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說過，游戲介紹時長會有三十五分鐘，就真是一秒也沒少。

    播報音語速很快，關(guān)于“media”和“message”的講解，加上選擇場景和讀信息，滿打滿算也就占了五分鐘，頂多只能算是一個原則性的介紹；剩下三十分鐘，盡是細碎的、無盡的、繁瑣的各種補充規(guī)則，林三酒一開始還打算逐條背下來，聽了一會兒，就徹底放棄了這個打算。

    別說是一條一條、互不干連的游戲規(guī)則了，就算是念上三十分鐘的書，誰又能事后把句子一一回想起來而不錯漏？

    可是如果說，副本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犯規(guī)，好懲罰他們，似乎也不像。

    因為規(guī)則介紹里，沒有禁止性、帶懲罰的條款——“不許如何如何，否則如何如何”的句式，至少林三酒覺得自己是一次也沒聽到過。

    就連提起武力攻擊時，播報音也很寬容：“本游戲內(nèi)不禁止武力攻擊和殺人。理論上來說，把其他十二人全部殺光也是允許的；只不過剩下的人因為無法完成通關(guān)條件，就會永遠被困在副本里?！?/br>
    “另外，”它又補充了一句，“以武力手段強迫威脅他人拿起media，是不能算數(shù)的，也無法產(chǎn)生任何效果?！?/br>
    更別提一用上武力，自己的可信度就會直接掉成負數(shù)了吧？雖然游戲不禁止武力，但使用武力，在這一個游戲中卻毫無疑問會產(chǎn)生負面影響。

    等林三酒走出她的個人位置時，她還在冥思苦想，拼命在腦海里反復(fù)回憶自己剛才都聽見了什么——好像副本說，信服的第一步是同意？

    不管是講道理也好、勸說誘騙也好，人家聽了她的message之后，必須得先在心里認可它；有了這個基礎(chǔ)，她再多重復(fù)幾遍，對方的“想法”就會漸漸上升為“信念”——這不僅是游戲里的步驟，似乎放在生活中也一樣能成立。

    還有什么來著？噢，在游戲場景里，參與者一樣會感受到生活中的各種需求，比如困乏了想睡覺、饑餓了想吃飯等等……副本場景中為眾人提供了一切生活所需；甚至還滿足了溝通的需求——有十二個人都在等著和你說話呢。

    林三酒知道肯定還有，她記得規(guī)則中說起過可信度的計算方式；只是她此刻已經(jīng)走進寫著“集合點”的一個大圓圈里了，其他游戲參與者的影子一撞入余光，她就立即回過了神，警惕地抬起眼睛。

    其余十二人圍成松散的一圈，人人臉上都是差不多的神色：疑惑、提防、尷尬——他們都知道，別人現(xiàn)在也和自己一樣，抱著同樣的心思與目的。

    大概是沒人愿意第一個開口做出頭鳥，因此有好一會兒，人人都只是用眼皮底下悄悄打量著彼此，抱著胳膊，兩只腳來來回回地換重心，或者把想說點什么的欲望化作一聲干咳。

    那個比林三酒還高一頭、白胖壯碩的女人，第一個忍不住了。她看起來少說也有四五十歲，面孔、胸脯上盡是一疊一疊的細細皺紋；但她一張口，那股氣力和精神頭，卻足以給任何年輕人都掀一個跟頭。

    “可真是cao蛋到家了，”她洪亮地罵了一句粗話，粗話對她而言顯然來得十分順滑自然?！斑@種東西原來就是副本??？我他媽努力聽了三十分鐘，腿都站腫了，現(xiàn)在還是不懂我到底要干什么狗屁，我要讓你們拿我的什么，謎底呀？”

    好像有某種氣氛被打破了似的，鴨絨笑了一聲，糾正道：“是media?！?/br>
    “規(guī)則里說，第一個場景出現(xiàn)之前，會給我們十分鐘自我介紹的時間，”一個面孔黑黑、扎著小辮的男人說——他臉上似乎天生就長著一副對什么都提不起勁兒來的表情，哪怕說起副本這么匪夷所思的東西，也是半耷拉著眼皮，催促道：“大家趕緊自我介紹一下吧。我叫羅阿卜?！?/br>
    “我是海娜，”高胖女人說，“我肯定能離開這個鬼地方，我還有孫女要帶呢?！?/br>
    “大家都是繁甲城人吧？我是鴨絨?！兵喗q說著，目光轉(zhuǎn)了一圈，在林三酒身上一掃而過。

    “我不是，”那個五官細小、面色冷淡的男人，用一口粗沉嗓音說，“我是去繁甲城找人的，結(jié)果不知怎么被抓進來了。你們叫我文亞就行?！?/br>
    行為可一點也不文雅——林三酒想起他剛才威脅別人讓路時的語氣，好像對動粗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不要浪費時間互報姓名了，”一個女人忽然不太耐煩地將頭發(fā)撩向了耳后，“游戲開始之前，我們應(yīng)該趕緊把彼此記得的規(guī)則都對一遍，名字什么時候不能說？剛才那么多規(guī)則，我都不知道有沒有記住一半。”

