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81
孫家
當天夜里,孫祁陪著孫粲用了晚膳才回孫家,哪知才下了牛車,他院里的小廝便像是看見了救星般道:郎君可算是回來了,郎主早早便來院里,說是等您回來一塊用膳如今等了有一會哩! 那孫祁不由一僵,翻了個白眼,撇嘴嘟囔道:好容易安生些日子,偏今日倒霉!怪道人出門做事樣樣都要翻黃歷早知如此,還不如在外頭多晃會兒! 下人抬了軟轎請他上去,一行人便往孫祁的院落去,回去的路上孫祁總覺得渾身不舒服,不由揚聲喝道:這外頭天黑路滑,你們走得這樣快不怕摔嗎?急急忙忙的是要回去投胎還找死啊! 小廝賠笑道:您息息火,奴等不也是怕您回去晚了郎主那不好交代么,這心焦手亂的慢一些!抬穩(wěn)了,若是碰著郎君仔細你們的皮! 孫祁半靠著軟墊,支著下巴道:我才吃了些東西,這一時半會的肚子還有點撐我要去花園那走走,消消食! 郎君又在說笑了,這天兒冷得人骨頭疼,別說消食了,就是在外頭走個一兩步也不好受。那花園晚上又沒人,黑漆麻黑的也怪瘆人不是?郎君若覺得肚子脹,不如奴叫人去取些山楂片片?那玩意兒消食,且吃著酸酸甜甜的 更重要的是孫祁就喜歡吃那酸酸甜甜的山楂片片。 孫祁:我才不吃那勞子東西,停下了,我一人在這靜靜。 說到底他就是不想看見孫樊貞。 小廝頭痛極了,您若是想靜靜何不回書齋?這外頭這樣冷,若給夫人給六娘子知道了又該怪罪奴等您還是早些回去暖暖身子才好。 好說歹說,那轎子是半停半走的抬著孫祁回去,等到了院門口,夜色濃稠如墨,風吹著樹刷刷作響,孫祁暗暗估摸著那院里的孫樊貞定是等不住走了! 畢竟他是在孫樊貞跟前長大的,最知道孫樊貞不喜等人,縱使是晚了一刻他也不管,直接抬腿走人!雖然孫祁自己是凍得瑟瑟發(fā)抖,上下牙齒打著顫,交叉搓著手臂,飛似的跑回里屋,一推門便瞧見孫樊貞可謂淡漠的臉。 哦喲,失策了! 孫祁當即打了個噴嚏,慌忙拿了帕子擦鼻水,說話也甕聲甕氣的,像斗敗的公雞,耷拉著眼皮上前行了禮,祁,見過郎主! 孫樊貞冷冷看他,從頭到尾地將他掃視一遍,哂笑道:你倒是可以再晚些回來,到時我便搬了椅子坐外頭曬著太陽等你豈不更好? 您來這可有什么要事要說? 你比我厲害,也比我這個老子忙!如今過來也得有事尋你商量才行,那再過個幾年是不是還要我提前幾日寫封拜帖請人送來給你?。?/br> 孫祁回道:郎主若覺得可以大可試試,左右當家的是您,我又哪敢多說一句。這孫家的一絲一毫都是您說了算,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把我趕出去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 哼,你如今大了,有能耐了,我自然是管不動你!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六娘從相府搬出來了? 瞧郎主說的,阿姊如今嫁了人,又不是從前那樣時常見的,她在哪我又怎會知道!孫權(quán)說著攤了攤手,無辜的模樣叫孫樊貞嗤笑一聲,你去照照鏡子,這話說出來只怕你自己都覺得惡心。才從國公府里回來,你跟我說不知道?七郎,莫要把人都當傻子! 孫祁在外頭凍了好久,整個人都懨懨的您都知道了那又何必問我。應家那位國公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來,我阿姊搬去國公府又哪里不可?便是丞相都不曾說她一句,還極貼心的派了人看守護著。她如今是外嫁女,縱使是您我們的郎主,也不好再多管教吧? 我倒是稀罕得管教!一個個的也不知教出了什么模樣,尤其是你孫子靖!你說你無意入仕,可以!