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飛流直下，若珠簾般掛在丹霞峰秀翠側(cè)嶺，落入深潭之中，激得珠璣四濺，水汽濛濛，點綴著少女清麗的嬌顏。

    謝靈煙一身輕裝，手持長劍，赤著白生生的玉足，婷婷立在泛著水花的潭面上，若洛神女仙，出水白蓮，在喧鬧的水聲中顯得安靜恬然。

    一滴水珠，貼著謝靈煙的臉頰劃出一道柔美曲線，最終從她尖尖的下頜滴落，在滴落瞬間，而謝靈煙也動了。

    謝靈煙不急不緩，每行一步，赤足下都綻放出一朵冰蓮，冰蓮?fù)吓e下她行在水面上卻是如履平地。行至瀑布之前，忽聞一聲清亮劍吟，謝靈煙劍出鞘，寒意頓生，周遭水霧化作細(xì)小冰粒，紛紛灑落，而謝靈煙劍光一劃，劍鋒劍鋒經(jīng)行之處，竟在瀑布上結(jié)出一道冰線，見瀑布攔腰截斷。

    謝靈煙展顏一笑，一笑間，整個人都似生動了起來，從方才恬靜清冷的仙子便回了伶俐活潑的小姑娘，但笑容方綻開，便化作一聲慘呼，瀑布冰結(jié)不過一瞬，隨即便沖開冰線阻礙，化作更兇猛的怒流，腳下潭水動蕩，謝靈煙立足不穩(wěn)，倒向前面，隨即又被瀑布沖壓到潭底。

    “好慘好慘，還好沒人看見，不讓丟人丟大了。”從水潭中爬上的謝靈煙一便肘干衣服，一邊自語道。

    “不過用了三個月，這傲寒劍法總算練成了，嘻嘻，去找?guī)煾奠乓幌拢　?/br>
    自應(yīng)飛揚來凌霄劍道算起，已過三個月，謝靈煙下山一行，屢遇挫折，雖嘴上不說，但心中早感覺自己實力不足，有心無力，待安置應(yīng)飛揚的事情辦了，便向商影請求閉關(guān)修煉。

    商影見這小丫頭難得用心，哪會不應(yīng)，非但將她帶到丹霞峰側(cè)嶺，濺玉飛瀑旁的清修之地，還傳授了她一套傲寒劍訣。

    謝靈煙亦是天資過人之輩，潛下心思習(xí)練三個月，傲寒劍訣就已有小成，傲寒劍訣清冷絕塵，凌厲逼人，若再搭配她原本修煉的冰華寒魄劍，威力定是倍增。

    謝靈煙急著炫耀，但找了繞峰一圈都見不到商影身影，環(huán)視了四周，確定沒人，才不滿嘟囔道：“這個小氣師傅，說你壞話時你總是突然出現(xiàn)，想找你時反見不到你的身影了?！?/br>
    “師傅不在，那就找別人試劍好了，該找誰呢？”謝靈煙歪著腦袋，細(xì)細(xì)想來，大師應(yīng)該還在忙著教導(dǎo)殿前弟子，沒空理我，三師姐脾氣這么壞，直接忽略。傅清明被派出去辦事，不在派中。找張毅之，又得回天雅峰，被阿爹撞上定要挨頓數(shù)落。

    “對了，倒是好久不見應(yīng)飛揚了，這小子每隔七天便要來找?guī)煾弹熞淮蝹?，竟然從沒想過來側(cè)嶺探望我。聽說應(yīng)飛揚他也在閉關(guān)練劍，哼，忙著練劍就可以不搭理我了？今天本姑娘就教訓(xùn)他一頓，讓他知道實力的差距不是靠閉關(guān)就能彌補的！”

    說走就走，謝靈煙急沖沖下了山，直奔齊云鎮(zhèn)，清苦和應(yīng)飛揚的住宅。

    “咚咚咚”門板敲得震天響，開門的卻是清苦道人，謝靈煙一吐舌頭，收斂了下形象，道：“見過師叔，師叔，應(yīng)飛揚現(xiàn)在在何處？”

