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風(fēng)雪夜里佳人訪,神女有意,襄王
現(xiàn)下臨近午膳,卻不見景光帝從案幾前動身。 平云提督躊躇半晌,可巧干兒子從殿外躬身入內(nèi),附耳輕語幾句,便上前一步:“稟陛下,未央宮傳了信,道是貴妃娘娘又是不肯用膳?!?/br> 男人握著朱筆的手微微一滯,復(fù)行云流水地落筆:“朕知道了?!?/br> 平云恭敬地退到一旁,只在心中默念,待念到「十五」時,就見俊美帝王面不改色地起身。 “去未央宮?!?/br> 邵聞璟由著太監(jiān)服侍披上大氅,竟不要御輦,只一路步行。 便是平云也不敢勸慰。 未央宮是近宮殿中同中正殿挨的最近的,便是魏皇后所在的鳳藻宮也要退避三舍。 平云幾乎小步作跑才不落在儀仗之后,他一面維持著今上身邊的大監(jiān)儀態(tài),一面偷覷。 男人身著的暗龍膽紫浮光鶴氅上的絨毛不可避免地沾上雪粒子,似是柳絮,被男人呼出的白氣所融,濕漉漉地沾上。 不過須臾,便至殿前,未央宮的宮人早已候在門口,可君主直入內(nèi)室,便見美人依靠在矮塌上,未聞來者,只一心一意地瞧著窗外。 外頭白茫茫一片,有的只有梨園里光禿禿的枝干被壓彎時畫出的弧度。 “真懿?!彼龅脑谛闹猩瞿那右?,只呼喚她,卻不敢上前。 她已好久沒有同他說話了,以往他會命令,可是如同行尸走rou般的回應(yīng)只會一層一層激起他的怒。 便是太子,她也不理。 更何況她身子大不好了。 女人沒有回頭,露出的脖頸纖細得嚇人,便是那肩背,也是由骨架子撐起衣袍。 外頭的風(fēng)一吹,他都唯恐她要隨風(fēng)而去。 他強硬地將花移入帝王側(cè),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凋零。 邵聞璟幾步上前,伸出手,將她擁入懷中,可低頭想吻一吻美人的長發(fā),卻發(fā)覺懷中只有一架白骨。 “呼!”景光帝猛然睜開眼,眼前明黃的織錦床帳在昏暗中燦燦生輝,壓得他眼窩一跳一跳。 他撐手起身,守夜的太監(jiān)見橋機敏地察覺,恭敬道:“陛下安,現(xiàn)下丑時。” 原來是夢。 景光帝逐漸清醒,這些日子總是斷斷續(xù)續(xù)夢到些朦朧的事。 他知道那些是夢。 可是醒來后的心痛與若有所思卻是實實在在的。 他總看不清那女子的臉,卻覺得熟悉。 興許是那人定親給他帶來的沖擊太大了。 倘若你想逼死她,大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外祖母的話似是在耳邊回響,既刺撓耳朵,也刺撓他的心。 景光帝強行壓下心中的躁動。 接下來便是日復(fù)一日的作息。 上朝,處理政事,用膳,休憩,處理政事,習(xí)武,用膳,處理政事,就寢。 他早已習(xí)慣,尚為太子時便是這般過來。 可是總是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在燭火搖曳時,叫他心神不寧。 只可惜霄望散人不在京中。 景光帝捏了捏緊鎖的眉心,發(fā)覺自己竟盯著手中的釵子失了神,意欲喚人去尋欽天監(jiān)來,卻見剛辦完差事的平云有些低眉臊眼的。 “怎么?” 平云道:“梁婕妤在外頭呢?!?/br> 景光帝剛松開的眉宇又擰起:“朕不是叫她回去嗎?” 平云有些尷尬,卻硬著頭皮道:“許是匆忙了些,梁婕妤穿的單薄,在外頭站了好些久?!?/br> 他倒不是收了好處說話,只是剛剛從外邊回來,看見風(fēng)雪里隱約現(xiàn)出一個倩影,定睛一看,卻見一小婦人身著貼身裙袍,大雪天里不著大氅披風(fēng),挺著個肚子,那般風(fēng)情,擾得幾個毛頭侍衛(wèi)不住偷覷。 平云被嚇了一跳,不知這梁婕妤是不是鬼上身,也將那幾個侍衛(wèi)的名字樣貌記在心中。 他并沒有鄙夷的意思,在宮中想往上爬是理所當(dāng)然,可惜他的身份只讓他效忠于皇帝,自然是從皇帝的利益出發(fā)。 陛下在女人問題上不能使用放任主義,即便景光帝無法得到心中所愛,至少在未來中宮娘娘入內(nèi)時不該是烏煙瘴氣的。 邵聞璟想起那個女人怪異又大膽的行徑,沉默半晌:“叫她進來?!?/br> 外頭臉色有些發(fā)青的女人裊裊娜娜地入內(nèi),恭敬地行禮:“嬪妾問陛下安。” 女人果然穿的不多,緞制的裙袍搖曳,卻濕了半邊,濡得地毯深出一條痕跡。 “何事?”他頭也沒抬。 未央宮一日一日地修繕,裊裊不能不擔(dān)憂。 她不能什么都不做,等著被趕下臺:“嬪妾宮中做了些補品,想著陛下……” “朕一開始就同你說過,這個孩子不想要就打掉便是?!蹦腥梭E然抬起頭,冷冷打斷她的話。 裊裊腿腳一軟,跌跪下去:“陛下!” 女人頂著一張芙蓉面,這般驚慌失措,像她又不像她。 