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打擾了古夢圣女的思索。

    很快，古夢圣女臉上的稚氣就剝落殆盡。

    而她的眉毛也高高揚起，猶如兩柄出鞘的利刃。

    仿佛，捕捉到了腦域上空，一閃而逝的光芒。

    緊接著，古夢圣女做了一個令孟超大吃一驚的動作。

    她竟然微微偏轉(zhuǎn)腦袋，雙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著孟超的方向！

    被總共四枚黑洞也似的瞳孔深深凝視，孟超頓時覺得汗流浹背。

    簡直比在怪獸戰(zhàn)爭時，被末日兇獸鎖定，更加令他毛骨悚然。

    這，這不可能！

    理論上來說，此刻的古夢圣女還在做夢。

    而這個主要由童年記憶中，瘟疫村莊為主場景，非常私密的夢境里面，并沒有孟超的存在。

    孟超的潛意識，乃是高高凌駕于這個夢境之上。

    就像是一名玩家，隔著電腦屏幕，cao縱和欣賞著一局電腦游戲。

    游戲中的角色，怎么可能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置身于夢境中的古夢圣女，又怎么可能洞穿夢境，鎖定他的潛意識？

    孟超竭盡所能，控制自己的大腦，如同喪尸的大腦般死寂和僵硬，不釋放出哪怕一縷最微弱的腦電波。

    以免這僅僅是巧合，或者古夢圣女只是感知到了一絲異樣，用這種方式詐他現(xiàn)身，不打自招。

    然而，古夢圣女的精神力和她cao縱夢境的能力，卻比孟超想象得更加強大。

    她是真的穿透了夢境，“看”到了孟超的潛意識。

    “你是什么人？”

    她的語氣，一半冰冷，一半好奇，“竟然能闖入我的夢境，還往我的夢里，塞進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我——”

    孟超硬著頭皮，正欲解釋。

    古夢圣女已經(jīng)出手。

    滿臉不耐煩的表情，仿佛壓縮成了“不知死活”四個字。

    倘若她深諳地球文化和歷史典故的話，說不定還會再添上“雕蟲小技，也敢潛入我的夢境來班門弄斧”之類的詰問。

    孟超發(fā)現(xiàn)自己的潛意識被困住了。

    原本，他的潛意識就像是一條閃閃發(fā)亮的水蛇，順著太古符文匯聚而成的洪流，在自己和古夢圣女的腦域之間來去自如。

    現(xiàn)在，洪流卻變成了沼澤，沼澤又變成了飛快凝固的鋼筋混凝土。

    他的潛意識就像是鑲嵌在琥珀里面的小蟲，被擠壓得幾乎窒息。

    他無法隨心所欲地逃回自己的腦域。

    而是被困在古夢圣女的腦域深處。

    隨后，古夢圣女的記憶細胞，那些熠熠生輝的“氣球水母”，統(tǒng)統(tǒng)朝他簇擁過來。

    “氣球水母”的表面，涌出無數(shù)突觸，突觸互相糾纏，接駁到了一起，形成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天羅地網(wǎng)。

    隨后，他們一起朝孟超噴射大量古夢圣女記憶中的畫面。

    一幅幅畫面，就像是一堵堵銅墻鐵壁，組成了一場全新的夢境。

    當然不是在大角鼠神的祝福下，奪關(guān)斬將，攻城略地的勝利之夢。

    亦不是葉子和孟超剛才做的，在古夢圣女的悉心指點下，修煉秘法，提升戰(zhàn)斗力的美夢。

    甚至不是萬馬奔騰，金戈交錯，大軍殺伐，蕩氣回腸的殺戮之夢。

    而是一個，不，是一連串不折不扣的噩夢。

    恍惚間，孟超仿佛在短短一瞬，就做了數(shù)十個生不如死的噩夢。

    在其中一個噩夢里，他變成了“垃圾蟲”——那些三五歲就被丟進城市底下的排污管道，一輩子都要負責(zé)在黑暗中疏通管道和清理垃圾，往往不超過十四五歲就會死于非命的鼠民孩子們。