    “他啊，他在里屋練劍呢，要找他自己過去把?！?/br>
    謝靈煙又行一禮，跑過院子，心中暗自疑惑，“這應(yīng)飛揚，練劍為何不在院中練？在屋子里練劍，不怕砸壞家當(dāng)?！?/br>
    待靠近房門，耳中傳來不是霍霍劍風(fēng)聲，而是郎朗誦讀聲。

    “靈鳳十三式，瑰麗凄艷之劍，向死反生之招。招取鳳凰將死，浴火涅槃之意，命火點劍光，寂心證劍意，欲陷敵則先自陷，陷死地則后生。

    劍招十三式，式一，有鳳來儀，劍走飛捷，如翅如翼。。。。。”

    謝靈煙推門而入，便覺一陣劣質(zhì)墨水的墨臭撲鼻而來，再見重重書卷中，應(yīng)飛揚蓬頭垢面，如癲似狂，書卷已堆積如山，桌上地上也皆是寫得密密麻麻的字稿和寫禿了毛的毛筆，應(yīng)飛揚一手持筆，一手壓卷，滿臉郁卒，一邊發(fā)泄似得奮筆疾書，一邊朗聲誦讀。

    見謝靈煙來了，只是抬眼掃過，并不搭理，繼續(xù)邊念邊寫，謝靈煙看得新奇，倒也沒跟他計較，反是笑道：“聽聞你再跟你師父學(xué)劍，這學(xué)劍的方式，嘖嘖，真是別出心裁啊，令人大開眼界。”

    應(yīng)飛揚運筆不停，口上狠狠道：“好說，只是此法過于玄奧，非劍道不世出的天才無法修煉，對你來說觀之無益，只會自損修為，勸你快快退去?！?/br>
    謝靈煙見應(yīng)飛揚心情極差，反而幸災(zāi)樂禍，連找他試劍的目的都忘了，應(yīng)飛揚越是趕她走，她便越是在房內(nèi)東轉(zhuǎn)轉(zhuǎn)，西看看，忽而撿起一張廢稿，叫道：“哇哇，如冰華綻，如寒月現(xiàn)，這不是冰華寒魄劍的劍譜么，你竟把它抄了！”

    應(yīng)飛揚冷哼一聲，道：“何止！”謝靈煙再看，發(fā)現(xiàn)腳下踩得一張竟是傲寒劍決的劍譜，更是驚奇，道“不是吧？你到底抄了多少劍譜?！?/br>
    “多少？”應(yīng)飛揚冷笑道：“當(dāng)然是全部！除了那幾部非經(jīng)許可，不得翻閱的禁卷，其他三十六本劍譜早就從你師傅那里全數(shù)借了，然后日日抄夜夜抄，抄一遍再抄一遍，抄到倒背如流還不算完，每抄一式都要給這招做批注，抄完一本還要寫篇文章分析劍理，文章要寫得比劍譜還厚，寫得不好還得重寫！我這三個月來就只握過筆，從沒握過劍”應(yīng)飛揚越說越激動，“啪”得一聲，將手中毛筆捏成兩截。

    此等練劍法子，莫說是見過，便是想也不敢想。

    饒是謝靈煙存了幸災(zāi)樂禍的心思，此時也不禁生起同情，替他報不平道：“這。。。這。。。哪有這么學(xué)劍，你這是要學(xué)劍還是考進士做相公?。吭僬f哪有只學(xué)劍理不練劍招的道理，少了交手經(jīng)驗，豈不是紙上談兵一般！”

    “哈哈哈！”應(yīng)飛揚癲狂笑道：“都說了，那是你們常人，本人天生劍覺，生下來便是使劍的，出劍自有天成，何必舍本逐末，讓后天的經(jīng)驗蒙蔽了先天劍覺，舍棄經(jīng)驗束縛，正合率性隨我，歸樸照心之意，才能達心有所指，無所不至之境！”

