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禹門已準(zhǔn)桃花浪,月殿先收桂子香
從古至今,放榜前百態(tài)一脈沿襲。 有的人自回府后心底不斷翻騰:描摹錯字涂抹的漿糊可否會沾到上一張卷軸的背面?呀,第二問是否破題了,怎的想不起!常常半夜驚醒,或是夢到坐于金鑾殿時竟將滿硯的墨汁打翻,或是夢到將第一問破題同第二問的對策寫錯位置。如此一夜四五個時辰,驟然睜眼兩叁回,醒來時上下頜緊緊對刃,后槽牙咬得噠噠作響。 有的人倒瀟灑,一連數(shù)日不著家,家丁急得滿嘴燎泡,要么一個一個錦繡荷包往香船紅樓里打聽,要么去信京郊的莊子:切要看顧好少爺,莫叫他在林間跑馬傷著了。什么午夜夢回?可憐蟲噯!反正一切不過是應(yīng)付家中吹胡須的老爹——咱能入殿試,見天子,已是人中龍鳳哩!某大人爹爹您別太虛榮! 可別狐疑寶知瞎抓胡扣畫像,這兩類人竟在南安侯府中同時并存。 南安侯世子的胞親弟弟松澈便是后者,尚成親不過余月,殿試后歇了幾日便帶著妻游山玩水,若是有人要陰陽一句新婦,早叫這風(fēng)趣幽默的二表哥嘻嘻哈哈堵回來。 若是再尋由子將話遞到南安侯面前,那便不得了了:府里近來不干凈,什么胡言亂語都能傳到臺面上。 這廂剛遞,那廂侯夫人暗地里被一嚀,接下來便不是抓大放小這般輕松揭過。 竟敢在主母眼皮底下抽她巴掌,先不說旁人,世子夫人便是要做先鋒。 丫鬟婆子暗地里摸查悄摸著在各房問話,待問到四少爺院內(nèi),才在后罩房端起茶盞,便聽到正堂傳來不耐的訓(xùn)斥。 一問,哦,原來是小丫鬟放錯了香餅,叫四少爺睡得不香甜! 噯噯,都是長房的少爺,且都是一同下場,怎的那一個倒逍遙自在,這一個為名次憂得顴骨蠟黃,雙眼刺紅。 沒法子,縱使這大戶人家嫡庶皆是一處養(yǎng),可在外家眼里,又不是自家姑奶奶肚子里爬出來的,即便是記在主母名下的哪里越得過嫡親的外孫?更何況蔣氏寬厚,叫其母子相依。 誰看了不暗嘆一聲高門主母,寬厚仁慈。 “唉,雖是隔房的侄子,但我瞧著也頗心驚,”喬氏挽著寶知一道在花廳喝茶,談起府里男孩們的現(xiàn)狀:“你松渙表哥風(fēng)寒入體,府醫(yī)一日都要去切個叁回!” 寶知嚼著糕點(diǎn),應(yīng)和地點(diǎn)點(diǎn)頭。 喬氏無需她開腔捧哏,恨鐵不成鋼道:“還是侯府的公子呢,竟左性嚇成這樣!” “難不成他沒有得到一個好名次,他爹爹便會厭棄他不成?小時瞧著還是孩子們里算得上號的靈光!也不知是聽了哪個的糊涂話,變成了糊涂蟲!” 寶知喝了口清茶,順了順喉嚨的甜膩:“蓋是叁伯母有孕這事唬了叁表哥一陣吧?!?/br> 喬氏更是搖頭:“渙兒就是被護(hù)得太好了。” 底下的解釋涉及當(dāng)年的陰私,姨甥二人倒不好說太細(xì)。 那死了的孟氏看著柔弱,手段卻好,十多年來叁房僅松渙一個孩子。 她自己去了,倒叫松渙心驚膽戰(zhàn)數(shù)年。 高高大大的少年在大伯父面前宛若見了貓的耗子,頭都抬不起來,每每家宴恨不得化作透明人,縱使郡主娘娘與南安侯待他如故,也終日不自在。 他心中想著自己和父親同病相憐,日后相依為命便是了。 可爹爹竟娶了繼室!