我也由著你性子不管,左右孫家也不差你一官半職的。見你平日里便愛畫些山水圖什么的,我便有意將你引見給劉常元,好叫他給你指點一二。 說道這件事,饒是清冷如孫樊貞也氣紅了臉,狠狠喘了幾下平復心情,昨兒便邀他過來,我命人再三去你院子叫你,這人都走了,也不見你孫七郎的鬼影子孫樊貞忍著想將茶杯砸他身上的沖動,瞪著他繼續(xù)道:原以為你是身子不舒服,便好心來看你。你倒好啊,自顧自地臥在軟榻上呼呼大睡,也知道屋里熱,袒胸露乳的也不怕人看見笑話! 孫祁那素來蒼白的臉也漲的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臊的,我我待我屋子里睡覺,愛穿什么便穿什么縱使是脫得赤條條的也不礙著誰!郎主若覺得臟了眼,我大可搬出去住,省得您看著不順眼! 你!孫樊貞瞪圓了眼,一時也忘了最初的目的,環(huán)顧四周,一時也挑不出什么稱手的東西好揍孫祁,偏那混賬一貫是狂的,揚著頭一動不動地站他跟前,大有就是打死也不吭一聲的架勢。! 活像他在韋家見著的鵝! 你現(xiàn)在什么意思,覺得大了我就打不動你了是吧!你以為你翅膀硬了可以飛?孫祁,你瞧瞧你如今像什么樣子!你心里怨我,怨我將六娘嫁給了應冀,可換作是你,你又會怎樣?抗旨不遵?賠上孫家上下所有人的命?阿祁啊,你怎么就轉(zhuǎn)不過這彎呢,如今不是那前朝,和離再嫁的人也不是沒有,六娘若真過得不如意那她和離便是了,我難道還壓著她脖子送她去應家嗎? 可若是抗旨不遵,那可真就什么都沒了啊,應冀大可以換一家娘子娶,那我們呢?六娘呢?你以為抗旨不遵是說著玩,給你解悶兒的玩意兒嗎?命都沒了,你還想做什么啊!孫樊貞用手指戳著他的胸膛,一臉失望與痛心。 孫祁無疑是聰明的,也是一眾兒女中最像孫樊貞的。 可就是因為太過順風順水的,才養(yǎng)出這樣的性子就如當年的孫樊貞! 孫樊貞也是年少出名,且那會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郎君!可不同的是那時在位的皇帝是士族的傀儡,坐在龍椅上不過裝裝樣子!那時的孫家還處于最鼎盛的時期,那時也是門閥士族最最風光的時候! 那時候的孫樊貞還是個不知愁滋味的少年,成日里和謝圭幾人走馬斗鷹,相互立志著要做這天下最最自在悠閑的人,也幻想著有朝一日,要背靠南山,采菊東籬的生活! 他那會兒還不是孫家的郎主,也沒打算要去當那勞子玩意兒! 因為排行十五,是父母的老來兒!他仗著兄長父母的疼愛,肆無忌憚的穿梭在各個街頭小巷,瞧見哪個不順眼的便是一鞭子抽,有時因為對方人多,還得拉上一眾好友。惹了禍回家,左右還有大兄二兄他們護著。記憶里,阿耶的棍棒永遠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可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郎君卻像是被剝了層皮一般,鬧得全府上下齊齊來勸。 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那段歲月,甚至下意識地將那段記憶塵封在內(nèi)心最深處??擅棵靠匆妼O祁,又或是孫粲,那記憶的枷鎖便斷了似的,所有事情一股腦的擠了出來。 郎阿耶我不過就是說說,您心里有氣揍我一頓便是了,這這好好的怎么就紅了眼呢孫祁囁嚅地瞄了眼孫樊貞,只當自己把他氣壞了,一時間也忐忑不安起來,揪著寬寬的袖口想著該說什么服軟的話。 畢竟,畢竟前世孫樊貞也是因為什么事情給氣得,一時間氣血攻心生了場大病沒的。 其實他也不是很討厭孫樊貞,雖然孫粲的事情心里確實有氣,可,可到底還是阿耶況且孫樊貞就是個性子極其變扭的人! 