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寶知獻計
寶知“騰”地起身,問道:“多久了?!” 夏玉道:“就剛剛,聽到聲響時開始的,已經(jīng)派人去請府醫(yī),但這府醫(yī)從府北過來怕是……”她沒說下去,寶知便懂得,侯府大得驚人,跟景區(qū)似的,不管是坐轎子還是走路,人都涼了。 郡主于她只是一個剛見面的中年女人,而且是個覺得她驚世駭俗的古板女人,短短余月的生活讓寶知可以知曉這個女人在南安侯府,在這個平行時空的朝代中的地位,但是與她干系不大,她的利益并非直接掛鉤于郡主,待她回去后也就再無聯(lián)系了罷。 但是……但是…… 但是萬一她回不去呢?萬一她永遠都是寶知呢? 她須得在自己立起來,強大起來之前得到南安侯府的庇護,若此,則南安侯府必須在一定時間內(nèi)保持安寧——郡主是關鍵。 寶知找了一堆理由勸說自己不要管,乖乖呆在房里,多做多錯,不做不錯,但又有一萬個理由反駁那個理由。 更重要的是,郡主是謝四爺?shù)哪赣H,是松源、宜曼、松清的嫡親祖母,他們真的對她很好,雖然這個好是因為寶知,但是這段時間的真情實感是不可否認的。 這不喜歡欠人人情的個性! 寶知道:“快給我披風!過去看看!” 夏玉有些猶豫,咬咬牙痛小花一道伺候姑娘穿上披風。 寶知已經(jīng)不記得這幾日苦下功夫?qū)W得行坐禮儀,這一刻就如一個真正的五歲孩子,跑向她的長輩。 事情發(fā)生的實在突然,世子剛低頭撥弄茶碗里漂浮在水面的茶沫子,便聽見綠蘇一聲驚呼,隨即幾上的碗碟糕點悉數(shù)落地,噼里啪啦。 只見郡主面色漲得通紅,左手死死扼著自己的脖頸,右手不受控制地抓撓咽喉處的皮膚。 她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留了寸長的指甲,雖修得漂亮,此時卻如一把鈍刀,挖得血淋淋。 世子立即丟了茶盞,上去猛拍郡主的后背,他雖九歲,但四歲開始習武,高高瘦瘦,力氣卻不小,拍得“啪啪”作響。 只聽郡主喉嚨傳出的“嗚嗚”聲,也不見那糖糕吐出,臉轉(zhuǎn)為紫漲。 伺候的丫鬟驚懼,綠蘇早已安排人去請府醫(yī),這會只得抓著郡主的手不讓她傷了咽喉。 郡主遇險這可是天大的事,丫鬟們嚇得不行,連禮儀都忘了,有的跑著去尋府醫(yī),有的去請侯夫人,庭院與長廊亂成一團,還撞到寶知,寶知一看,竟是三夫人身邊的丫鬟,那丫鬟忙請罪,寶知也顧不上她,拎著裙子與披風的下擺,風也似的沖進正堂。 郡主已經(jīng)有些翻白眼了。 寶知撲到羅漢榻旁,也不在意咬文嚼字:“快!世子和綠蘇把老夫人扶起來!綠蘇站在老夫人身后,右腳插入老夫人雙腳間,右手握拳,拳眼放在老夫人肚臍上兩指的位置,左手包住右拳,然后用雙手的力量用力向老夫人胸后方猛按,要連續(xù)猛按七八回!快一點!” 這方法前所未聞,剛進門的三夫人便道:“這,這是什么法子,若是傷了母親的六腑該如何是好?寶知到三伯母這里來,不要添亂!” 還是世子果斷,他道:“綠蘇jiejie來!” 綠蘇自小就是伺候郡主,且自梳多年,得郡主信任,她如何不擔心郡主,這會便是要挖出自己的心肝來她都會一試,忙幫著世子抬起老夫人。 綠蘇按照寶知的方法站定,握拳使勁。她比老夫人高半個頭,向上按也不太吃力。 一下、兩下……人們站在兩邊,緊緊盯著重迭的兩人。 有人心里慶幸,萬一不成就把所有事情推到表姑娘頭上,就說表姑娘搗亂治死了郡主,到時候也不大會責怪仆下服侍不周;有人擔憂,擔心表姑娘因此受責;有人陰暗地希望郡主沒挺過去,最好把梁家的兩個小兒一道帶去黃泉路。 人人心懷鬼胎。 時間太漫長,寶知自己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當初上課學得知識。 拜托了!海姆立克醫(yī)生!你的臨床醫(yī)學在平行世界應該也要發(fā)生效果呀! 就在第七下時,眾人便見一團白色從郡主口中噴出,落在前面的地方,郡主終于一陣大喘氣,寶知覺得沒有什么比這急促而虛弱的呼吸更動人的聲音了。 大家都嚇壞了。 