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們父子二人這么配合著竟也講了小半個時辰, 顧瓔實在不忍看陸崇進(jìn)展緩慢, 免得他又要熬夜, 將陸熙給抱了過來。

    “熙兒，跟娘親來玩球?！鳖櫗嬇滤豢献? 手中拿了個做工精致的玲瓏球引誘他。

    誰知小家伙竟沒去夠球，高高興興的抓著自己娘親的衣角, 沒有半點(diǎn)不快, 儼然忘了身后一臉郁悶的老父親。

    大皇子性格好, 誰抱都可以。只是有顧瓔在，他最喜歡的人永遠(yuǎn)是自己娘親。

    本來陸崇擔(dān)心顧瓔的腰，盡量讓她少抱已經(jīng)頗有分量的大皇子。不過每每在軟榻上玩時，顧瓔還是盡量滿足兒子的心愿。

    顧瓔哄著大皇子在軟榻上滾著球玩, 陸崇得以能安心批折子。

    只是他目光時不時望過去時, 眼中閃過一抹自己都沒察覺的羨慕。

    曾經(jīng)在福寧殿中，他是遠(yuǎn)遠(yuǎn)站在一角的人, 看著父皇夸贊兄長、疼愛幼弟，他費(fèi)盡心思做出來的文章只得了個“尚可”的評價, 很快就將他忽視。

    他知道父皇不喜歡自己, 也不愿意見他。

    若不是例行考問皇子們功課, 他甚至沒機(jī)會面圣。

    陸崇正出神時, 耳邊響起大皇子玩得高興時的笑聲，他收回心思，唇邊也浮現(xiàn)出淡淡的笑容。

    過去的經(jīng)歷仿佛灰暗的云朵，眼前的兩人就是破云而出的耀眼光芒，將陰霾一點(diǎn)點(diǎn)驅(qū)散。

    他沒有什么不滿足的。

    陪著陸崇用過午膳，顧瓔想要帶著陸熙回去午睡時，陸崇留下了她們母子。

    他讓奶娘先照看昏昏欲睡的陸熙，自己牽著顧瓔的手到了天子起居的內(nèi)室。

    “顧老太爺?shù)故钦娴幕瞬簧傩乃?，這幾家他都有接觸過?！标懗鐚⑹种械拿苄胚f給顧瓔，指給她看。

    顧瓔微訝，陸崇竟絲毫沒掉以輕心，始終記掛著這件事。

    “因是十幾年前的舊事，想要把整條線理通順并不容易。”陸崇輕聲道：“這樣看來，倒是寧北侯府這份尋親做得更扎實些。”

    顧瓔凝神看去，當(dāng)年寧北侯府丟了孩子后立刻報官，跟她被人拐走的時候差不多。

    而寧北侯當(dāng)年的處境，跟褚邵有微妙的相似之處。只怕不單純是拐賣孩子，還涉及了先帝時的黨爭。

    不過寧北侯府當(dāng)年站錯隊，又因家里沒有爭氣的子弟，早已不復(fù)往日的輝煌，只能等算是二流世家。

    若他們成了貴妃真正的娘家，立刻會乘風(fēng)而起。

    “這次賞荷宴受邀的世家里就有寧北侯府，靜妃只說往年慣例如此，我查過去年就沒有她們?！鳖櫗嬢p聲道：“本以為是她的私心，原來還有這層意思。”

    自己點(diǎn)出來后，她慌了神，和盤托出是寧北侯府跟她有些遠(yuǎn)親，家里姑娘到了適齡的年紀(jì)，想求個在人前露面的機(jī)會。

    因近來靜妃安分守己，顧瓔也并非刻薄之人，敲打過她后，還是準(zhǔn)了這件事。

    陸崇聽說靜妃也卷了進(jìn)來，眼底閃過一抹冷意。

    “若她再有一次，直接按照規(guī)矩處罰便是?！标懗缰李櫗嬰m有原則，實則是個心軟善良的人?！斑@些年對她們太寬容，以至于她們連自己的舊事都忘了?！?/br>
    顧瓔好奇的望向陸崇，難道宮妃們還曾得罪過他不成？

    “靜妃和慶妃都是先帝指給我的側(cè)妃，她們背后的人是先帝的妃子。”陸崇輕描淡寫道：“只是我常年在外，甚少在府中，沒什么消息可讓她們往外傳遞?！?/br>
    不過沒有消息，不代表她們沒跟外頭聯(lián)絡(luò)過。