    林三酒看了她一眼——乍一看，她還以為對方化妝了，這在十二界普通人中可實在少見；然而仔細一看，她發(fā)現(xiàn)那個女人只是天生好皮膚，眉眼鮮濃，唇色又紅潤。

    帶著一點點隱約但難以忽視的清高驕傲，那個女人首先開了頭：“我記得每當(dāng)有人變成傳聲筒之后，那個人選擇的場景就不會出現(xiàn)了，對吧？還有什么，你們都補充一下?！?/br>
    “傳聲筒”大概是她自己起的稱呼，用來形容信服者倒是再貼切不過了——一張嘴就只能重復(fù)別人的信息，跟傳聲筒確實沒有分別。林三酒被她這么一提醒，想起來確實有這條規(guī)則，點點頭說：“還有可信度的計算方式，比如說我做了一件好事，讓五個人都各自多信了我0.1，那么我的可信度不是增加0.5，而是增加0.5除以十二……對吧？”

    “對，增加時是取平均數(shù)?！绷_阿卜點點頭?！暗绻幸粋€人少信了你0.1，那就會結(jié)結(jié)實實地從你的可信度里扣掉0.1。”

    林三酒估計她的可信度，就是被鴨絨一個人扣成這么慘的。

    “我就記得我可以隨便拿場景里的東西，什么食物啊，衣服啊，凡是我想要的物資都可以拿走?！焙Ｄ日f到這兒，忽然放聲大笑道：“可惜哪個場景里都沒有什么小帥哥?！?/br>
    “你們不怕別人故意給你們報假規(guī)則么？”那個雙臂肌rou發(fā)達的男人，第一次說話了。他額頭很高，高得幾乎有點像是原始人，導(dǎo)致他被額頭遮在下方的眼睛永遠浸在陰影里，老是帶著點陰沉沉的意味。

    “風(fēng)險太大了吧。其余十二人，如果有一個人剛好記得你說的那條規(guī)則，那就會意識到你在撒謊，你的可信度就會下降?！?/br>
    說話人是一個面容挺和善，總像是會隨時息事寧人地笑起來的白凈中年男人，說話時，他皮膚松弛的面龐上，陷下去了一個長酒窩。眾人看了他幾眼，鴨絨忽然“啊”了一聲，“你是——你是晨醫(yī)生吧！”

    “啊，對，”那中年男人沖大家點了點頭，“我在繁甲城與黃豆集之間來回行醫(yī)的……原來有人記得我。不巧，我昨晚剛到繁甲城，就被卷進了一系列怪事里?！?/br>
    林三酒壓回去了一句“十二界的醫(yī)生是怎么來的”。她這副模樣說是普通人，卻沒人見過，已經(jīng)很可疑了，要是連這種事也不知道，恐怕可信度當(dāng)場要變成負數(shù)。

    “那些怪事與這個什么工廠副本，前后腳發(fā)生的，也不知道有沒有關(guān)系……”一個瘦瘦小小、似乎神色間總是在陪小心的女人，嘆息著說?！鞍?，我名叫管南，我不記得多少規(guī)則了，我一過三十歲，這個記性啊，就一直往下掉……”

    眼看話題又要被拉偏，最初提議大家互相對規(guī)則的那個女人，顯然又多了一層不耐煩——當(dāng)她似乎要開口說話時，眾人眼前卻忽然一花；色彩與影子仿佛從地面生長起來的森林，環(huán)繞著眾人層層鋪開，迅速占領(lǐng)了林三酒的視野。

    ……游戲開始了。

    這絕對不是投影；真實的物質(zhì)像溪流一樣匯聚在眾人身邊，堆積凝聚成了一件件物品、一面面墻壁；腳底被短毛地毯墊起了一層，頭上天花板合攏了，墜下來了一盞吊燈。

    林三酒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應(yīng)該是一個商務(wù)酒店的大堂。

    此時十三人都正站在大堂的會客區(qū)內(nèi)，在多了沙發(fā)、茶幾之后，眾人都有點擠挨拘束；普通人們來回看了幾圈，都浮起了幾分驚奇。

    “原來進化者要面對的都是這樣的東西啊……”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這里是旅館吧？”海娜聲氣響亮地說，“我在公共播放室的片子里見過?！?/br>
    林三酒迅速掃了一圈眾人——就算是選擇場景的人，在看見它成真的時候，恐怕也會驚訝的；從面色上，實在看不出是誰選擇了這個場景。

    “誒，想不到第一個就出現(xiàn)了我的場景啊?！?/br>
    一個滿頭黑發(fā)又短又硬的、剛才一直都沒說話的年輕男人，神色愣愣的，讓這一句話從他嘴里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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