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然難忘
裊裊炊煙,書聲朗朗。 在讀書聲中,一學生緩步上前,拱手向上首夫子。 “夫子,學生有一不解?!?/br> 那夫子右手放下筆道:“有何不解?” “古言,臣事君以忠,是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然為何古往今來,以下犯上,顛覆秩序之事屢見不鮮?既得以君之委任,為何不報?君失勢,為何有臣避之?” 夫子懸掛于脖頸的白紗挪了挪好叫懸掛的左手輕快一些。 他沉吟片刻,反問:“忠君愛國為何忠君為前,愛國為后?君可為國之外現(xiàn)?然而何故少者叛君非為竊國?君國如何可分?又以何為分?既分之,君行之損害社稷,臣子可愛國而不忠君?” 學生一聽,當下便愣在原地,啟唇半晌也不得一句應答。 夫子笑道:“你且回去細細思索便是?!?/br> 那學生回到座椅時尚且渾渾噩噩,只聽左右同窗借讀書聲掩飾私自說小話。 “聽說你舅舅回莊上,想來又有許多新奇玩意!” “哈哈,可不是嘛??催@糕點,是京城的糕點呢?!?/br> “哇!京城。” 那分了糕點的學生得意洋洋道:“近來,整個莊子只有我舅舅家被許可出桃莊運載,單有我家有這糕點!” “噯,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能出莊子?!?/br> “外頭有什么好的,我舅舅說外頭現(xiàn)在亂抓人!嗐!多可怕!直接闖到旁人家的內間搜查,只因為丟了什么東西。” “林家jiejie上旬回莊,聽說有位貴人丟了珠釵?!?/br> “不對吧,我聽我大哥說是丟了布料?!?/br> “那到底是找東西還是找人?” “不知道。外頭果然跟大人夫子說的一樣,亂得很!” “我也不想出去。莊子外面有危險不說,且地勢這般險要!我上回悄摸著接近莊道外,便看到山頭摔下幾個人!” “你要死了!竟然敢靠近黑林!” “噓噓!就我們幾個知道!我不是去追我家的狗嘛!哪里想到竟然沿著小道出去。那些人渾身是血哩!一看就是外頭的樵夫。我嚇得要命!好在鄭家軍交接巡邏班,沒有發(fā)覺我,我便捂了那狗嘴逃回來……” “咳咳!” 突然本是湊頭的幾個學生正經危坐,奈何那繪聲繪色講述的學生眉飛色舞,越說越起勁,絲毫沒有注意腦后溫和微笑的夫子。 “好,不錯??磥砗蝿僭缫寻盐也贾梦恼卤呈??!?/br> 那學生渾身哆嗦,面上尷尬一笑。 果然,站起身來,在眾同窗目光灼灼中磕磕巴巴。 “……社稷是主。嗯,臣君者,君臣者……豈……豈豈豈豈為其口實?社稷是養(yǎng)。嗯,故……故君為社稷死,則死之;額,為社稷亡,則亡之。若為己死……額額額……“ 書院的夫子長得高矮胖瘦不一,處事風格也大同小異。 有的兩把戒尺左右開弓,不叫犯事學生掌心腫如彘爪絕不停;有的只輕描淡寫一句“出去”,好了,今日一日都得在門口看風景。 只見這位夫子面不改色,溫柔道:“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晚上多寫五遍,定能記下?!?/br> 學生苦著臉應下,好友們趁夫子轉身正要安慰安慰他,卻聽那背影道:“馬竹、張貴、李古。你們可背熟了?” 叁人咽了咽口水,只得老實地大聲朗誦。 傍晚散學時,那何姓學生垂頭喪氣。 “本有兩篇文章要做,現(xiàn)下還要抄寫五遍!” 馬竹道:“噯。誰叫你被捉住了。” 何勝忿忿:“大家都說小話!偏我被罰!一個外鄉(xiāng)人當鰥夫久了,心里也壓抑,拿我出氣!” 張貴搖頭:“你啊,少遷旁的事。再說了,既然他能當夫子,定是得了鄭門的首肯,便是我們莊的人了。別一口一個外鄉(xiāng)人,若是讓鄭門的人聽見,就不好了?!?/br> 李古卻道:“舒夫子獨身一人,左手殘了不說,還拖著個孩子,自然家里外頭兩不顧。若是有個師娘在家,定然不會全盯于學堂?!?/br> 馬竹皺眉:“我聽我爹說,夫子不過是趕路途中同家中走散,里頭怕是有正頭娘子。且也說了,不過是在我們莊暫居?!?/br> 李古道:“切!你就不懂了!秦夫子不也是逃荒來的,還不是安家落戶了?” 何勝道:“有道理!白日里那小師弟還被夫子托付在我家,同我弟弟一道玩耍。近水樓臺先得月!我那小姨可是常常同夫子打照面?!?/br> 眾人一聽,都拍手叫好。 馬竹道:“不成。” “嗐!你小叔跟何家姑娘站一起,簡直是牛糞玷污鮮花!” “瞎說什么!過年我爹娘就替我小叔去說親!” 這想法倒不是幾位學生獨有,整個桃莊家里頭有適齡的,哪個不是綠著眼睛去瞟半山腰那塊籬笆叁屋院? 只可惜這人倒是硬按,牛偏偏不肯就煩。 每每有人一露話茬,那廂清俊書生便垂下羽睫,再逼一逼,向來溫和好說話的人便少不肯圓場——“我是有夫人的人,切莫再提此話?!?