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我不往 第56節(jié)
熱鬧的大廳,也只有陸家二公子沉著臉不說話, 畢竟就是陸夫人那邊的人,也都因著陸珊珊的親事重新趾高氣昂起來。 攀比,攀比,有人的地方,這攀比永不會停。主子之間,奴仆之間, 永遠, 不會停。 這會兒陸老爺為首,陸家人加上謝念音都已入席落座。 從金陵傳來的新曲子一到了府城,就迅速傳開。如今陸家花廳前頭吹唱的也是這支紅塵繁華風流蘊藉的盛世新曲, 裊裊娜娜地從前面?zhèn)鱽? 隔著花蔭, 聽到的人都跟著感嘆一句:到底是金陵,傳出來的曲子都是不同尋常得好。 至于好在哪里, 還用說嘛, 金陵名家譜的曲,只說好就夠了。 音音肚子里有了食,對眼前流水一樣上來的美食也能保持淡淡神色, 此時聽著這曲, 忍不住偏頭對身旁端坐的哥哥耳語:“哥哥如今真的厲害了, 連知州家的琴師都能借來了。” 陸子期輕輕笑了一聲。還不是陸老爺附庸風雅,遞了拜帖,求借知州家的琴師,知州那句“到底是陸老爺,品味高格,才能養(yǎng)出陸家大公子這樣才俊,前途不可限量”已經(jīng)在臨城傳遍了,他回來下馬的時候,街頭路人都在繪聲繪色學說知州這句稱贊。 “說什么笑話呢,也說出來讓我們大家都笑笑!”陸珊珊脆生生的聲音,劃破了晚宴到現(xiàn)在為止的表面和睦。 陸子期好像沒聽見一樣,垂目轉(zhuǎn)著酒杯。大公子一貫如此,只有聽到陸老爺問話,才會起身含笑答上一句,陸家上下都習慣的。 陸老爺面前,音音這個外人,不會輕易讓人的話掉在地上,此時笑吟吟道:“我跟哥哥說你頭上的珠子快有拳頭大了,難為你頂?shù)米?,沉不沉??/br> 陸珊珊頭上那顆珍珠,誰看到不圍著贊嘆問她價值幾何,只有謝念音故意找茬,說話如此難聽,粗俗!就這,早先還有人猜她是貴人家出來的,陸珊珊聽到一次撇一次嘴,不知道哪個地主家出來的,要不然臉皮能這么厚。 往日總是陸珊珊撩撥,撩撥完了說不過謝念音,她又氣得跟毛都豎起來的貓一樣??山袢账齾s一點沒氣,看過來的目光都透著輕蔑,似乎想通過目光把兩個人之間的身份徹底拉開,這一刻明明對面的謝念音還是往常伶牙俐齒的可恨模樣,可陸珊珊竟難得覺得氣定神閑。 她只看了一眼謝念音,那一眼讓謝念音覺得莫名其妙。 音音覺得明明兩人就隔著一張桌子,陸珊珊非弄出好像兩人隔著十萬八千里,對方就坐在跟她一樣高的凳子上,弄得跟自己坐在山頂上一樣。 還瞇眼? 花廳里燈燭亮得,她連對面陸珊珊的唇紋都能看清,謝念音就不信對方不瞇眼看不清自己。 那下巴抬得,她都想伸個碟子過去給她接著,咔嚓咔嚓切了正好當一盤菜,她可以搭著梯子給她放屋頂上去,讓她跟藍天白云肩并肩。 音音捏起自己面前碟子中一塊點心,慢慢吃了,心道有病呀,果然人一覺得高人一等就跟得了大病一樣,偏偏自己還不覺得。她吃著點心還不忘提醒自己,以后遇到再得意的時候可不能再在人前嘚瑟了,嘚瑟的樣子落在旁人眼里可太傻了,她可得引以為戒,人呀得學會偷偷嘚瑟。 這邊見女兒憑白被堵,笑得喜氣洋洋的陸夫人就開口了:“瞧瞧這小嘴,能說會道的,讓人喜歡得——”恨不能拿著棍子把牙一顆顆都給你敲下來,“這樣好的姑娘,咱們陸家養(yǎng)了這些年,決不能虧待了!” 這話一落,整個大廳都靜了靜。 靜得能聽到一直轉(zhuǎn)酒杯玩的大公子啪一聲,按住了酒杯,似笑非笑抬了頭。 音音對陸夫人從來不客氣,笑話,她哥哥的仇人就是她的!對仇人只有沖鋒的,決不能倒鉤。 音音立即沖了起來,用那種陸夫人見一次心塞一次的甜甜笑容道:“不用夫人cao心,我哥哥可厲害?!