    顧瓔猜測陸崇抓到過她們的把柄。

    “因我不受先帝喜歡，面子上總要過得去。她們在家中亦是各有無奈，且之后沒再犯過，就留下了她們?！标懗绲溃骸昂髞硖笠菜土巳藖?，索性讓她們互相制衡?！?/br>
    這倒像是天子的作風(fēng)。

    顧瓔突然有些明白陸崇為何沒有子嗣，他自己壓根都不夠上心。他本來去后宮就少，又沒有特別寵幸誰，若有人做手腳也容易——

    “我記下了?！鳖櫗孅c(diǎn)點(diǎn)頭，輕聲道?！把缦衔視嗉恿粢獾??！?/br>
    她還在想著慶妃她們的事，陸崇看她出神，將她騰空抱起。

    顧瓔嚇了一跳，只得用手抓住他的衣襟。

    “時候不早了，朕服侍嘉貴妃午睡。”陸崇抱著她走到了房中，親自替她脫了鞋子，將她放在天子的龍榻之上。

    “皇上，熙兒還等——”她話音未落，只見陸崇也跟了上來。“熙兒有奶娘照看，阿瓔是不是該算算多久沒陪我了？”

    聽他語氣還有點(diǎn)委屈，顧瓔反駁道：“這不是才來陪您用了午膳？”

    看到陸崇墨眸的深色，她后知后覺的意識到究竟是哪個“陪”。

    “嘉貴妃，你欠下的賬，打算什么時候還？”陸崇抬手拔下她云鬢上的發(fā)簪，頃刻間如瀑的青絲披散在她身后。

    雖說確實素了天子太久，可這里是福寧殿，又是中午——他總不會想要她立刻就還罷？

    男子炙熱的氣息迫近，顧瓔膩白的面頰微微泛紅，她感覺到陸崇的手已經(jīng)將她的腰肢越收越緊，自己貼在他結(jié)實有力的胸膛前，聽到他的心跳聲。

    正當(dāng)顧瓔還在腦內(nèi)掙扎要不要推開他時，卻見陸崇忽然松開了手，下巴擱在她纖細(xì)的肩膀上。

    先前曖昧的氣氛頓時蕩然無存。

    “皇上，您哪里不舒服？”顧瓔急忙抬頭看他，只見陸崇雙目微闔，似是極為疲憊的模樣。

    “這兩日事多太忙，睡得少了些?！边^了片刻后，陸崇恢復(fù)了精神，特意強(qiáng)調(diào)道：“朕不是不行，阿瓔別誤會?！?/br>
    哪怕他插科打諢，顧瓔仍是匆匆綰好了長發(fā)，讓人去傳劉太醫(yī)過來。

    從劉太醫(yī)口中得知天子身體并無大礙，只是近來有些勞累，這才松了口氣。

    顧瓔也顧不得所謂的規(guī)矩，帶著陸熙留在福寧殿陪著陸崇，督促他的飲食和休息。

    陸崇笑笑，都應(yīng)了下來。

    被支走開方子的劉太醫(yī)卻眉頭微蹙，天子這不是簡單的疲勞所致，只是天子勒令他在查出來之前，不許告訴嘉貴妃。

    這個癥狀，他似乎是見到過的——

    在重壓之下，劉太醫(yī)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立刻回去翻書。

    ***

    似乎真的如陸崇所說，他只是一時疲勞，從那次后，陸崇再也沒有過眩暈的癥狀。

    他見顧瓔肯留下，自然不想放過這好機(jī)會，數(shù)次想要拉著他的貴妃重遇歡愉，偏生顧瓔擔(dān)心他身體，堅決不同意，甚至不給他證明自己的機(jī)會。

    陸崇心里郁悶，敢怒不敢言。

    等到去參加賞荷宴這日，顧瓔把陸熙留在了福寧殿。

    “娘娘，您可是在擔(dān)心什么？”懷香服侍顧瓔梳頭時，見身邊沒人，低聲問道。

    顧瓔搖了搖頭，道：“我也說不好，不過福寧殿是宮里最穩(wěn)妥的地方，讓熙兒留下準(zhǔn)沒錯。”

