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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35節(jié)

    這一聲,便算是全了禮數(shù)。

    崔晚臉頓時紅了,她是來見夫人的,未想到,會見到自己未來的夫君。她垂著眸,嬌羞狀:“大人好?!?/br>
    橘糖紅著眼,看著眼前的一切,指甲將自己抓的生疼。

    她知曉是娘子同崔小姐約好的,也知曉這同公子并無關(guān)系,但是只要想著,娘子尸骨未寒,公子便同旁人......她便心如刀絞。

    公子怎可對娘子的死如何平淡?

    娘子......這般愛他。

    謝欲晚淡淡看了崔晚一眼,將拜帖遞了回去,崔晚紅著的臉,突然一下就白了。她抬眸,望著對面清冷孤寒的大人,還是顫抖著,表露自己的心愿。

    “小女子已及笄數(shù)年,一直尚未婚配。前些日子,夫人尋上了我,同我說,若是我不介意她暫時在正妻之位上,可用妾的禮數(shù),將我迎入府。我,我愛慕大人,應(yīng)了夫人。今日來,正是見夫人的?!?/br>
    橘糖唇已經(jīng)咬出了血,即便娘子真的這般說,崔晚這般在公子面前說,算什么?她紅了眸,卻陡然想起,娘子沒吃上她的餃子,就已經(jīng)墜湖死了。

    她不愿再聽,棄了所謂的禮數(shù),轉(zhuǎn)身離開。

    對著謝欲晚,崔晚垂下頭,恰好幅度地露出自己白皙的脖頸。

    謝欲晚平靜地望著她:“何為暫時?”

    崔晚心一跳,以為自己賭對了:“夫人說,她兒時墜了水,壞了身子,一生都難以生育。她心有愧疚,便尋了我,又知以我之身份,不能屈居她之下,所以待我誕下子嗣,便會自請下堂,將丞相夫人的位置讓與我。我愛慕大人,便是以妾之禮,我也愿意?!?/br>
    謝欲晚安靜聽她說完,隨后,平淡道了句:“你什么身份?”

    崔晚一怔,便看見向來待人端方有禮的矜貴公子,嗤笑一聲。

    “一個靠著長兄軍功身死換來的茍且偷生的親王的庶女,你是什么身份?”

    崔晚臉直接白了,茫然了一瞬,就捂臉跑了出去。

    謝欲晚望著那方請柬,上面的字,是他深夜,握住她的手,一筆一劃教她練的。便用來寫了這種東西嗎?

    他似乎如往常一般,在同她氣惱。

    卻在看見外面茫茫的風雪之后,恍然記起,噢她已經(jīng)死了。他脊背挺直,手幾乎要將這張紙碾碎,但最后,也只是淡淡地松開了手中。

    撐著一把傘,平靜地走在回書房的路上。

    風雪從他身邊側(cè)身而過,他望向空無一人的身旁,握著傘的手頓了一下。

    等到回到了書房,他看見站在門口的橘糖。

    她似乎又哭了許久,此時才堪堪止住了抽泣,紅著眼望著他。

    他眼眸一頓,沒怎么留情地,戳破了她。

    “你來書房尋我,是為了讓我前去,讓崔晚死心。如今崔晚當是徹底死了心,你為何又要哭?”

    他聲音平靜,卻透著些許茫然。

    他甚至沒有看向橘糖,只是淡淡看向書房的一角。就好像,這番話,他問的,從來都不是橘糖。

    橘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學(xué)了一分她厭惡的平靜,啞著聲音,輕聲道:“娘子已經(jīng)死了一日,消息還未傳出去,公子欲如何?”

    謝欲晚長眸半抬,風雪落在他睫間,冰涼的觸感融進他琉璃般的眼眸,他于風雪之中,長身玉立,清淡說道:“那便傳出去,擺好靈堂,再按照時下規(guī)矩,守靈七日,七日后,再下葬?!?/br>
    他似乎沒有再看橘糖,只是安靜地,立在一方風雪之中。

    那方染著炭火的小室,用一扇門,同他涇渭分明。

    待到侍衛(wèi)運來棺木的時候,他望了一眼,隨后目送著橘糖同著棺木一起,踏入那方他不曾踏入的小室。

    他站在門外,靜靜看著。

    又想起他少年時,從夫子樹下偷了一壺酒,當時只嘗了一唇,便被苦了眉頭。

    棺木被抬著,經(jīng)過他時,所有人都在向他行禮。他站在臺階之上,看著那方棺木,緩緩消失在風雪之中。

    橘糖守在棺木旁,不知為何,回頭向后望了一眼。

    漫天的風雪中,便是連公子高大挺直的身影,都變得渺小而單薄。漸漸地,她也看不見公子了,不知是公子轉(zhuǎn)了身,還是風雪迷了眼。

    她不再回頭,只是眸中滴落一顆又一顆淚。

    淚珠從滑過她臉間,從溫熱,到冰寒,像是那日娘子未應(yīng)約來吃的餃子。

    她扶著棺木,惶然向前走,想著。

    娘子也騙人,她們明明,就只有那一個錯過的冬至。

    *

    后來的七日。

    府中掛起了雪白的燈籠,像是漫天的白雪一般,紛紛揚揚。

    也有了搭建好的靈堂,比從前姜婳和曉春為姨娘搭的,不知道要精巧美妙多少。就連那日的棺木,也是上好的安神木,只一小塊,便價值連城。

    這場葬禮,從始至終,辦的,讓人一絲錯處都挑不出。

    若要挑剔,知曉些內(nèi)情的人,也只會小聲嘀咕,聽說啊,這家的夫人,最后沒進謝家的祖墳,百年之后,難同丞相大人合葬。

    有一人小聲問,那這夫人的墳,被安置到了何處。

    知曉人忌諱莫深地搖搖頭,隨后將聲音輕了又輕,聽說是丞相府一處無用的宅子,平日啊,夫人和大人都不去那里的。

    一邊說,眾人一邊唏噓,果然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這葬禮聲勢再盛大又如何,不入祖墳,如何算得謝家婦。百年之后,都不能合葬。

