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夫君隱婚之后 第7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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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多年前,父母親舍他而去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死了。 是沈香在人間拉住了他。 那時,謝青想起,哦,這是他從小期盼的妻啊。他盼著沈香出生,盼著她來。 他珍視她,漸漸害怕失去她。 她那樣溫柔、那樣好,任他張牙舞爪,死死抓著她。早就?被他刺得遍體?鱗傷了吧?可是小妻子從未喊過?一句“疼”,她只是恭順地陪伴在他左右,捱過?無盡的、寂寥的人間日夜。 可是他做了什么呢?他困住她,還擋住了那些原本照耀沈香的光。 “對不起。”謝青忽然開口,“我做錯了很多事,不該毀你官途,不該囚你。我害怕失去你,便想私藏你。我很后悔,想著有朝一日,如奪皇運(yùn),能償還你所有,但好像……來不及……” 他不能再?說了,殷紅的血漫出他的唇齒,漸漸落了滿襟。身子骨戰(zhàn)栗,止不住顫抖。四肢變得僵冷,手指也麻木無力,神志似乎渙散了去,他勉力凝著。 想再?看小香一眼,還想活著。 “我不怪您了,求您保重身體?,好嗎?”沈香強(qiáng)忍住搖搖欲墜的眼淚,悉心為?他擦拭唇角的血沫,“您別說話?,我說給您聽,好嗎?” “好?!敝x青仍然微笑,他想寬慰沈香。 也是今日,沈香才懂。 謝青的笑,從未有過?嘲弄。他只是不會哭,所以他只能笑。 這也是他的淚啊,他比任何人都?想放肆哭一場。 沈香撫著謝青的鬢,同他小聲說:“當(dāng)初給您留的信,您應(yīng)該看到了吧?幾度風(fēng)月縱他去,霜月解我丁香結(jié)。我想著不過?夜里的幾場風(fēng)月,時間久了便忘了,多年相處累積的閨房丁香愁結(jié),時間是良藥,盡可解開。但時至今日,我才知……丁香結(jié),原來這么難解啊。” 謝青微微一怔,沒有說話?。他沒有力氣講話?了,只是唇角微微上?揚(yáng),抿出的一絲笑,如金日絢爛,預(yù)示他的心情?很好。 沈香忽然一笑,釋然地道:“為?何我總把您想得那么壞?那么復(fù)雜?您明明很好懂的……” 她溫柔地低頭?,獎賞似的,往謝青眉心落下一吻。 不帶情?。欲的、溫柔的吻,像一次施舍。 她不討厭謝青,即便他是怪物,是不講人-倫道德的野獸。但他獨屬她,能由?她親手馴化。 “往后,您聽我的話?,好嗎?”沈香循循善誘,“我領(lǐng)著您向善,陪著您,好嗎?” “好。”謝青輕輕說了一聲,在漫長的一年里,他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順從。 他愿意聽沈香的話?,只要她還要他。 終于在一年后,沈香又來尋她拋棄的家犬了。這一次,她不會再?丟下他了。 謝青小心伸出蜷曲的指骨,費盡全力,遞到沈香面前。 他溫和地彎眸,想和沈香拉鉤。 小娘子重諾,就?如她依照婚約會嫁給他那樣。一旦她答應(yīng)了,就?絕不會反悔。 答應(yīng)他,留在他身邊,好嗎? 沈香蜷起小指,勾上?了謝青的手。 她同意了,謝青受寵若驚。 一口郁結(jié)在胸腔的長氣緩慢吐出,他的心事盡了了。 再?無遺憾,今日是一個好日。 霎時間,一聲凄厲的鷹唳劃破長空,穿云裂石,響徹云霄。 是白玦來了!有人來找他們了! 沈香大喜過?望—— “謝青,謝青!我們有救了!” “謝青!我們能活下來了!” 因?沈香身量矮小,他從來都?是低頭?俯視她。 第一次,他靠在她膝前,要仰首凝望小娘子。即便傷痕累累,她也依舊是秀美婉麗的模樣,明明是日光刺得他睜不開眼,謝青卻覺得,這一道光,是沈香身上?照耀而出的神澤金芒。 真好。她能活下來了。 閉眼前,謝青想——原來,看著他的菩薩自?由?,他也會歡喜。 他終于可以,安心閉眼,陷入長眠了。 沈香會陪著他入夢的,而在很久很久以后,他也會再?次找到沈香,牽起她的手。 不再?遲了。 那時,什么都?來得及。 …… 懷里的人半天不出聲,沈香惶恐不安。 接著,她心生不詳預(yù)兆。 沈香眼睜睜看著謝青的指骨無力,慢慢松開她的小指。 平素占有欲那樣強(qiáng)的郎君,怎么可能學(xué)會“放開”?可偏偏,那一節(jié)攀纏上?她心的手指就?是漸漸地落下了。 謝青睡在她懷里,氣息全無。 ——“謝青?。?!” 沈香第一次喪失了所有理性?,也拋下束縛世人的教條禮制。她凄愴地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沈香難以置信,謝青也會有死去的一日。不是說禍害遺千年嗎?是她教他從善,改了他的命格嗎?