前世應冀兵敗退居沂州,孫樊貞得知消息后死活要孫粲與應冀和離。一來是因為沂州氣候惡劣,孫粲去了必定要吃苦頭。二來是因為應冀蟄伏多年,孫樊貞看出此人心狠手辣,是個殘虐毒心腸!一時瞎了眼沒想到將孫粲嫁了這么個玩意兒萬一怎么惹著他不悅,那沂州離帝京不知幾萬重遠,說難聽了就是死那也沒人知道。 可偏偏父女倆都是個倔脾氣,一句不合便鬧個不歡而散,孫樊貞怒極放話:若孫粲和應冀去那沂州鬼地方便永遠別回孫家,他只當沒這個女兒! 結(jié)果孫粲還真硬著脾氣走了,至此幾年不曾回來。 孫樊貞日日叫人去碼頭查看有無沂州來的船,那船上的是不是他那遠去的女兒。每每瞧見孫祁便不由盯著他看好久,孫粲未出閣時的院子也叫人日日打掃,一如她還住著的模樣。 更有的得了什么稀罕物也叫人送到那擺起來。 別看現(xiàn)在孫粲還念著孫樊貞不好,可前世孫粲從沂州回來后,抱著孫樊貞哭了好久。她那會身子已經(jīng)不好了,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得出。問她,說是因為小產(chǎn)傷了身子。后來應冀登門接她,直接被小蕭氏扇了幾巴掌。 其實那會誰也不知道,孫粲自小產(chǎn)后,每每熬的藥全被她倒了,便是有人看著,她也不過做做樣子喝個幾口,實際上便是過嘴大多也被她吐在棉帕子上。 為什么呢,因為孫粲實在沒有活著的盼頭了,孫祁不知道她到底在沂州發(fā)生了什么,也不敢去問。 可他隱隱約約間是猜到與孩子有關(guān)的,而那個孩子又或許就是因為應后抑或是那小太子身邊照顧的婢子而沒的。 孫祁還記得那會送別時孫粲的精神狀態(tài)還是不錯的,雖然明顯和應冀生著氣不理他,但眉眼間到底還是藏著笑意。畢竟應冀平安無事,她心里懸著的石頭也放下了。回來那日,孫祁覺得孫粲變得有些陌生,雖說還是笑著,可那笑教孫祁想起幼年常吃的一種丸藥,又苦又澀,從嘴里進去到喉嚨咽下,都是一種說不出的煎熬。 后來孫樊貞病逝的消息更是給孫粲一個重擊,出喪后幾日便昏倒在地,起初太醫(yī)說是悲傷過度,且守著靈堂幾日極少休息累得!開了幾貼藥,吃過以后也好了一陣子。 后來,后來孫粲日日夜里夢魘睡不著覺,白日里吃也吃不進什么東西,對什么也提不起興趣,每日臥在榻上沒有半點力氣。 應冀當時就急了,加快人馬地去尋在外云游的上官漳回來,一把脈便說要想活命便只能靠著藥養(yǎng)著,且能活多久也是個不知數(shù),但藥是萬萬斷不得的。 應冀那會可能是意識到一些了,日日守在孫粲身邊,想盡了法子哄她開心。天氣好了,便帶著她去郊外走走。 孫粲的藥是應冀親手熬的,在屋子外尋了個地方,一人看著小藥爐拿著扇子守著火。從開始的笨拙到后頭的熟練,從不間斷地熬了藥喂給孫粲,每次都熬了兩碗,防著孫粲身子不適將藥吐了或是怎的把藥碗扔了。 其實孫祁還挺佩服應冀的,雖說孫粲的病怎么著也和他有關(guān)。但說實話,孫粲的脾性真不好,即便病了也不好,甚至更差!聽謝嫻說,那會孫粲的情緒很不穩(wěn),無緣無故地就惱了,那應冀喂她喝藥,被她倒一身的藥湯不說,還會提出各種匪夷所思的要求刁難他。應冀待她是真的好,被濺著藥湯了也不過去換一身衣裳,耐心地哄著孫粲陪她說話。待她不哭了,不鬧了,再去拿第二碗藥,確定她咽下了才松了口氣。 如此這般,一直持續(xù)到她去的那天。 這換了別人都不一定能做到,至少孫祁就不能保證自己可以,即便孫粲是他的雙生姊姊。就算病著的是謝嫻,她這樣喜怒無常地發(fā)脾氣,孫祁也不一定能耐心哄她。 不過誰知道呢,說不準他真的可以,只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