    福寧殿除了有天子的旨意，任何人都不能擅入。

    陸崇在上朝前，特意留下了梁正芳，顧瓔也讓懷香留下陪著大皇子。

    聽云殿。

    這里離千鯉池最近，午宴就設(shè)在這里。正式開席之前，大家可在御花園中隨意走動賞荷，涼亭和水榭中都設(shè)有可供休息的地方。

    莊太后帶著宮妃們在視野最好的水榭上，顧瓔坐在她的下首，聽莊太后照例問起了大皇子。

    “大皇子近來開始認(rèn)人，偏愛粘著皇上。”顧瓔睜著眼編瞎話，面上卻掩飾得恰到好處?！盎噬咸蹛鄞蠡首?，便留了他在福寧殿住著?！?/br>
    近來她們母子住在福寧殿不是秘密，既是莊太后當(dāng)著眾人的面問起來，她也沒有遮掩，大大方方的回應(yīng)了。

    她話音未落，眾人艷羨的目光都投了過去。

    早就聽說大皇子得寵，沒想到竟到了天子要親自帶他的程度。

    莊太后含笑道：“熙兒討人喜歡，哀家還想著親自帶些日子呢，只怕要靠后了?！?/br>
    “大殿下聰明伶俐，上回妾身去時，殿下竟像是能聽懂大人說話呢！”靜妃在一旁笑著湊趣道。

    在旁邊的慶妃聽了，在心中不屑的冷哼一聲。

    不過她目光落到孟才人身上，她竟也能在這里有一席之地，到底還是沾了嘉貴妃的光。

    “你們也各自去賞荷罷?！鼻f太后慈愛的笑道：“不用陪哀家在這兒耗著?！?/br>
    太后話音才落，靜妃先起身。她走到顧瓔身邊，笑吟吟的道：“貴妃娘娘，妾身可否陪您一道去？”

    顧瓔和顏悅色的應(yīng)下。

    慶妃落后一步，見靜妃沒邀請她，自己拉不下面子，選了另外一條路。孟才人則是默默跟在兩人身后。

    看到各位宮妃們下來，世家夫人們和貴女們都爭著往嘉貴妃身邊來，定遠(yuǎn)侯夫人身邊也圍了不少人。

    嘉貴妃如今是名副其實的寵妃，手里又有實權(quán)，想要在貴妃跟前露面的人不少，故此顯得略有些聒噪。

    見顧瓔似是有些不適，靜妃體貼的道：“娘娘，妾身在這里先應(yīng)付著，您先去歇一歇？”

    對她善解人意的舉動，顧瓔滿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

    果然不多時有小宮女過來說有事情貴妃娘娘裁奪，顧瓔得以脫身。她帶著丹朱和懷香去了通往綠云軒的小徑上，那里離聽云殿近，又有房間可以暫時休息。

    “臣婦見過貴妃娘娘?！敝皇遣抛叩桨肼飞?，有身著絳紫色繡葫蘆紋褙子的婦人上前行禮。

    顧瓔停下了腳步，目光中略有困惑?！皩幈焙罘蛉?，平身罷?！?/br>
    見顧瓔還記得自己，寧北侯夫人趙氏顯得很高興。

    “臣婦冒昧打擾娘娘——”她說著，往周圍巡視了一圈，看到周圍沒人，才鼓起勇氣準(zhǔn)備開口?？稍掃€沒說，她先紅了眼圈。

    “臣婦斗膽問一句，娘娘可是被顧家收養(yǎng)的女兒？”她聲音有些發(fā)抖，還是強(qiáng)忍著激動道：“您是四歲那年到顧家的對罷？”

    聽到她的話，顧瓔唇邊的笑容緩緩收起，神色變得凝重。

    “寧北侯府丟了二房所出的五姑娘，正是三歲時看燈時被人拐走的?！彼鴾I道：“這十幾年我們一直沒放棄尋找，正好找到南邊時，跟顧老太爺查到了一處——”

    說著，她拿出了抓到人牙子的口供，說他是如何將這些孩子賣了，當(dāng)初身上穿著什么衣裳，都有什么特征等等。

    若不是陸崇提前跟自己通過氣，看到她這幅表演，倒真的有幾分可信。

    “臣婦知道如今娘娘身份尊貴，本不敢來攀附。”她見顧瓔沒有想象中的反應(yīng)，想起有人教過她的話，把心一橫道：“臣婦的弟妹早就哭瞎了一只眼，二叔則是在找女兒的路上失足跌下懸崖——”

    顧瓔聞言心猛地一沉。

    寧北侯夫人背后有人在指點(diǎn)，什么才是自己的軟肋。

    “若娘娘有苦衷不能相認(rèn)也無妨，只是臣婦那弟妹著實可憐，還請娘娘憐惜……”

    說到動情處，寧北侯夫人竟再也控制不住情緒，當(dāng)眾落下淚來。

    她自己也意識到失禮，雙膝一軟跪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