而進(jìn)門的后娘偏偏又是爽朗的好人。 他眼睜睜地看著,沉默不語的爹爹瘦削的兩頰一日一日添上層層皮rou,陰郁的雙眸一點(diǎn)一點(diǎn)被秋日的黃菊照亮。 沒了。 這個家早已沒了。他是那場事變中被拋棄的孤兒。 打一開始便該知道的,除了自己,他無可依靠。 做長輩的誰看了不暗嘆一句:真真是孩子,當(dāng)年那事即便再被翻出,又如何能影響他侯府公子的身份?還被后娘和未出世的弟妹駭破了膽,拼著口氣要考出名堂。難不成爹爹便不是爹爹,祖母不是祖母,大伯父不是大伯父了?一大家子處了十幾年,還不清楚? 喬氏再如何不過是隔房的嬸嬸,將這樁事擺心里只叫自己寒心。 “今日怎么這般素?上回向家賞菊宴你著的那件石榴裙便艷得好看,” 她摸了摸寶知的手背,又嗔怪:“怎么連指甲都洗了?” 寶知有些靦腆地將四指藏回手心。 “吶!打扮怎么了,有什么好遮掩的!” 寶知抿了抿唇,笑道:“以前在侯府便是素赤赤著釵環(huán),若是穿紅戴柳著回來,倒有幾分不自在。” 喬氏道:“我的兒,所有孩子里我最疼你。偏你最懂事,叫我們做長輩的如何放心得下?” 她復(fù)將寶知摟入懷中:“小時你便彼之你meimei聰慧一截,又怕自己惹眼,只管往規(guī)矩上靠。那出挑的布料顏色哪里敢沾手,便是姨母親手給你做的,若非宴席節(jié)日斷不肯上身。” “上幾回我見你著大紅大紫的裙袍,甚是明艷??梢娔銉?nèi)里還是姑娘心性。但每每一回侯府,竟是嚇回原型!” 寶知一聽,撐不住笑倒在喬氏的肩頭:“噗哈哈哈,姨……哈哈……姨母這般說,我定是要疑前日那戲折子暗地里可是出自姨母之手不成!” 喬氏也笑:“好好好,改日我就圓了我兒這夢,寫一出咱們娘倆兒做了神女娘娘,一道去蟠桃宴耍上一耍?!?/br> 二人說笑間,海棠便打了湘簾入內(nèi):“衍公子來給夫人請安來著?!?/br> 喬氏打趣道:“真真是新婚燕爾,半日都離不了人?!?/br> 寶知垂眸,嘴角便擰出一個笑渦。 喬氏一面和顏悅色同外甥女婿寒暄,一面心中暗嘆:愛人如養(yǎng)花。往日里倒沒發(fā)覺,小衍經(jīng)寶丫頭調(diào)教一陣,隱隱顯出積淀的氣度。 怨不得小丫鬟躲著人偷瞟,二人成親不過數(shù)月,今日猛地一瞧,外在看來還是那人,可竟似脫胎換骨一般。 邵衍捧著長泰郡主幾年,混得一手好顏色,哪有被底下人覷個幾眼就惱的道理,只笑瞇瞇著指了堂外丫鬟手里托盤。 “甥婿有位好友是北府過來的,中秋送了些紅參膏,雖比不得宮里進(jìn)貢的,但想著給姨父姨母進(jìn)補(bǔ)是再好不過了?!?/br> 喬氏讓他看座:“容啟送來的,哪回不是最好的?” 寶知搭腔道:“容啟孝敬長輩呢?!?/br> 松蘿低垂著腦袋,踩著藍(lán)繡鞋緩緩跨入正堂,只提著一口氣步至上首交椅前叁步外站立,自有侯府的媳婦笑著接過。 “都是一家人,這般客氣!”喬氏嗔怪一聲,端了茶盞抿了幾口:“我同你姨父一把歲數(shù)了,非要論,也不缺,有一碗沒一碗的都不打緊。今日我看著你們兩個小兒家家cao持一府,也辛苦得緊。” 她伸手握住寶知的手,蹙著蛾眉,面上心疼地左右摩挲女孩的手指關(guān)節(jié):“蓋是殿試那幾日寶丫頭忙里偷閑回來一回,顴骨還有些rou呢!