闭f著可可愛愛一皺鼻子:“我?guī)旆坷锸裁炊加小!?/br> 說著又用那種能氣死陸夫人的天真無邪,不好意思一笑,耿直嘿嘿道:“我真怕自己到時候嫁妝多得嚇死夫人您咧。” 即使玩命沖鋒陸夫人,音音也始終很急得自己人前形象,畢竟是閨中少女,只一說到“嫁妝”兩個字,立即羞澀低頭,滿面緋紅。 別說,陸子期用余光往身旁掃了了一眼,嘴角抽了抽:這小東西此時連脖頸都浮上淡淡粉,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說羞澀就羞澀,逼真到能逼死人家真羞澀的。 人前的謝念音經(jīng)常能做到讓陸子期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兒,例如此時這控制自如的羞澀。 旁人只當音音小姐心直口快,這是話一出口才意識到不對,瞧瞧把這位嬌小姐不好意思的。 只有陸夫人能立即精準捕捉到謝念音話中的惡毒,氣得快要發(fā)抖:她這不就是寒磣她!陸夫人當年可是什么嫁妝都沒有的,不光寒磣她,還寒磣她閨女,這不就是說她一個賴在陸家的假貨,如今嫁妝都多得她閨女怎么都趕不上了! 陸夫人恨呢,恨身旁老爺明明這么精明的一個人,怎么就是聽不說這些惡毒的弦外之音!看看,老爺這會兒還能笑得出來! 陸夫人目中寒光一閃,決定不跟她耍嘴皮子,直接動真格的!陸夫人拿著帕子,輕擦了擦嘴角,拿出當家夫人做派,開了口:“既說到嫁妝,老爺——”這聲老爺,意味深長,顯然是兩人都心中有數(shù)的事兒。 來了,來了! 謝念音一下子精神來了!這飯吃了這么久,也沒人好好吃飯,可就是不說正事,難為陸夫人對著自己這張裝模作樣的臉忍了這么久,可算來了。 音音好似不安極了,瞧瞧抬眼,從上頭陸夫人看向了陸老爺。 少女面上還余殘紅,讓本就嬌美的面容更是嬌艷無雙。即使常見,也讓旁邊好幾個丫頭看愣了神:早先好些人就說音音小姐比他們小姐還好看,氣得夫人那邊總有人說看著吧,小時候長得太好,一長開就殘了。 結(jié)果如今長開的清暉院小姐,沒殘,反而更令人驚艷了。 就是陸老爺也略略覺得音音長得未免太好一些,尤其此時這孩子好像也知道有什么不對了,目光天真,掃了一圈最后還是信任得看著自己。 就這么不設(shè)防地看過來,一雙烏溜溜怯生生的眼睛,愣是讓陸老爺避開了音音視線,畢竟接下來要說的話,多少確實有些——咳咳,陸老爺咳了兩聲,喝了些茶水壓了壓,這才莊重開口,是對陸子期: “關(guān)于你給meimei準備的那些地——”陸老爺含糊了meimei,希望兒子能明白,別讓他作難。 果然,這個兒子沒有這么貼心..... 陸子期根本不接話,只微微垂頭,看起來很恭敬,恭聽上首陸老爺說話。 陸老爺又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外頭都知道這是咱們陸家女的嫁妝,常家也都是知道的——”又是停頓,長得都有些尷尬了,陸老爺只得繼續(xù):“守備那邊這兩天還問起來,問說不知道具體到底是哪邊的田,遠不遠?” 意思都明了,這下子可不能裝傻了吧。 而且,不是他這個當?shù)钠淖约洪|女,是人家守備常大人要。再說了,音音這孩子討喜,他也著實喜歡,只是再喜歡,田地都是根基大事,這到底不是真的陸家人,真給她帶出去算怎么回事!兒子就是再喜歡,也該明白這個理兒。 此時陸珊珊看向謝念音的目光不僅高高在上,還透著得意和挑釁。她明明白白要讓她看清楚,陸家的就是陸家的,謝念音姓謝,再是諂媚,有些便宜也是她一個外人不配占的。 