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嫁良緣 第9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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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她身旁的沈葭注意到了,連忙問:“怎么了?” 沈茹僵硬地搖搖頭,小聲道:“沒什么?!?/br> 一時間酒菜上齊,吳不平先說了段祝酒詞,隨后一飲而盡,其余人也捧場,各自喝光杯中酒液。 謝翊以茶代酒,只淺啜了一口,余光看見沈葭捧著杯子猛喝,一邊和懷鈺嘰嘰咕咕,湊在他耳朵邊說悄悄話,一張臉喝得通紅,不禁皺眉,對懷鈺說:“看著她點,這酒勁大,別喝醉了?!?/br> “是,舅舅。” 懷鈺趕緊將沈葭的酒杯撥到自己這邊來。 吳不平也有了些醉意,喃喃道:“對不住,謝老板,你說這是慶功宴,我實在是擔待不起,這官司能贏不能贏,還在兩可之間?!?/br> “行百里者半九十,”謝翊抬袖替她將酒杯斟滿,“你已經(jīng)成功一半了?!?/br> 吳不平苦笑:“我就怕重蹈昔日的覆轍,三綱五常,天理人倫,豈是那般好改變的,當初你jiejie……” “噓?!?/br> 謝翊示意她噤聲,側(cè)耳去聽。 眾人都聽見外間一陣喧嚷聲傳來,跑堂的將一行客人引上了樓,帶到屏風那端的東側(cè)雅座,這群人前呼后擁,中間簇擁著一位重要人物,而那人竟是…… “恩師,坐,請坐上首?!?/br>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大家都坐,不要拘謹?!?/br> 眾人今日聽了一整天這個嗓音,很快認出那就是胡世禎。 所有人默契地放下酒杯,安靜下去,連沈葭也被懷鈺捂住嘴巴,摁在懷里,豎起耳朵聽屏風那邊的人捧胡世禎的臭腳。 原來冬至大朝會在即,又恰逢三年一次的大考期,他們都是進京來述職的地方官員,胡世禎曾主持過春闈,按士林規(guī)矩,這些人便是他的門生,每人湊了些份子錢,待胡世禎散堂后,就將他接來煙雨樓吃酒。 吳不平恍然醒悟,為何一向大方的謝翊會選在大堂宴客,原來慶功是假,偷聽才是真,心中不禁感嘆,真是個謝狐貍,耳目竟然這般靈通。 隔壁的人剛開始還拿捏著分寸,一杯杯酒灌下去,酒酣耳熱之際,說話漸漸放肆了起來,引到近日京城最熱門的話題——扶風王搶妻這件事上來。 他們住在驛站,人來人往,也算聽了不少閑言碎語,眾人意見不一,但大都對陳適抱有同情 ,事實上這也是朝中絕大多數(shù)人的態(tài)度,無論民間說法如何,他們官場中人,更能理解陳適的心情,他先是不顧一切壽衣死諫,贏得聲名的同時,也失意于圣上,這輩子仕途估計到頭了,今日又爆出妻子非完璧之身的事,惹來全京城的嘲笑,陳允南不是蠢人,為何干這等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事?還不是內(nèi)心不平,妄想以匹夫一怒,抵消心中的恥辱罷了。 一名巡鹽御史搖頭嘆道:“士可殺不可辱,扶風王倚仗權勢,奪人發(fā)妻,實在是欺人太甚了?!?/br> “賢兄此話有誤,”一個聲音接話道,“依在下看,那陳允南也很不該么,發(fā)妻不貞,休妻便是,君子修身養(yǎng)性,怎可掄起拳頭打人呢?實在是丟我們?nèi)辶种腥说哪槄??!?/br> 話音剛落,就聽有人重重哼了一聲:“要我說,老婆是自己的,陳允南打就打了,橫豎打不到他身上去,與他扶風王有雞.巴相干?” 一人抖個機靈,湊趣道:“可不就是與雞.巴相干么?” 眾人呆愣片刻,轟然大笑起來,有的人笑到捶桌,有的人一口酒噗地噴出來,還有的人笑岔了氣,抱著肚子哎呦叫喚起來。 