唉,我今兒一看,便是薄薄一層皮附著,可憐見的!” 邵衍脖頸便沁了一層薄汗,后領(lǐng)口便黏膩膩地貼著皮rou:“是甥婿之過,叫縣主受累?!?/br> 喬氏復(fù)笑道:“你這孩子!對自己忒苛刻了!寶丫頭的脾氣我還不知道,定是她任性逞強(qiáng)?!?/br> 寶知另一手?jǐn)傞_,一張一合,對著喬氏晃了晃:“還是姨母了解我。是我尋思著秋日貼膘呢,可不巧補(bǔ)過了頭,腰間都有軟rou了,自己捏著不美,硬是每餐減去半碗米?!?/br> 她分出一息給暗自不安的丈夫遞了一個安撫的笑,邵衍本提心吊膽著,得了寶知的安慰,虛弱地抿了抿唇,抿出一角弓起。 喬氏好似未察覺小夫妻的動向,輕飄飄地掠過這個無關(guān)緊要的話茬,笑瞇瞇地談起京中趣聞。 才說幾個來回,垂花門便有人通傳,道是南安侯身邊的謝文來請,邵衍便起身先行告辭。 寶知再伴著喬氏說了一會話,也預(yù)備著去靜心堂給侯夫人請安。 喬氏攜著她,親自一路相送直至院口。 “你呀,可別太欺負(fù)容啟了?!眴淌厦嗣⒌哪橆a。 寶知裝作不懂:“啊?什么意思呀。” 喬氏嫣然一笑,用指尖點(diǎn)了點(diǎn)女孩的眉心:“別太過了,年少時太縱著自己,日后便是紅參堵到嗓子眼都補(bǔ)不回來?!?/br> 寶知的臉哄然便酡紅,桃花目極速撲朔了叁兩下,訥訥應(yīng)下,直至晚間耳垂都留痕,奄巴巴地上榻。 她不禁懷疑,難不成自己對他的那份貪欲太明顯了——還以為如此造勢可以把自己脫出去,不想?yún)s是姨母明眼看了個底朝天。 剛試云雨而沉溺不是很正常嗎? 寶知當(dāng)局者迷倒未發(fā)覺,因是逢放榜前無事,她便是晨起、午間都會粘著那清俊的公子,晚時更不必談。 若是某一點(diǎn)瞧見什么話本畫冊,那念上心了,便轉(zhuǎn)著帕子去撩他,隨后吃個滿嘴流油,還要裝作不勝承受被欺壓。 時間一久,邵衍也轉(zhuǎn)過彎來,可又能怎么辦? 他早就溫水煮青蛙,無處可逃了。 邵衍愛她,便是寶知隨口要瞧一瞧他的心,拔腿就要去案上取小銀刀。 “都是我不好?!彼偸沁@樣,知曉不是他之過,也要攬到自己身上,斷不肯叫她的裙擺粘一些灰。 寶知嘆了口氣,沉重道:“不,都怪我?!?/br> 她還是太年輕,耍手段最重要的在于干凈利落,將邏輯上環(huán)下環(huán)處理得毫無指摘才好。 寶知不因長輩的點(diǎn)撥而羞愧,只羞愧自己能力不足,竟無法做到完善地欺上瞞下。 邵衍不知她心中的惡劣,小心翼翼取了別的話要她開心:“大伯父道是好名次,蓋是可進(jìn)翰林院?!?/br> 寶知回過神來,湊過去吻了吻他,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太好了!恭喜你啊衍郎!” 嗯? 邵衍見她眉間凸起平復(fù),心中也歡喜,也不知怎的,本是安生的說話,那寢袍便皺巴巴一片,隨后七零八落著滾下長榻。 ——— 喬氏:容啟,姨母給過你逃跑告狀的機(jī)會??!你怎么不把握。 邵衍:我是心甘情愿的(被指著槍 寶知:他是心甘情愿的(指著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