不莊重,可說不出個所以然。” “當初我們答應(yīng)姨父將此事爛于心底,絕不與不知情人說道,都說當作沒發(fā)生??晌矣X得,雁過尚且留痕,更何況對女子而言是如此之大劫難。” “我推測當初事宜并不如表面那般,背后惡人想來都已伏法,便這樣結(jié)束了,可謝大姑娘遭受的傷害短期內(nèi)甚至一生都要消磨。” “可現(xiàn)在侯府大剌剌將她接回,叫一個遭了難的人瞧見日常中的平淡幸福,何嘗不是殺人誅心?!?/br> “我們并非其嫡親兄弟姐妹,撐破天也無法越過侯府干涉。” “可今日同謝大姑娘相處,我只怕招致無端之災(zāi)?!?/br> 寶知心底一酸,伸手就緊緊摟住邵衍的腰。 她又讓邵衍先向自己邁出第一步。 他是全心全意待她,她自然也要對他好。 “我也是這般想的?!?/br> 徽州簪娘親手打造的步搖巧奪天工,可再是耀眼奪目的寶石在小縣主眼中的光芒下,只得相形見絀。 ————— 今天修文,糾結(jié)了半天還是把上一章6k拆開好了…… 感謝朋友們的喜歡與支持!真的非常感激大家的點擊收藏和珠珠評論!新來的朋友們?nèi)绻信d趣可以點擊收藏評論,進行互動! 大家的評論和建議我都有看,我會努力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