/br> 倒也不是沒有大姑娘小媳婦勇猛。 這樣矜貴出眾的人彼之鄉(xiāng)里的后生,真真是天上來的仙子。 只可惜這仙子忒出世,也瞧不懂眼色。 黃家姑娘紅著臉說前兒見舒夫子衣袖破了,若不介意,愿意幫夫子縫補一番。 那夫子一本正經,道他左手雖骨折,但勉強端得住衣衫,右手且無傷。說罷飄飄然而去,姑娘紅著眼眶深情凝視那絕情背影,發(fā)覺破了口的寬袖果然被縫得緊密,便是一手好針線的黃大娘也暗里贊嘆一聲。 劉家寡婦尋由子給那四歲小兒送甜嘴,只說若是夫子白日里去書院,只管把孩子放到她家,晚間用了飯再走罷。 小兒只把油亮亮的甜炸糕往外一推,繃著小臉,冷著一雙漂亮的鳳目,好叫人下不了臺! 夫子忙右手一撈,道孩子不懂事,請大嫂莫放心上,待他阿娘來時,再來告罪。 待到黑林銀裝素裹之際,家家戶戶掛起燈籠,添買炮竹,排著隊去鄭門求桃符,這替舒夫子貼喜字的事尚且無下文。 本是活潑的孩子也如枝頭的果子一般,逐漸沉默。 做父親的哪里不知,心疼孩子面上卻裝作無事發(fā)生——若是他先亂了,會讀情緒的兒子便要崩潰了。 “今日小年,我們多做一些菜,好不好?” 孩子點了點頭,雙眼裝滿期待:“阿娘今日會回來嗎?” 男人面色不變,仍溫和道:“今日下大雪呢,阿娘還在路上?!?/br> 這句話是他隨口編的來哄孩子。 可孩子是聽話的好孩子。 男人哄他:“這樣,安安每日都多吃一些,等你長高了,爹爹的手也好了,我們就去路上找阿娘好不好?” 安安畢竟只是孩子,爹爹便是他的天,天說什么,他毫無保留地相信。 但午睡后,本是在正屋里烤火的安安冒雪跑到邊上的廚房,問男人:“爹爹,我能去找何毛毛玩一會嗎?” 男人舀了一瓢清水,沿著鍋順入奶白的魚湯,在一片白霧中道:“昨日里鄭門兵挨家挨戶上門道莊子里怕是來拍花子了,挨個屋四處搜抓,還是不要去了,好不好呀?爹爹給你燉肘子?!?/br> 安安一聽拍花子,嚇得不清,連正屋也不敢回。 男人沒法只得拿了小杌放到灶臺邊,讓安安坐著等他。 晚膳時安安心中牢記爹爹的話,一個勁大吃,彼之平日里還多用了一碗飯,叁個燉肘子一個小孩便吃了一個半。 男人本是哭笑不得,又為兒子的聽話而心酸。 可臨近半夜,男人感覺懷里guntang,睜眼才發(fā)覺安安發(fā)燒了,迷迷糊糊地說著胡話。 他唬得不行,在黑暗中翻箱倒柜找藥,卻發(fā)覺什么也沒有,開門要出去找大夫,卻發(fā)覺院子里的雪已然高至成年男子的腰部厚度。 這樣帶著孩子出去,不是去救命,而是去送命。 他站在門口呆愣一息,好似被黑暗中不知名狀的事物盯上,渾身一哆嗦,忙將風雪關閆于門后。 好在屋內還有洗臉時未倒的殘水,男人取了帕子浸泡一會后擰干給孩子的額頭敷上。 “爹爹,我頭好暈,好想吐?!?/br> 男人忙取了桶來:“吐吧,吐出來就舒服了?!?/br> 安安嘔了好久,什么也嘔不出,只一個勁吐涎水,將嗓子眼吐得生疼。 男人將孩子抱在懷里,安慰他:“安安乖,不怕,爹爹在這里。等你睡醒了就不暈了。” 孩子安靜了一會,男人便感覺胸口的衣襟濕潤了一片,他垂下頭細細一聽,便聽到孩子輕聲哭著。 “阿娘……我要阿娘……我要阿娘……” 安安是極為聽話的孩子,經歷了生死變故后更加懂事,只在懸崖下將他推醒時說自己想娘親,當男人同他說爹爹受傷了暫時沒法帶他去找娘親后,安安便再也未說說過自己想娘親,只在幾日過節(jié)時會問他阿娘會來嗎。 可安安只是孩子,哭了一會便睡過去了。 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厥。 男人被這強烈襲來的無力感席卷,在黑暗中來回踱步。 至少,至少他還是有進步的。 他苦澀一笑。 果然做了父親便是不一樣了,他已經學會用苦笑來發(fā)泄悲傷。 是因為成熟了,還是淚水已經無法承受這鋪天蓋地的痛苦。 “鐏鐏……”他輕聲默念。 是你說的,是你同我保證的,只要呼喚你的名字,你便會出現(xiàn)。 如果是這樣,他愿意念千遍萬遍,即便是呼喊至喉嚨泣血。 只要你在我的身邊。 只要…… “嘎吱” 好似是正屋另一頭的書房窗戶開了,一個勁往這頭送風。 男人將孩子放下,一路摸黑至案桌前關上。 他記得睡前將窗關得好好的。 不好!難道是…… 男人即刻穿過正間,揭開遮擋的幔簾,便見一黑影立于床前,床上昏睡的孩子不見蹤影。 一時間屋內寂靜無比,只有飛雪刷刷砸于屋檐外窗之聲。 他屏住呼吸,奇怪的是,本是驚悚的心卻漸漸回落。 是的。 是的。 你說過的。 你同我保證過。 只要呼喚你的名字,你就會回到我的身邊。 “鐏鐏?!?/br> ———- 匯合了!又可以甜蜜蜜一段時間!這段劇情是為了滿足我寫種田文的心(刻在基因里的田園生活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