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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錯嫁良緣在線閱讀 - 錯嫁良緣 第109節(jié)

錯嫁良緣 第109節(jié)

    “城隍廟。”

    “我沒死?”

    “是啊,”沈葭嘲諷地道, “好人不長命, 禍害遺千年,連閻王爺也不肯收你?!?/br>
    “啞巴呢?”

    “別這么叫她, 她有自己的名字。”

    沈葭頓了頓,又道:“她去給你采藥了,你的傷口裂開了?!?/br>
    陳適沉默半晌,又問:“為什么要救我?”

    沈葭不想回答這個問題,煩躁地起身走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救他,這一路上,先是陳適從上官熠手中救下她, 接著又是她在無定河里救他,方才在天津城里, 他又救了她一命,他們之間的恩恩怨怨, 已經(jīng)說不清了,沈葭心中恨不得他立馬去死,可真當看見他暈倒在蘆葦叢里的時候,還是無法坐視他就那樣死去,于是和二丫辛辛苦苦地將他抬來了這座破敗的城隍廟。

    天已經(jīng)黑了,沈葭坐在城隍廟門口的石階上,想起懷鈺,又埋頭哭了一場。

    她好想他,想念他寬大的手掌,溫暖的擁抱,可現(xiàn)在官府已經(jīng)無法信任了,該怎么回家呢?

    天津距離北京并不遙遠,或者她可以走回去?還要帶上二丫,她爹娘都被自己害死了,除了跟著她,這個可憐的姑娘也無處可去了。

    對了,二丫……

    沈葭抬頭望望漆黑的夜空,忽然想到她怎么還沒回來?

    她剛要起身去找,夜色中,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回來了,沈葭趕緊迎上去,見她的背簍里裝著不少草藥,二丫解下腰間一只血淋淋的東西,舉到她眼前讓她看。

    沈葭夜里視力不好,瞇著眼看了良久,才看清那竟然是只田鼠!

    “太好了!”沈葭激動得不行,不停夸她,“今天的晚飯有著落了!你真厲害!”

    兩人進去,二丫將采來的草藥搗碎了,給陳適上藥,她雖然腦子不好,但從小跟在李大夫身邊,耳濡目染,言傳身教,也學了些半吊子醫(yī)術,懂得辨認草藥。

    沈葭在一旁將田鼠剝皮,串在樹枝上烤。

    他們都餓得不行了,二丫上好藥后,就和沈葭一起坐在火堆旁,望眼欲穿地盯著那只田鼠,好幾次想撲上去,都被沈葭攔住了。

    “還沒熟,再等等,不能吃生的,你爹說了,吃生rou會生病?!?/br>
    等到rou香飄出來,沈葭確認已經(jīng)熟了,便分成三份,自己迫不及待地抓著rou啃了起來。

    沒放佐料的田鼠很難吃,彌漫著一股刺鼻的腥味,但沈葭如同在吃珍饈美味,換做半個月前,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會吃老鼠rou,可現(xiàn)在,她覺得有老鼠吃就是天大的幸福。

    陳適看著她狼吞虎咽的樣子,覺得很可笑:“吃個老鼠也這般開心?看來二小姐真跟難民沒什么兩樣了。”

    沈葭沒理他,待一條田鼠腿啃完,她才走過去,將他手中的rou給奪了。

    陳適一愣:“你干什么?”

    沈葭道:“不是看不上老鼠rou么?那你別吃了?!?/br>
    陳適:“……”

    這一晚,三人在半饑半飽中睡去,半夜,二丫被餓醒,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剛吃上頓,下頓就餓了,打著手勢對沈葭說:「好餓?!?/br>
    “我知道。”

    沈葭摸摸她蓬亂的小腦袋,她也餓,一只巴掌大的田鼠,都不夠塞牙縫的,她是懷著身孕的人,比常人更容易餓,但這會兒她也沒地方找吃的去。

    “睡罷,睡著了就不餓了?!?/br>
    「講故事?!?/br>
    沈葭知道從前李大娘在的時候,時常會給她講狐仙的故事,她看過的神鬼志怪比較少,想了半晌,才想起一個故事:“從前有一個孫猴子,他無父無母,天生地養(yǎng),吸收日月精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有一回,猴子嘴饞,偷吃了王母娘娘園子里的蟠桃……”

    二丫比劃手勢打斷她:「好吃嗎?」

    “仙桃……應該好吃罷?我也沒吃過?!?/br>
    沈葭想起桃子的鮮嫩多汁,頓時口水橫流,趕緊道:“這個故事不好,我再說一個?!?/br>
    二丫躺在她懷里,眨著清澈大眼等她。

    沈葭一手梳理著她亂糟糟的頭發(fā),沉吟片刻,總算又想起一個來:“從前,有一個孝子,他娘生病了,想吃鯉魚,但當時是冬天,河面都結冰了,魚釣不上來,他就脫了衣服,臥在冰面上……怎么了?”