被轎子顛得骨頭散架的府醫(yī)也來了,因為郡主是長輩,不需要避險,故而請來的是男子,陸續(xù)趕來的夫人們都避到碧紗櫥去了,留下身為宗婦的南安侯夫人候在一旁。 丫鬟扶著郡主坐到榻畔,一下一下順氣,并喂了口參茶。 府醫(yī)仔細檢查了一番,后怕不已:“實在是驚險,好在丫鬟機靈,硬是催出來了。”他有些疑惑,尋常噎住下,便是太醫(yī)也是用敲擊后背治療,今日第一次見人按壓前腹。 “請問這療法出處是?” 有媳婦討好:“全靠綠蘇姑娘,真真是蕙質(zhì)蘭心?!?/br> 綠蘇道:“不敢當,不是奴婢之功,全依仗寶姑娘!”她是真的感激寶知,現(xiàn)在危機解除細想,寶知本來無須出這個頭,如果成功便是丫鬟救主得當,若是失敗悲憤的謝家人極可能把怒火發(fā)泄在寶知身上——誠然郡主噎住是意外,但是怒火與痛苦總要找個對象來承擔。 南安侯夫人已經(jīng)了解到事情的原委,拉過寶知的手,蹲下身道:“謝謝你好孩子,多虧有你?!?/br> 身體受損的孩子在初春奔跑,又是驚嚇又是擔心,手心里濕漉漉的,手指發(fā)冰,怎么不叫她感激與心疼。 寶知道:“大伯母無需如此客氣,寶知雖不是郡主嫡親孫女,但打心底里把郡主當作祖母。更不談南安侯府對我梁家的庇護。這法子是我隱約記起的,好似在成安府城時跟著爹爹出巡周邊小村時一老伯噎住,便見爹爹手下使用此手法催出?!?/br> 她現(xiàn)在提到“爹爹”和“娘”字眼時就嘴里發(fā)苦,但此情此景只能用不可能出現(xiàn)的人編造一個不會被驗證的謊言。 梁大人和梁夫人也不會怪她吧。 郡主總算是緩過來,喉嚨疼得厲害,脖子還破了皮,由著府醫(yī)用藥,嘴里道:“怪不得,剛剛我好像看見文正了,想著我老婆子還需要接著照料這孩子,總歸續(xù)上一道母子情,沒想?yún)s是他守著我,不叫牛頭馬面靠近?!?/br> “母親!”南安侯夫人聽得害怕,上了年紀的人總是不喜歡提到妖魔鬼怪的,郡主怎么一點禁忌都不顧了。 郡主當時雖半昏迷,但還是有些意識,聽得見周遭聲音,她有些復雜地看向?qū)氈?,心中五味雜陳。 你說,這孤魂該除,但是它又沒害人,被她發(fā)現(xiàn)真身了卻選擇救她;不該除,那寶知的魂魄如何歸位,寶知的魂魄是否被它吞噬撕裂? 子不語怪力亂神。明日再說罷。 在慶風院外寶知不敢亂吃東西,午膳前吩咐夏玉布菜時少加夾點,硬著頭皮頂著郡主復雜的眼光吃了幾口,待到晚膳時她才壯著膽子多吃了一些——小廚房晚上送來的菜出奇地合她口味。 也有可能是因為中午吃完后沒發(fā)現(xiàn)身體又什么異常而放心了很多。 特意留下來侍奉的南安侯夫人卻詫異,母親從不喜與孫輩同桌用膳,總說“小孩子吃的湯湯水水倒胃口”,沒想到午膳與晚膳都排寶知坐在她身畔,午后她同南安侯回院時還聽見綠蘇特意囑咐管廚房的婆子:“晚膳不要撒蔥花、香菜;就算是調(diào)味,蒜切大塊些,好挑些。” 晚上南安侯夫人前來侍膳,發(fā)現(xiàn)寶知用得比午時多了一些,心中不免微微一笑。 寶知就一直陪著郡主,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前來請安慰問的人,謝四爺領著小豆丁們來時道:“既然母親受驚,也不好多打擾了,寶知快跟姨父回院罷。” 寶知心想:也難為姨父了,千方百計撈她回去。便也蹭到羅漢床沿,等著小花來給她穿鞋。 忽而肩上一重,寶知就聞到一陣幽香,像是冬日清風穿過落滿白雪的樺樹林帶來的清爽味道,又似午后三點帶動風車間隙流出的花叢的清甜,很多年過后寶知仍然記得這個味道,每每聞起,都會想起這兵荒馬亂的一天,想起一個老太太有些別扭的關心。 “做什么?難不成我還會吃了你外甥女,她是文正和霏娘的孩子,我還會害她?”郡主斜眼看著自己的四兒子,蠢死了,說話都不會說,你老娘剛遇難,你外甥女是救命恩人,這話說的,好像她會恩將仇報一般。 喬氏從夏玉那了解了經(jīng)過,據(jù)她對郡主的理解,現(xiàn)在讓寶知留在決明堂有益無害,更有利于寶知立足。 寶知必然要在南安侯府待到及笄出嫁,妹夫和meimei給南安侯府的恩情短期而言必然叫寶知不會受到輕視,長遠而言這點子感情只會被磨滅,若是得了郡主的喜愛,便是跟大房的庶女爾曼一般,不論是府中還是京里,有郡主的看護,必然有一個好歸宿。 