    這話聽著玄奧晦澀，又虛實夾雜，一猜便是出自清苦道人之口，應(yīng)飛揚此時滿心憤懣的說出，說是解釋給謝靈煙聽，不如說是念出來說服自己。

    便如應(yīng)飛揚所說，自他輕率的答應(yīng)了隨清苦練劍后，清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劍沒收了，讓他允諾非經(jīng)允許不得用劍，之后就將丹霞峰借來的諸多劍經(jīng)一股腦全丟給他供他參悟，應(yīng)飛揚初時見獵心喜，整日手不釋卷，但看完劍經(jīng)之后，麻煩卻來了，當(dāng)他想演練這些劍法時，卻被清苦攔阻，此時應(yīng)飛揚才知清苦教授的法子是何等用心險惡。

    謝靈煙不禁心里發(fā)寒，露出同情眼神道：“我覺得我那小氣師傅壞毛病已經(jīng)夠多了，沒想到你師父比她還瘋，真是誰都不容易啊。”

    “嗯，你也不容易?！睉?yīng)飛揚突然笑道，不過這笑倒不是瘋笑狂笑，反而有一種看好戲的意味，謝靈煙突然覺得背后一陣發(f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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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稍稍撥回，清苦道人替謝靈煙開了門，便回返正屋，而房子此時端坐一柔婉秀麗女子，正是商影。

    商影秀眉一挑，隨口問道：“是誰來了啊。”

    清苦道：“你們也真是，師傅前腳到，徒弟后腳就來，倒真像商量好的，那小丫頭剛出關(guān)，你要去見見她嗎？”

    商影抿嘴一笑，道：“不必了，等她背后議論我時，我再突然出現(xiàn)，嚇?biāo)粐??！?/br>
    清苦覷眼道：“當(dāng)你徒弟，還真要膽大的才行。”商影不在意道：“莫說我了，咱們繼續(xù)方才話題，快讓我看看你徒弟的進境吧?！?/br>
    清苦依言，拿出一堆文稿，遞予商影，商影方看頭幾字，便知是應(yīng)飛揚所抄的《明心劍訣》的劍譜，只覺筆力勁挺，氣韻生動，若自然天成，雖已書法角度觀之仍是稚嫩，但卻另商影不禁贊道：“好字，字中竟已有劍意，當(dāng)真好天資！”

    “莫驚奇，還沒看完呢，再看這幾張?！鄙逃坝帜眠^《真武蕩魔劍》劍譜，輕“咦”了一聲，越看越是心驚，以筆法觀之，便可知與方才的那份一樣，同處于應(yīng)飛揚手筆，但若細(xì)細(xì)看來，又發(fā)覺細(xì)微不同，此份字稿力道更為雄渾，當(dāng)真是力透紙背，大氣磅礴，筆態(tài)沉穩(wěn)若玄龜。但遇上勾挑之處又若靈蛇，使沉穩(wěn)字跡瞬間鮮活。

    商影看得心驚，顧不得說話，又拉過一份，這次抄錄的是《狂風(fēng)怒雷劍訣》，許是書抄多了心生厭倦，此次字法略顯潦草，卻是筆走風(fēng)雷，龍蛇飛動，整張只透出一股恣意張力，好似寫得不是劍譜，而是一張呼風(fēng)喚雷的符咒，向天一投，便能化作雷霆驚霄。

    商影又換下一張，一張張字稿翻過，光潔額頭上竟?jié)B出了幾滴香汗。

    只看一張，便覺應(yīng)飛揚運筆如劍，字中帶顯傲然劍意，能到此等境界，已顯天資卓然不凡。但多看幾張，卻覺每一張都是相似之中又有差別，筆法靈活多變，所含劍意也不盡相同，卻又與所抄劍譜的劍意暗暗契合，盡得其中真髓。