怎會如此…… 沈香低頭?,溫柔地蹭謝青冰冷的臉,直到謝賀找到了他們。 他們得救了。 謝青被謝賀帶走,她腿腳不便,阿景對她說了句“得罪小夫人”,背著她離開了荒郊野嶺。 趴上?阿景的脊背時,沈香才渾身發(fā)抖,意識到謝青可能真的死了。他不會允許外男觸碰他,可今時今日,他連攔都?沒攔一下。 四日后,洪水退了不少。 街巷上?全是亂七八糟的縣民私物,但有命活下來就?很好,大家什么都?沒說,默默收拾起家宅。 眼下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河道疏浚,河堤整建。地方外官還要上?奏疏,同朝廷討要賑災(zāi)銀。 居然無一人傷亡,秦刺史不敢相信,但他也慶幸,留下手腳的堤壩早被洪水沖垮,便是要彈劾他“于修繕用材偷工減料”一事,也無從說起。他早料到這點,才敢膽大妄為?行事。 眼下不是爭辯此事的時刻,要先討來賑災(zāi)銀,救濟(jì)災(zāi)民,再?設(shè)棚施粥,安頓民生。一樁樁、一件件要事落實下來,所有人都?忙得腳不沾地。 這些后續(xù)事宜,孫晉和張主簿都?可處理,他們還沒無能至此地步。旁的要緊事,便得看謝青了。 沈香原以為?謝青會死,怎料謝賀從戎多年,于傷事經(jīng)驗十足。人之生死,源于心房。謝賀使?了復(fù)蘇心腔的手法,謝青得以續(xù)上?一口氣,再?次有了呼吸。 只是他傷得太重了,謝賀不能保證謝青一定會活下來?;蛟S會死,或許會醒,也或許會如一具朽木,永無止境地睡下去。 但謝青的心臟能重新搏動,沈香真的很高興。她喜極而泣,小心照顧謝青的起居。 孫府的人雖覺得沈香和謝青的關(guān)系奇怪,卻并沒有多問?。等到閨女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同他們說的。眼下他們別叨擾這對小兒女就?好。 謝青每日都?要換藥,還要喂藥。他總不肯張口,沈香只能背著人,以唇渡給他藥。 好在謝青還能有吞咽的動作,僅僅醒不過?來,否則沈香很擔(dān)心他沒等傷好就?先餓死在床上?了。 不過?謝賀也讓沈香做好準(zhǔn)備,若謝青超過?七日不醒,再?醒來的可能便不大了。那時,身體?沒有進(jìn)補(bǔ),維持生息又消耗體?力,入不敷出,人便會凋亡。 沈香有點不明白,緣何神佛讓謝青活下來,又妄圖奪走他的性?命。 也可能,謝青就?是來用自?己的命,換她的命。若無謝青搭救,沈香于洪水中昏迷,必死無疑。 他續(xù)上?了她的命,卻將她舍下了。 沈香其實有那么一丁點后悔,要是她早些遇到謝青就?好了。那是活生生的、能說會道的漂亮郎君,她打?他一頓出氣,逼他日后償還她所有東西,再?順從本心接納他,該多好呢? 但沈香也知道,沒有謝青舍生忘死相助一程,她定饒不了他。 “我都?不怪您了,謝哥哥,您還不醒嗎?”在外,她可不好意思喚他“夫君”,沈香是個聰慧的小娘子。 于是,她想了個折中的親昵稱呼。 “我知道您喜潔,特地給您換了一身重瓣桃花紋袍衫。倒是想給您調(diào)一味私香,只怕香煙味兒太重,嗆到您。哦,明明是夏夜,可屋子浸了水,冷得很,我就?給您燃了一盆炭,您喜涼,若太熱了,好歹出聲提點一下我。”原本笑著的小娘子,忽然眼睛生澀,蓄了滿滿一包淚。她噘嘴,朝梁枋上?看,想硬生生忍下這一團(tuán)淚花,“也是奇怪,屋里沒漏雨呀,眼睛怎么又濕了呢?” 她孩子氣地嘟囔,背過?身抹去眼淚。 轉(zhuǎn)頭?,沈香又笑得溫柔,伸手入被褥,摸了摸謝青的手背。 好冷的手,指腹的皮都?破了,被水泡得不能看。 “作養(yǎng)得好好的一雙手,都?成這樣了,你醒來會不會難過??”像怕他不醒來,像怕惹上?喪事晦氣,沈香急忙改口,“這樣也很好的。反正您習(xí)武之人,也不在意指腹糙些吧?” 她想起,他最愛重的人,就?是她了。 于是,沈香狐黠地眨眨眼:“我也不在意?!?/br> “若是你醒來,什么都?依你?!?/br> “謝青,夫君,什么都?依你,好不好?” “原不想這樣輕易放過?你,可是失去官途固然遺憾,失去你何嘗不是另一重遺憾呢?你做錯的事,我教你改正,只要你活下來,好不好?” 沈香好卑鄙,以美色。誘惑他還陽。 可她別無他法,她如今只能這樣哄騙謝青。 沈香甚至想,他遲遲不肯歸來,是否有旁的顧慮,譬如魂魄留在了何處,找不到回?家的路。 像是想到了什么,夜幕時分,沈香為?謝青點了很多盞燈,還支起了招魂幡,一如那個雨夜,他提來的燈一般?;突腿A光,映亮了凄清的內(nèi)室。 她笑著說:“您看,這樣就?亮堂了。這一次,您總該記得回?家了吧?!?/br> 床上?的郎君仍舊無聲無息,靜謐地睡下去,不作回?應(yīng)。 沈香這些日的自?欺欺人的話?語終是亂了她的心神,她害怕、惶恐、不安,謝青好像真的要死了。 她忍不住眼淚,任淚珠子濕了她滿衣。 原來,不止謝青沒有克制力,就?連她也是。 沈香伏于謝青的被褥上?,像個孩子那樣嚎啕大哭。 她從不曾這樣哭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