喬氏道:“母親所言極是,兒媳與四爺原是這般打算的,只是喻臺一天沒有見到jiejie,有些哭鬧了?!?/br> 郡主便叫去慶風院將喻臺抱來,綠蘇忙安排丫鬟小蕓親自去抱喻臺。 眾人見小蕓抱著喻臺前來心中又是各有想法。 小蕓是綠蘇親自調(diào)教的,若是綠蘇不能繼續(xù)伺候郡主便是小蕓頂上。 讓她來抱梁家小兒。 孫氏更煩寶知了。 喻臺哭了很久,小臉漲的通紅。幾個月前就再也沒看見爹爹和娘親,還到了陌生的地方,不管怎么哭鬧也見不到爹娘。 雖然姨母與母親面容相似,他仍是驚懼。 而jiejie雖醒醒睡睡,總歸是自己熟悉的人。 沒想到今日早晨見了jiejie一會,便一天也找不著jiejie,喻臺擔心jiejie跟爹娘一般再也見不到了。 寶知力氣小,勉強抱著喻臺。 小小胖胖的人伏在她懷里,她瘦瘦的臂膀環(huán)著他。 她原來是個獨生女,現(xiàn)在有一個跟寶知同一血脈的弟弟。 這種感覺太奇妙了,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 原說,如果她只是為了寶知而想要擔起一個長姐的責任,現(xiàn)在她心中柔軟的部分被戳到了。 這個孩子才一歲,親爸親媽就慘死了,唯一的jiejie還是一個“冒牌貨”。 寶知的保護欲猛地激增,下頜的血管突突,心里像是揣了一窩兔子。 她現(xiàn)在被撕成兩半,一半的她渴望回到現(xiàn)代社會;一半的她無法放手,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人需要的感覺,這種炙熱的感情燒得她渾身發(fā)燙,讓人竊喜又不安。 偷來的東西總要還回去。 宜曼卻上前,把手圈成一個圈,從寶知頭上套進去,環(huán)住寶知:“jiejie,撒拉嘿呦?!?/br> 此言此行叫人迷惑。 南安侯夫人問:“宜曼這是做什么?!?/br> 寶知心中尷尬,當時她聽了表弟表妹話后昏過去,醒來時發(fā)現(xiàn)宜曼在床前哭得不行,她怎么哄也不止,待眾人都不在屋內(nèi)時,便把手圈成一圈,抱著宜曼說“撒拉嘿呦”,她想起曾看過的一個韓綜剪輯片段,一個小朋友如果碰疼自己的兄弟,就這樣抱抱他說“撒拉嘿呦”,就腦一抽。 腦子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jīng)這么做了。 宜曼當時問她這是什么意思,她告訴宜曼這是法術(shù),可以讓人身心愉悅的法術(shù)。 寶知還特別強調(diào)了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在他人面前展現(xiàn)。 宜曼還小,不知道什么是秘密,又被養(yǎng)得憨了一些,哪里記得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只知道被jiejie抱住的時候感覺很奇妙,很愉悅。 宜曼難得敏銳了一回,感受到寶知jiejie好像很糾結(jié)的樣子。 宜曼想讓jiejie高興一些。 見所有人都看著她,宜曼又有點不好意思,這會子倒是記起來jiejie說不可告訴別人的囑咐,張了張嘴,漲得小臉坨紅也蹦不出一個字。 孫氏捂著嘴笑道:“大嫂這話問得偏了,四丫頭才三歲,哪里說得出所以然來,倒該問問寶丫頭,是不是私下教了meimei什么鄉(xiāng)話。” 孫氏只想膈應報紙,沒想到無意間真相了。 正當寶知絞盡腦汁想說辭時,郡主不耐煩了:“多大點事,值得刨根問底?小孩子胡言亂語多著呢。我小時還以為自己是仙女,宮中小住時帶著幾個小宮女滿御花園地施法?!?/br> 眾人只得陪笑。 有人心里嘀咕:這表姑娘看起來邪乎得緊,前幾日還怨她不行的四姑娘今日就如此親近了,連郡主都偏心到這里。 總的來說,兵荒馬亂的一日好歹是落下序幕,叫碧紗櫥中的寶知不住翻身復盤今日的言行。 她把自己的儀態(tài)、用語翻來覆去的想了好幾輪,只覺得自己做得好,有勇有謀!心中狠狠勉勵自己一頓后趁著睡意來襲,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