    她察覺到二丫又在扯她的衣袖,低頭問她。

    二丫打著手勢:「想吃魚?!?/br>
    沈葭:“……”

    “算了,還是不說這個了?!?/br>
    沈葭也發(fā)現(xiàn)了問題,蹙眉道:“怎么這些故事都是講吃的?我再給你講一個。從前,有一對兄弟,他們很要好,有一天,他們的爹給了兄弟倆一只梨……”

    陳適閉眼聽了半日,聽到這兒,終于忍不住出聲:“孔融讓梨?這不還是講吃的么?”

    沈葭沒想到他醒著,嚇得轉了個身,見他滿臉譏誚,很是不服氣:“嫌我說的不好,有本事你自己說一個啊?!?/br>
    陳適沉默了許久,昏暗中,他睜眼看著破漏的殿頂,緩緩道:“從前,有一個孩子,他家中很窮……”

    沈葭輕嗤一聲,這不跟她講的一樣么?

    只聽陳適繼續(xù)說著:“雖然窮,但他過得很幸??鞓?,他的爹娘相親相愛,只有他一個孩子,所以將他捧在手心疼。孩子也爭氣,從小就是十里八鄉(xiāng)聞名的神童,他爹為了供他讀書,把家里的田地賣了,去給人家當?shù)钁?。他們的業(yè)主姓賈,是當?shù)赜忻暮兰?,坐擁田產(chǎn)無數(shù),祖上世代進士出身,出過宰相,就連知府也要對他禮敬三分。賈老爺什么都如意,唯獨子嗣上分外艱難,膝下只有一個兒子,寵得如珠似寶,他想再生一個孩兒,看中了佃戶妻子的美貌,就假借請她做針線活的理由,將她哄騙進府里,強占了她的身子……”

    沈葭由開始的不屑逐漸變得專注,二丫已經(jīng)躺在她懷里睡著了,她輕聲問:“后來呢?”

    “后來……”

    陳適的聲音放得很輕,像在夢中囈語:“佃戶妻子哭著回了家,想要上吊求死,卻被從私塾散學回來的孩子救下,母子倆抱頭痛哭,佃戶得知這件事,拿著扁擔去賈府討說法,反被賈老爺派人給活生生打死……”

    夜深了,城隍廟外響起成群的蟬鳴聲,在陳適低沉緩慢的述說下,沈葭的眼皮越來越沉,陷入了夢鄉(xiāng)。

    后半夜,她被一陣喊叫聲吵醒,睜開眼,只見陳適燒得滿面通紅,嘴里說著胡話,依稀是在喊娘。

    二丫揭開布條,看了眼他背后的傷口,告訴她:「爛了?!?/br>
    -

    第二天,沈葭帶著二丫去了難民棚,城門前遍地躺著尸體,她在尸堆中翻找了許久,終于找到了李家夫婦,他們身上插著密密麻麻的弩箭。

    沈葭哭著把那些箭給拔了,將他們葬在了河邊,她實在沒力氣挖墓xue,只能和二丫沿河撿了許多鵝卵石,蓋在他們的尸身上。

    她們還在難民棚搜尋了一遍,但一粒米也沒找到,只能搬回去一些破爛,二丫將她爹的藥箱帶走了,盡管那里面已經(jīng)沒有藥,但還有一套刀具和針具。

    二丫用刮刀將陳適傷口的那些潰爛腐rou給割開,排出膿血,他痛得四肢抽搐,不斷掙扎,沈葭拼盡全力才能壓住他。

    “別亂動!很快就好了!”

    陳適破口大罵:“沈葭!你這個災星!誰沾上你就會倒霉!我就不該救你!就該讓你死在上官熠手里!你害死了多少人?”