    他能在噩夢中清晰感知到，臭氣熏天還帶有腐蝕性的污水，如同強酸般侵蝕著他的皮膚，而污水深處的蛇蟲鼠蟻，瘋狂啃噬他的血rou的滋味。

    在另一個噩夢里，他又變成了一名精疲力竭的鼠民奴工。

    因為夜以繼日幫助主人鑄造武器，早已被壓榨成了一副還在喘氣的骷髏。

    終有一日，精力不濟，腳下發(fā)軟，一不留神，跌入熊熊燃燒的炭火之中。

    雖然骨瘦如柴的身體，很快就在炭火的焚燒下，化作慘白的骨灰。

    但在臨死前的一刻，他卻沒有生出太多烈焰焚身的痛楚，反而感到說不出的暢快——因為，和這具身體曾經(jīng)默默承受的壓榨比起來，被烈焰燒灼，已經(jīng)是最輕微的折磨。

    在第三個夢境中，孟超感覺自己又變成了一名忍無可忍之下，砸毀生產(chǎn)工具，獲得半日喘息，卻被主人抓起來殺一儆百的鼠民奴工。

    他身上被涂抹了一層特殊的樹膠。

    隨后，像是一張倒空的口袋那樣，被主人高高懸掛到了幾十臂高的旗桿頂端，在炎炎烈日之下曝曬。

    正午的天空，烈焰猶如瀑布般飛流直下，澆在他的身上，令膠質(zhì)硬化和收縮，像是一張密不透風(fēng)的皮革，將他周身每一條肢體甚至每一束肌rou纖維統(tǒng)統(tǒng)裹住，拼命向里擠壓。

    擠得他五臟六腑乃至眼球和腦漿，都要從喉嚨里面噴涌而出。

    倘若烈日持續(xù)燒灼，將他一下子擠壓至死，倒也能落個痛快。

    但就在膠質(zhì)擠壓到肢體扭曲變形，連骨骼都被擠碎的時候，太陽卻落山了。

    于是，他——這個毀壞生產(chǎn)工具的鼠民奴工，就不得不浸泡在生不如死的痛苦里，在全體鼠民奴工的圍觀下，叫天不應(yīng)、叫地不靈地等待著漫漫長夜過去，等待新一天的太陽——那位善良的死神，重新從地平線上升起！

    第1170章 夢中夢中夢

    諸如此類的夢境層層嵌套，反復(fù)出現(xiàn)。

    無論孟超如何努力掙扎，撕破一重又一重的夢境，總有更加宏大、復(fù)雜和可怕的夢境，在前方等待著他。

    現(xiàn)實世界，時間很可能僅僅過去了短暫一瞬。

    夢境中的時間，卻像是無限延伸，令孟超在錯綜復(fù)雜的思維迷宮中，度過了十幾段甚至幾十段不同的人生。

    這些“人生”，要么是古夢圣女親身經(jīng)歷的一部分，或是她親眼目睹的鼠民們的悲慘遭遇。

    要么是她曾經(jīng)潛入大角軍團的鼠民戰(zhàn)士們的腦域，從他們最深層次的夢境中，提取出來最痛苦、最恐怖、最絕望的元素。

    因而，顯得格外清晰，深刻，發(fā)自肺腑，觸及靈魂。

    整個大角軍團，數(shù)以萬計鼠民戰(zhàn)士最絕望的夢境，猶如一座黑壓壓的大山，劈頭蓋腦地鎮(zhèn)壓在孟超的潛意識之上。

    令他動彈不得，痛苦不堪，幾乎喪失了自我意識。

    這就是“夢境”和“幻境”最大的不同。

    孟超在怪獸戰(zhàn)爭時期，曾經(jīng)先后和怪獸主腦麾下，好幾名擅長精神攻擊、營造幻境的妖神交過手。

    其中的妖神“智慧樹”，營造的超大型幻境“桃源鎮(zhèn)”，堪稱是一片空前絕后，真假難辨的廣袤天地。

    墮入其中的人，倘若不是心志堅毅卓絕之輩，頭腦又敏銳至極，能夠瞬間看穿破綻的話，真有可能被死死困在幻境之中，直至被“智慧樹”徹底洗腦，或者現(xiàn)實中的身體，化作一團蜷曲的枯骨為止。