    需知劍意多隨心性而定，所以每人依心性不同，都有各自適合的劍法，便如謝靈煙的性子，就適合空靈縹緲的劍法，若讓她用后發(fā)至人，沉穩(wěn)厚重的劍法，她定難以把握其中劍意。是以凌霄劍宗劍法雖多，但多數(shù)人只是挑最合自己口味的劍法修煉，其他略作了解就可。但應(yīng)飛揚不但將這基本劍法全數(shù)抄錄，而且只用筆跡，就將各自不同的劍意淋漓盡致的表現(xiàn)出來，此等能耐，已近乎“劍心通明”的至高境界。

    “先別驚訝，再看看這些?！鼻蹇嘤诌f來一堆手稿，這是對各種劍法劍理的研究，足有厚厚一摞，商影一目十行的翻過，看完之后嘆了口氣道：“這等天資，怕是不下于你當(dāng)年了吧，初聞你教徒方式時，總覺得靠不住，現(xiàn)在看來，你們這一老一小聯(lián)手，怕是真能開辟一條前所未有的劍途?！?/br>
    手稿中，應(yīng)飛揚將一招一式的剖析各種劍法，角度之新穎，見解之透徹，另商影這樣的前輩都大受啟發(fā)。商影又翻了兩冊，把書一合，推還給清苦。

    “不再看了嗎？”

    商影幽幽道：“不看了，我還是抓緊管教自家徒弟好了，我這輩子輸?shù)搅?xí)慣也就罷了，總不能讓徒弟輸太多吧?！?/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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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靈煙回頭看去，便見商影溫婉笑容，登時寒意自脊髓便沿全身，顫聲道：“師傅，你怎的來了？”

    商影笑道：“我最近方修了“洞天徹地”的神通，百里之內(nèi)，風(fēng)吹草動都逃不過我的耳朵，聽說我的愛徒在念叨我，我便來了，不知我愛徒在說我什么呢?！?/br>
    “哪有這種神通啊，師父你又騙我?！敝x靈煙撅起嘴道，：“對了，師傅，我是剛練成了傲寒劍決，想找你指點評鑒，才會念叨師傅?！?/br>
    “這樣啊，那我可要好好考校你一番了。”商影瞇著眼，不懷好意道。

    謝靈煙只道商影又要借著考校敲打她，隨即眼珠一轉(zhuǎn)，指著應(yīng)飛揚道：“師傅何必親自動手，眼下不就有個和我過招的最佳人選，既然應(yīng)飛揚也在修煉，那弟子就跟他切磋，只要你一句話，我這就能把應(yīng)飛揚打的做狗爬！”

    應(yīng)飛揚臉上笑容一僵，商影卻替他做主道：“女孩子家的，說話怎么這么不文雅，考校你本事的方法多了，這樣吧，這天氣也熱了，你去市集上買上二十斤瓜果運回丹霞峰，然后給我切成冰鎮(zhèn)的小塊，我回來之前，可別讓冰化去了啊?！?/br>
    謝靈煙臉色一餒，委屈道：“師傅，你教我劍法就是為了讓我給你冰鎮(zhèn)瓜果么？”

    “也不止，這以后炎炎夏日，用得到你的地方多了，你先去吧，不然完了好果子都讓人挑完了。”商影輕描淡寫道。

    謝靈煙苦嘆一聲，垂頭喪氣離開，商影又對應(yīng)飛揚道：“明日又該上山了，你可莫忘了?！?/br>
    “忘不了?！睉?yīng)飛揚垂頭無力道，再房中閉門抄書雖然煩悶，但與上丹霞峰受商影“摧殘”相比，他倒寧愿做個抄書匠。

    商影輕輕頷首，隨意調(diào)笑了幾句后便闔門離去，見得商影離去，應(yīng)飛揚又從案下掏出一沓暗藏的書稿，提筆再寫，似是要發(fā)泄無盡怨氣。

    若是清苦和商影此時看到應(yīng)飛揚所書內(nèi)容，定會再現(xiàn)震驚之色，對他評價再高三分。

    “靈鳳十三式，向死反生之招，不置死地，則無后生。。。。。。。虛而困之，游而擊之，避其鋒，亂起勢，留生機，封死門。則可斷其喙，折其翼，靈鳳十三式——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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