但顯然,陸子期既不明白陸老爺?shù)倪@個理兒,也完全不這么想。 陸子期抬了頭,聲音面色都是恭敬溫和,說的話明明乍聽跟玩笑一樣,再品卻沒有玩笑只有刀子,一句話就成功得讓旁邊,連同陸老爺在內(nèi)的神色不同的四個人,臉色都統(tǒng)一得難看了起來。 陸子期淡聲道: “我置辦的地,跟常家有什么關(guān)系?”說著陸子期笑了笑,好像真的不明白:“常大人怎的還關(guān)心起了我的地?!?/br> 他看著對面四人如出一轍的難看臉色,無聲地嘖了一聲,真是一家人,整整齊齊地難看。 一片寂靜,下人們都退了出去,頭垂得死死的,唯恐自己弄出一點動靜。 此時所有人才發(fā)現(xiàn)金陵來的曲兒早停了,花廳里寂然無聲。 陸老爺面色僵硬:“這話,你敢跟常大人說?” 第72章 狹路相逢 陸老爺面色僵硬:“這話, 你敢跟常大人說?” 陸夫人死死看著陸子期,她就不信陸子期敢!在正四品的常大人面前,不管是陸家, 還是陸子期這個新進的舉人,根本都不夠看,再是人為財死,他敢得罪常家!他會為了田地嫁妝, 得罪常家?他就不怕以后他在臨城都寸步難行? 陸夫人都有些想笑了,她怎么就不知道前頭留下的這個兒子還是個會拿著雞蛋碰石頭的傻子! 陸子期卻好像很疑惑:“我為何要跟常大人說?這不都是父親要cao心的事兒,當然——”說到這里陸子期含笑的目光看向了陸老爺旁邊的陸夫人:“夫人這個做母親的,肯定也要cao心。” 陸夫人被這樣的笑看得一個激靈,說不出哪里古怪,她就是覺得陸子期的笑容古怪得讓人汗毛倒豎。 如果陸夫人請教音音, 音音就能精準告訴陸夫人這個笑古怪在哪里, 那是因為哥哥此時的笑只有上翹的嘴角,她哥哥的眼睛里,沒有任何情緒, 能不古怪嘛。 這種時候音音只有乖乖的, 忍著不碰桌上的點心, 就不說這刀子都割不動的凝重氛圍,那點心也離她遠了些, 這時候伸長筷子, 不合適。 音音遺憾,畢竟知州家的點心師傅手藝還是不錯的。沒錯,知州大人為了表示對哥哥的器重, 連自家點心師傅都和琴師一起借過來了。 誰知在這種凝重氛圍中, 陸子期說完話好像就完了, 居然拿起筷子,長臂一展,直接搛了塊點心,放在鼻下聞了聞,似乎不喜歡,猶豫了一下索性放在了音音面前的碟中,這才放下筷子看向面色不是一般難看的陸老爺: “父親總不會是為了——”他幾乎是不屑地看了一眼陸夫人那邊,“跟兒子要地吧?!?/br> 這一眼就讓陸老爺面色白了白,前塵舊事翻起。 他大兒子再次明明白白告訴他,他能為了陸家,能敬他這個父親,但陸夫人那邊一絲一毫也別想沾他的。 凝重的氣氛好像一下子變了,又好像根本沒變。 此時焦點全在陸子期和陸老爺陸夫人幾人身上,謝念音這里一下子到了戰(zhàn)場外,音音敏感意識到這種變化,此時誰也顧不上搭理她,她和她面前這塊無比美味的點心,都在戰(zhàn)火外。 她和這塊點心,命可真好呀。 陸夫人喊了聲老爺,是強調(diào),也是施壓:“常家那邊——只怕會不高興?!边@話是對陸老爺說的,這警告卻是對陸子期。 難得的,陸子期主動接了話:“不高興?那就散了唄?!?/br> 散了?什么散了? 意識到陸子期是指這門親事,陸夫人和陸珊珊先后面色慘白,臉上的粉都擋不住徹底失血的臉色。 至此,陸夫人才意識到,他們以為可以憑借這門親事拿捏陸子期,卻沒想到為了保住親事,不管陸子期什么樣,他們對常家只能維護陸子期。 不僅不能拿常家對付陸子期,還得千方百計向常家證明那些不睦都是外人瞎說,他們這一房跟前頭留下的兒子好著呢。至少,在她兒子能頂起來之前,都得如此。 