    然而，無論幻境營造得再精致，再真實，給人帶來的精神沖擊再強烈。

    陷入幻境中的人，始終牢記自己的身份，絕不會將自己想象成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存在。

    ——墮入“桃源鎮(zhèn)”的孟超，始終清楚記得自己就是孟超。

    即便他真的被妖神“智慧樹”洗腦，投靠了怪獸文明，決心以怪獸文明為主導(dǎo)，來促成“怪獸文明和龍城文明的融合”。

    那也是以孟超的身份這么做。

    正因為人在幻境中，很難忘掉自己的真實身份。

    幻境制造者往往要先構(gòu)想出一個合適的場景，找一個足夠有說服力的理由，作為現(xiàn)實和虛幻之間的過渡，才不會顯得太過突兀，令墮入幻境的人產(chǎn)生懷疑。

    一旦墮入幻境的人產(chǎn)生懷疑。

    距離幻境的崩塌，也就不遠了。

    夢境卻不同。

    人在做夢的時候，完全可以，而且經(jīng)常會變成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身份。

    男人會變成女人，老人會變成孩子，甚至?xí)兂韶i狗牛羊，妖魔鬼怪，各種稀奇古怪的存在。

    平時的行事作風(fēng)和邏輯思維，在夢境中完全不起作用，甚至截然相反。

    現(xiàn)實中救死扶傷的白衣天使，在夢境中完全可能變成十惡不赦的殺人狂魔。

    現(xiàn)實中悍不畏死的英雄好漢，在夢境中也完全可以變成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懦夫。

    夢境不需要任何過渡，也不需要半點邏輯和常識，在夢境中，一切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會發(fā)生，深陷夢境的人，絕不會產(chǎn)生半點懷疑。

    哪怕真的懷疑，甚至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夢中人也沒那么容易掙脫，而是會陷入一個個“夢中夢”，以及“夢中夢中夢”。

    此刻的孟超，便處于這種兇險萬分的局面中。

    事實上，他陷入的不是“夢中夢中夢”。

    而是“夢中夢中夢中夢中夢”。

    每次當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拼命掙扎，粉碎夢境。

    全新的夢境，又會伴隨著來自古夢圣女腦域深處的信息洪流，瘋狂涌入他的腦域深處，令他再次迷失自我，以全新的身份——要么是接受主人懲罰的奴隸，要么是被圖騰獸啃噬的私獵者，要么是在繁重的勞作中遭遇意外的奴工，要么是在競技臺上被狂性大發(fā)的圖騰武士蹂躪的仆兵，要么是感染瘟疫，奄奄一息的行尸走rou——開始全新的，仿佛永無止境的折磨。

    這樣的“無限夢境”，對于心靈的狂轟濫炸，遠遠比妖神“智慧樹”的幻境更加強勁十倍。

    換成除了孟超之外的任何人，怕是大腦皮層都要在瞬間燃起熊熊烈焰，將腦細胞、記憶庫連帶著自我意識統(tǒng)統(tǒng)燃燒殆盡，再也回想不起，在經(jīng)歷幾十段生不如死的人生之前，最初的自己，究竟是誰。

    饒是孟超這樣的怪物，一半神魂來自未來，經(jīng)歷過末日烈焰的千錘百煉，又得到了“火種”的滋潤和加持，還在和九大妖神以及怪獸主腦的激戰(zhàn)中，將心靈防線修筑成了堅不可摧的銅墻鐵壁。

    亦是一次次彷徨和恍惚，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座沒有底的黑色沼澤，每次掙扎著浮出水面，最多喘上一口氣，又會被黑色沼澤里面伸出來的怪手，重新拽回沼澤最深處去。

    幸好，在承受了太古符文的超高強度沖擊之后，古夢圣女的精神強度，也被削弱到了極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