接著便有人道:“聽說小煞星成婚前就喜歡干些偷雞摸狗的事,常常翻墻潛入沈園,說不定早就jian過那沈大小姐了,陳允南滿心以為娶了個大家閨秀,結果是個二手貨,自己好端端一個大才子,什么樣的女人找不到,卻成了個綠毛烏龜,豈不憋屈?” 這些人嘴巴越說越不干凈,直奔著下三路而去,沈葭的酒嚇醒了,趕緊去看沈茹,生怕她氣出好歹。 然而沈茹只是臉色蒼白了些,玲瓏緊緊握著她的手,她抬起頭,沖沈葭露出個笑,輕輕搖頭,示意自己無事。 沈葭落下一半的心,又去看懷鈺,怕他鬧事。 一向脾氣沖動的懷鈺此刻卻是忍住了,只是唇邊掛著冷笑,眼神陰戾得嚇人。 沈葭打了個哆嗦,扯他的袖子。 懷鈺低頭,意識到自己嚇到了她,收起冷笑,眼神逐漸變得柔和,將她的手包進掌心。 那邊胡世禎出來控場了:“好了,越說越不像話,一個個都少喝幾杯,這是天子腳下,科道御史都盯著呢?!?/br> 眾人連忙應喏,又有人問:“恩師,這樁案子,您打算怎么判?” 他們都知道這案子并沒有那么簡單,明面上是陳適與扶風王打擂臺,暗地里卻是后黨與皇權的較量,上官家的人想將懷鈺驅(qū)逐出京城,圣上卻想保侄兒,兩股力量在水下博弈,這種較勁從延和二十一年就開始了,一直或明或暗地進行,朝野都在觀望,如今已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刻,他們之所以打聽,也是存著站隊的心思。 胡世禎卻沒直接回答,只是扶著酒杯,感嘆道:“世風日下,綱常敗壞,到底是不如太祖朝時了?!?/br> 席上眾人大多沒聽懂,不知恩師這句感嘆從何而來。 有人還要再問,卻被聽懂的人拉住了,事實上恩師已經(jīng)說的很明白了。 何為綱常?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如今君臣不正,父子不明,夫妻不和,可謂“綱常敗壞”,看來恩師是打定主意,要做個后黨了。 酒過三巡,鐘樓上報時鐘聲響起,已交了亥時。 胡世禎與他一干門生故吏喝得腳步搖晃,各自相扶著下樓去了,徒留一桌的杯盤狼藉。 待他們的聲音再也聽不見,吳不平刷地抖開那把“天下第一”的扇子,扇了扇激動得泛紅光的臉,推一把謝翊:“好你個謝七!真有你的!我本來只有三成勝的把握,今日一看,此事大有可為了!” 謝翊執(zhí)杯笑問:“慶功宴,還是名不副實嗎?” “名副其實!” 吳不平舉杯與他對碰,豪飲一大白。 “等等……”沈葭跟不上他們的腦子,“是我聽漏了什么嗎?怎么就大有可為了?還有,你不是說有七成把握的嗎?怎么只有三成了?” 吳不平有些尷尬:“這個……” “胡世禎死期到了?!睉砚曂蝗焕淅涞卣f了一句。 “為什么?” 沈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他酒后失言,謗議朝政,犯了帝王忌諱?!敝x翊夾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多吃點,補補腦子?!?/br> “謝謝舅舅?!?/br> 沈葭下意識將那塊火腿吃了,然后才反應過來,舅舅怎么又變著法笑她笨? 她努力回想胡世禎有沒有說什么不該說的話,想了半日,也只想到那句“不如太祖朝時了”。 “就這?一句話就能弄死他?圣上應當沒有那么小氣罷?!?/br> 她覺得延和帝還是挺大度的,有時懷鈺在他面前沒大沒小,也沒見他真正生過氣,頂多讓懷鈺滾。 “那是你還不了解他?!?/br> 懷鈺淡淡看她一眼,對吳不平和謝翊道:“我這就去東廠打招呼,都察院沒我的人,上回王子瓊與胡世禎鬧崩了,想必那些御史不會袖手不管的?!?/br> “慢,”吳不平伸出手道,“我想到一個更好的主意,比謗議朝政更能釘死胡世禎?!?/br> “什么主意?”謝翊問。 吳不平笑著看向懷鈺:“此計要小王爺同意才行?!?/br> 懷鈺一愣,點點頭:“但說無妨?!?/br> 吳不平沉吟片刻,道:“那就恕在下冒犯之罪了,我聽說,小王爺?shù)哪稿彩嵌拗???/br> 此話一出,席上諸人都吃了一驚,愕然望向懷鈺。 沈葭擔心地去拉懷鈺的手,她知道他有多敬愛自己的父母。 