因為女兒高嫁而壓下的對兒子落第的不滿再次涌了上來,陸夫人幾乎能把銀牙咬碎,看向一旁跟快要隱形一樣的陸文舉:要是兒子能高中,她至于被前頭留下的這個轄制拿捏到這個地步! 都是這個孽種,不爭氣,枉費她十年心血!她都顧不上一心一意籠絡(luò)陸老爺,她辛辛苦苦守著兒子!后院的新人使勁渾身解數(shù)地往上爬,她一個當娘的為了兒子她忍著心痛當沒看見,結(jié)果她兒子就——不爭氣! 陸老爺強笑道:“到底都是一家人——”這句話一說,陸老爺就看到兒子臉部一抽,他立即住了嘴,轉(zhuǎn)而道:“總要給常家個滿意的交待的?!?/br> 好一會兒陸子期都沒說話,就在陸老爺都忍不住的時候,才見陸子期慢吞吞道:“又不是沒法子,就是你們不愿意用?!?/br> 陸夫人可不信這么毒的人會好心,陸老爺卻面色一亮:“什么法子?” “人家想要地,您就給買地唄?!?/br> 陸老爺都忍不住想罵人了,上等良田是那么好買的!誰家田地不是根基,土地都在大財主手里,人家本就不缺錢,哪里能這么巧遇到肯賣地的。 好像知道陸老爺想什么,陸子期淡聲道:“加錢加到對方想賣,也只能這樣了?!?/br> 陸老爺皺眉,這可不是小數(shù)目,要買到能滿足常家胃口的地,這銀子——:“這筆錢從——”哪里出呢。 陸夫人只覺得心突突跳,就聽到陸子期平穩(wěn)冷淡的聲音:“父親不是給陸夫人和陸文舉留了產(chǎn)業(yè),買就是了?!?/br> 陸夫人恨不得破口大罵,那可是老爺分給她兒子的產(chǎn)業(yè)! 陸夫人還沒說話,眾人就聽到陸子期笑道:“怎么女子一輩子的大事,親媽親兄弟不舍得,指望我不成?” 陸子期面上帶著淡淡笑意,甚至笑得有些嘲諷。 音音咽下了最后一口點心:結(jié)了。 —— —— —— 陸家的這場家宴在喜氣洋洋中開始,在一片寂靜中結(jié)束。 面色凝重的陸老爺,最后看著這個自己不僅拿捏不住,關(guān)鍵陸家榮辱還只能指望他的兒子,沉著臉看了好一會兒,最后父子倆進了書房。 音音又不傻,留下來一對三不明智,這種時候就不是她該沖鋒的時候了,她直接腳底抹油,帶著人趕緊離開了大花廳,找了一個不礙事的地方等著哥哥一起回去。 花廳里這會兒下人很多,卻幾乎聽不到一點聲音,人人都小心翼翼。陸家主母給下人定下的規(guī)矩一向多,可陸家的下人平時真能照著這么多規(guī)矩做的那是真沒有,畢竟主母自己都記不住,前段時間強調(diào)的可能過段時間就忘了,改強調(diào)另一條了。那些有大規(guī)矩的下人都是經(jīng)年累月腌出來的規(guī)矩,陸家這樣商人家的下人平日主打一個靈活??蛇@會兒,靈活的陸家下人那是真規(guī)矩,把陸夫人要求的行動無聲徹底那叫一個徹底。 陸夫人已經(jīng)忙著教導兒子了,她可以臥薪嘗膽忍辱負重再三年,但是三年后她兒子總得考上了吧,總不能任由前頭留下的這個把她折磨得活不下去了吧,如今從陸老爺那里薅不出錢了,這是要開始掏屬于她兒子的那份家底了! 給個假的都能買地置辦嫁妝,給個外姓人大筆大筆花錢,憑什么給自己的親meimei就一毛不拔?無論兩邊關(guān)系好壞,陸珊珊才是姓陸的那一個呀!無論陸夫人還是陸珊珊,都為此憤怒至極。 大小姐憋屈,惹到大小姐的丫頭就更倒霉了,旁邊的媳婦婆子心道還不如拖出去挨一頓板子呢.....當年串兒就是挨了一頓板子,后來不是因禍得福,那么不伶俐的一個人,如今在陸家下人中都是相當體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