    一時間,長安城中謠言四起,只是過了一段時間,又有了新的好玩的可以供人取笑的樂子,于是,又有新的謠言在四起了,這般陳舊的事,也就同那連下七日的雪一般,消失在了人們的視野中。

    *

    寒蟬在商陽呆了半年。

    待到回到長安時,發(fā)現(xiàn)府中處處都掛了白色的燈籠。

    清冷的少年蹙了眉,府中能夠這般掛燈籠的,只有兩位。如若是公子,商陽謝家,不可能一團和氣,日日歡歡喜喜似過年了般。

    那便......只能是夫人了。

    他拿著從商陽那邊這半年拿到的消息,敲響了書房的門。許久,里面?zhèn)鱽砬宓囊宦暎骸斑M來吧?!?/br>
    他推門而入,將這半年查到的事情,遞過去:“如公子所料,當年,大人被陷害,族中有人做了倀鬼。這些年公子掌了權(quán),他便將從前的痕跡收斂了大半,但是,我還是查到了一些,公子請看......”

    謝欲晚用如青竹一般的手指,翻開了竹卷。

    他眸淡淡的,寒蟬看著,公子似乎比半年前,還要冷淡了不少。

    謝欲晚長眸半抬,注意力從竹卷到了寒蟬臉上。他眸色平靜,隨意問道:“寒蟬,入了暗衛(wèi)營,背叛者,當如何?”

    寒蟬輕了聲音:“死。”

    謝欲晚翻著竹卷的手頓了一下,隨后,清淡道:“同橘糖不同,當年,你是自己要去暗衛(wèi)營的。長老們原本的意思,是想讓你日后長大,好頂替莫懷的位置。是你說,你想成為對我更有用的人?!?/br>
    說這話時,他抬眸,望向了寒蟬。

    不用言說,是夫人的事情。公子當年讓他去夫人身邊保護夫人,那日夫人求他,能不能離遠一些,他走遠了,到了不能探聽到消息的山間,在一個農(nóng)戶的陷阱中呆了一夜。

    隔日回去時,便看見了那通天的火。

    后來夫人去尋祖母,他回來之后,同夫人談了一個交易。夫人未答應(yīng),但他還是向公子隱瞞了事情。

    是他的錯。

    寒蟬垂下頭,直接跪下:“請公子賜死?!闭f完,他抽出匕首,雙手奉上。從前清寒如山間水的少年,如今已經(jīng)成為了沉默的青年。

    他不再言語自己的背叛,只雙手奉上了忠誠的刀刃。

    謝欲晚淡淡看著他,許久,眉間出現(xiàn)一抹厭色。

    他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如往常一般,處理桌上的文書。從日午到日暮,寒蟬就一直保持著雙手持著刀刃垂頭筆直跪著的姿勢。

    刀刃尖銳,刀片一直剮著他手間的rou,很快,指尖便蔓延出了血。但他動作絲毫未變,依舊筆直地跪著。

    到了夜深,他身下的血終于流了一地的時候。

    謝欲晚走上前,俯身,抽出了已經(jīng)刻入寒蟬掌間的刀刃。只見那刀刃,深入手掌五分,即便取出了,這雙手,也廢了。

    寒蟬一言不發(fā),即便被抽出刀刃的那一刻,依舊維持著從前的姿勢。

    謝欲晚這半年見,早已變得少語,他推開了書房的門,不再同寒蟬發(fā)一言,向著門外走去。

    莫懷出現(xiàn)在他身邊,垂著頭:“公子,如何處理寒蟬?”

    月色映在他的眉間,他抬眸,望向府中半年未撤下來的白燈籠,眸中依舊平靜:“趕出去便是?!?/br>
    莫懷手松了一分,這便是......算了的意思。

    到了院子前,莫懷便退下了。謝欲晚望向漆黑一片的院子,像是習慣了一般,獨自推開了門。他已經(jīng)不太記得,多久之前,這里永遠會有一盞,等著他的燈了。

    院子中很干凈,卻了無生氣。

    一眼看過去,無人會以為,這里有人居住。

    謝欲晚似往常一般,洗漱,掀開被子,上床,蓋好被子,睡覺。

    又似往常一般,在夜幕最深之際,抬起眸,望向身旁的一處空蕩。他想起那日他將橘糖送去青山時,橘糖滿眸的淚,橘糖說:“公子也要好好地活下去?!?/br>
    他很訝異,到了今日,依舊訝異。

    橘糖為何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人世間,人誕生,人死去,是這世間固有的規(guī)律。誰都會死,意外,老死,本質(zhì)上并無差異。

    他有一日,也會死去。

    又何來,‘她’死了,他便要好好才能活下去的道理。

    他看著橘糖泛紅的眸,看她恍若無休止的淚,只覺得詫異。那時已經(jīng)小半年過去,她為何還能如此傷心?

    他閑暇時想,這一生,他也難如橘糖一次。

    百般否認的公子,卻未發(fā)現(xiàn),他連‘她’的名字都再未喚一聲。

    他平靜地對待這世間的一切,看天子荒謬,看安王殘黨日漸壯大,他不再如從前一般,去為心中的社稷殫精竭慮,他守著年少之時友人之托,漫長而獨自地行走在人世間。

    只是偶爾,會在夜深無人之際,怔然。

    他似乎,弄丟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又是一年冬日。

    他看著窗外漫天的雪,突然心如刀絞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