景光帝只看了一眼,心中涌出一股反胃,復(fù)低頭落筆:“你要這個孩子,卻利用他。打雍王府那事起,朕便給你許多選擇,你卻說什么都不要?!?/br> “你真的很會說謊?!?/br> “這就是你的安安分分嗎?” 是因為這張臉的緣故嗎,邵聞璟終究是軟了心,不再視她為塵土,直白甚至有些坦誠:“你想要被寵愛,朕說過,若是入了東宮只能做了擺設(shè),空有名頭。與其沒有滋味的老死,不如打了孩子,遠遠以宗室女的身份嫁出去,也算是報答你那時的救命之恩。你以死相逼,不肯吃落子藥。若是要榮華富貴,朕填補你的私庫,劃撥了單獨的宮殿。你到底所求何物?還是說你要為昔日舊主謀利?” 美人咬得嘴唇血rou模糊,本是在心中不斷默默回應(yīng),聽到最后一句,眼淚奪眶而出,一串串打得鵝絨毯上的毛濕得一塊一塊。 那股醋意,酸澀,羞辱給了她勇氣,叫她口齒不清地答道:“愛我,我要你愛我?!?/br> 實在是語出驚人。 便是經(jīng)歷燕國公謀反,先帝親手砸死已故齊太妃等宮中陰私的平云也咋舌。 原以為這梁裊裊只是投機取巧之徒,沒想到心這般大。 平云都不敢抬頭看景光帝的反應(yīng)。 男人也驚得說不出話,許是那張臉描繪得太像她了,讓他不自覺多了幾分耐心。 邵聞璟放下筆來,向來面無表情的臉色出現(xiàn)了疑惑與不耐:“不是人人都可以既要又要。這是要有資本的,你有什么呢?” 這話諷刺得很。 裊裊伏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即便肚皮發(fā)緊也不敢抬頭,聽到這話,如被雷擊中,一時忘了尊卑抬起頭來。 男人很英俊,比她見過的任何男子都要英俊,有時她不清楚,那王府的公子在邵聞璟身邊被比得一無是處,梁寶知如何會選那人。 是,她一開始貪圖美色同榮華富貴。 這不是人之常情嗎?她不過是慕強罷了。 可是她不能不愛他。 會愛上邵聞璟不是同飲水用食般自然嗎? 他這般好。 更是那晚,他喝醉了來,無人時握著她的手,即便她知道是透過這張近似的臉去思念另一個人,可是他昏睡在她懷里,像個壞脾氣的小孩,那般倔強,她的心塌然軟了一片。 這是整本書最強的男人,是所有人都崇拜的人,這般脆弱。 她心中的憐惜不住的翻滾。 即使他早早的,且無時無刻地傳遞一個信息:他不可能給她愛,即便是寵也不可能。 可她還是有自信,日久生情定然能擊敗那飄渺的影子。 甚至,只要他再見上已為婦人的梁寶知,所謂的月光染上煙火,定然會回頭。 “我愛你。我是愛你的。這還不夠嗎?”為什么會這樣,按理來說男人不都是這樣,送上門的rou為什么不吃? 一個全身心都愛著他的貌美女子,自然是一段佳話啊。 他可以不愛,但可以寵著她。 為何連寵都不愿意。 眼前模模糊糊,她伸手一摸發(fā)覺臉頰濕漉漉,卻仍倔強地跪著,即便看不清他的臉。 “朕需要你的愛?是什么給你這個賤婢錯覺,讓你覺得朕是可以被你這般玩弄于鼓掌?”男人面無表情地回答。 即便是他留著她是為了堵住文武百官悠悠之口,為空白的后院尋一個塞子,但邵聞璟決不允許一個賤人這般看待他。 多惡心。她竟然頂著這張臉說愛他。 他需要的是一個心思不純的冒牌貨的愛? 他要的從來都沒有得到。 竟然淪落到被可憐。 平云與見橋便知今上盛怒,皆撲哧跪下。 裊裊被嚇得打嗝,心中藏了句話,即便現(xiàn)下惱羞成怒,終是沒敢說出口。 “滾出去?!?/br> 不等外殿侍衛(wèi)婢女動身,兩大監(jiān)便爬起身來,親自一左一右架住癱軟了身子的女人。 那冷面的男人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樣的邵聞璟,沒有情動時的偏執(zhí)與溫柔。 恍然間,裊裊忽的憶起往事,那時她不過是隴西將軍府少爺?shù)耐ǚ浚ㄑ郧烧Z哄騙主子帶自己入京,在雕梁畫棟的南安侯府時第一次見到他與她。 那本是紙漿里頭印下的黑色筆畫涌現(xiàn)于眼前,看得見摸得著,她不能不驚艷而興奮。 他站在橋上,微微低下頭,好看的側(cè)臉在搖晃的琉璃燈籠映照下忽明忽暗。 為什么不是別人被選中穿書,而是她被選中穿書? 因為她是主角,她是特殊的。 即便不是《錦城繁華記》的主角謝元曼,可她是自己世界的主角。 人人都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權(quán)利。 她問心無愧。 “傳朕旨意,梁婕妤禁足樂引宮。份例照舊,永不得邁出樂引宮?!?/br> 她野心勃勃,自認為預(yù)先知道所有發(fā)展,有恃無恐。 可不得不承認,命運確實給所有選擇明碼標價。 沒有規(guī)則設(shè)定穿書的人可以游走于每個環(huán)節(jié),那未免也太高估自己的能力,及低估其他角色未被作者描繪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