    沈葭呵呵一笑:“你也一樣,你害死了jiejie,你還殺了李墉,我是災星,你就是喪門星?!?/br>
    陳適的身體僵硬下去,這時背上又是一陣劇痛,他痛得五官錯位,咬牙怒罵:“啞巴!你到底會不會醫(yī)術?你要么給我個痛快!否則我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二丫被他嚇得停下動作。

    “別管他,”沈葭冷冷道,“繼續(xù)。”

    等全部膿血擠完,陳適已經(jīng)痛暈過去,二丫替他敷上清熱解毒的草藥,將他的傷口包扎好。

    此后幾日,三人就在城隍廟中住著,陳適清醒的時候少,昏迷的時候多,夜里燒得說胡話,喊的最多的是娘,但有時,居然也會喊沈茹的名字。

    一旦白日恢復清醒,他就會大發(fā)脾氣,罵天罵地,罵沈葭,罵啞巴,沈葭知道他不好受,也就懶得跟他計較,任他去罵。

    偶爾他心情平靜下來,會問沈葭城中局勢如何。

    如今天津城內已大變模樣,自難民攻打入城后,便在城內大吃大嚼,燒殺搶掠,巡撫羅汝章嚇得躲在衙門里不敢出來,好好一個天津衛(wèi),儼然成了無政府的混亂狀態(tài)。

    陳適聽完,若有所思:“這樣的局面,不會維持太久了。”

    沈葭不知道他問來做什么,明明肚子都填不飽了,還cao心這些天下大事。

    陳適背上有傷,躺在廟里不能動,她和二丫負責找吃食,不知道小姑娘是否明白死亡意味著什么,但她不再纏著陳適,打手勢問他爹娘去哪兒了,只是越發(fā)喜歡黏著沈葭,二人每日結伴出去覓食,但很難找到吃的,連田鼠也難得見到一只,它們幾乎被難民們捕捉光了。

    沈葭越來越臟,像個乞丐,偶爾她低頭時,從河水里照見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都會被嚇一跳,她和第一天來這時抓住她裙子的女人越來越像了,一樣的蓬頭垢面,一樣的瘦骨嶙峋。

    她苦笑著想,恐怕懷鈺此時見了她,也認不出來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沈葭已經(jīng)察覺不到饑餓,躺在廟里等死,她摸著自己平坦的肚子,懷疑那里面是否真的有一條小生命,倘若這個孩子是懷鈺去開封的前一晚懷上的,那距離現(xiàn)在應該也有兩個月了,可他是這樣的安靜,讓她幾乎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懷鈺,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她在心里默念著這句話,慢慢地閉上雙眼。

    -

    西山,夜。

    懷鈺猛然從噩夢中驚醒,兩名親兵一左一右地護衛(wèi)在他身旁。

    他靠坐著樹干,身上蓋著披風,問:“我睡了多久?”

    一名親兵答道:“沒有多久,一盞茶工夫?!?/br>
    懷鈺掐了掐眉心,從地上站起來,道:“走,繼續(xù)搜?!?/br>
    兩名親兵撲通跪下,其中一人喊道:“殿下!少帥說了,您必須休息一下了,再這么找下去,鐵打的人也撐不住!”

    懷鈺正要上馬,聞言大步走過去,揪著他的衣領,咬牙道:“我的妻子不見了,是生是死也不知,你認為我還有時間休息?”

    “殿……殿下……”

    懷鈺放開他,突然抬起一腳,用力踹了下樹干,樹葉嘩嘩掉落,兩名親兵嚇得不敢抬頭。

    懷鈺知道不能怪這二人,他們也是聽從陸羨的命令,是他太心浮氣躁,西山是沈葭失蹤的地方,他已經(jīng)在這座山上搜尋了三日三夜,幾乎沒合過眼,可西山范圍太大,算上陸羨和他自己,也只有區(qū)區(qū)二十人,連日來的毫無音訊讓他脾氣越發(fā)焦躁,總忍不住遷怒于周圍的人,一件小事也能惹得他大動肝火。

    “殿下。”

    陸羨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懷鈺轉身,見他表情凝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臟頓時狠狠一縮,嗓音顫抖起來,帶著他也說不清的懼怕。

    “找到了?”

    -

    “右眼眼球缺失,兇手應當是先用某個尖銳物體刺中死者眼睛,再刺破他的頸部,只是手法有些生疏,數(shù)擊才斃命?!?/br>
    懷鈺神色復雜地盯著地上那具尸體,即使腐壞程度嚴重,他也依稀看得出來這人是誰。

    “是上官熠的人,這是他座下的謀士,我見過?!?/br>
    陸羨點點頭,遲疑片刻,道:“太子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