懷鈺反手將她握住,面沉如水,但強忍住沒有發(fā)脾氣:“不,母妃與父王情投意合,一生只有彼此,那都是無知百姓亂傳的謠言?!?/br> “謠言力量很大,不要小覷謠言。” 吳不平握扇起身,踱步走了幾個來回,她一旦思考就坐不住,這是她的習慣,謝翊也不去打擾她。 “陳適便是一開始用謠言造勢,取得輿論同情,咱們不若也以牙還牙,來個故技重施好了。事實上,早在胡世禎說出那句‘一女侍二夫’時,我就隱約有主意了,小王爺,你不要瞪我,咱們現(xiàn)在不是在說謠言么?如果京城傳出胡部堂非議扶風王妃的謠言,會如何?再說得嚴重一點,矛頭直指扶風王,下午他那句婚前失貞,一女侍二夫,可算作通jian,男女同罪,這可是人人長了耳朵都聽見了的,諒他也抵賴不得?!?/br> 沈葭聽到這里,終于恍然大悟,心想你們這是要弄死胡世禎啊。 誰不知道今上與扶風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關系血濃于水,昔年懷瑾被敦煌守備背叛,孤兵陷入重圍,最終被敵人擒殺,壯烈殉國。 西羌攻打敦煌,旗尖上挑著懷瑾死不瞑目的腦袋,王妃率領城中百姓據(jù)城固守,全軍縞素迎敵,卻被敦煌縣令開門投降,敦煌失守,王妃拔刀自刎,扶風王一脈只留下懷鈺這一個遺孤。 而圣上是怎么做的呢? 敦煌縣令凌遲處死,誅滅九族,敦煌守備受剝皮酷刑,曝尸三日,傳首九邊。 三年后,起大軍三十萬,兵出玉門關,西羌滅族。 謝翊聽完,自覺這是條殺人不見血的毒計,卻能將胡世禎拉下馬,此生此世也翻不了身,唯一不好的是牽涉懷鈺父母。 他問懷鈺:“你覺得如何?不用勉強,不行就不行,光酒后謗議朝政這一條,也夠他喝一壺的。” 懷鈺糾結無比,他最恨別人非議他爹娘,但凡聽見,定要打得人滿地找牙,可若不這樣做,也不足以扳倒一名刑部尚書。 懷鈺想了想,最終艱難地道:“這事交給我,我保證明日全京城都是胡世禎的流言?!?/br> 謝翊點點頭:“難為你了?!?/br> 吳不平倒了杯酒,走到他面前,滿懷歉意地道:“小王爺,對不住,在下不才,肚子里只有這些陰謀詭計,敬您一杯,就當是賠罪了?!?/br> 說著,將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我也敬大家一杯,”說話的人是沈茹,她起身執(zhí)著酒杯,“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為了我,吳先生、小王爺、小妹……” 目光掃到謝翊時,她頓了片刻,眼睫垂下來:“還有舅舅,大恩不言謝,我……我敬你們一杯?!?/br> 說著仰脖而盡,卻被酒水嗆到嗓子,拼命咳嗽起來。 沈葭給她捶背順氣,一邊數(shù)落:“不會喝你喝什么酒?” 謝翊道:“吃罷,方才沒吃盡興,菜冷了,讓人再置辦一副席面上來?!?/br> 吳不平招呼來酒樓伙計,不一會兒,熱氣騰騰的酒菜上桌,幾人這才撒開膀子吃。 沈葭偷喝了不少酒,最后果然醉了,被懷鈺抱上馬車,車內(nèi)有方小榻,懷鈺將她放在榻上,替她蓋好毯子,囑咐辛夷:“照顧好你主子?!?/br> 辛夷問:“王爺不一同回府嗎?” 懷鈺嗯了聲:“我去揍人,王妃若是中途醒了,讓她先睡,不要等我?!?/br> 辛夷:“……是?!?/br> 懷鈺找到謝翊那名長隨,和他換了衣裳,特意改變走路方式,眨眼間他就由名王爺變成了毫不起眼的路人,拐過街角時,撞見謝翊和還未離去的沈茹在說話,他也不知為什么,下意識躲進暗處。 “舅舅,多謝你?!?/br> “你已經(jīng)謝過了。” 謝翊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茹泛起苦笑,道:“我已經(jīng)放下了,對你的那些心思,如今看來,不過是癡夢一場,從今往后,我會把你當舅舅看待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