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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紅酥手在線閱讀 - 紅酥手 第2節(jié)

紅酥手 第2節(jié)

    當(dāng)然,彼時余嫻十分驚慌,也沒空閑想勞什子姻緣,腦海里只念著父母趕快來救她。

    直到后來世子夫人告訴她,“你熟睡之時,喚了‘蕭蔚’三十余次。”

    余嫻很想說這是因為蕭蔚欠了她錢沒還,但對方好像不是個腦子差的,騙不了她,更何況,那日小樓看來,唯一與蕭蔚不熟絡(luò)的,只有自己。

    似是見不得她神情失落,世子夫人告訴她:“蕭蔚定會來救你的?!?/br>
    但這位夫人說這話時,又繞著雙足上的鐵鏈,對她說道:“但你最好不要這么早陷得太深,知人知心,識人識清,待知心識清之后再決定要不要真的托付終生才好?!?/br>
    余嫻全然不覺得夫人是在提醒自己,只心道這夫人真是可憐,想必是因為她的世子郎君不是個好東西,才引她以過來人口吻感慨如此。

    后來確實如世子夫人所言,為她忙前忙后,將她營救出來的人,就是蕭蔚。而后續(xù)被父親安排來單獨詢問她案情細節(jié)的,亦是蕭蔚。她想不清楚,分明那日小樓時,蕭蔚那般和自己劃清界限,為何世子夫人還如此篤定他會來救?

    是喜歡吧。是喜歡的。

    余嫻低頭咬唇,心中竊喜,想要看看孤傲如他會如何尷尬:“你不是說保證再無往來嗎?你的保證似乎不足為信。”

    蕭蔚卻突然用那含情眼凝視住她,半晌:“有些緣分,是上天注定的?!?/br>
    余嫻咬唇的貝齒緩緩松開了,她愣住。

    蕭蔚低頭鋪開紙,一挽唇,又淡然道:“余姑娘在被綁匪劫住時,也想到了作為余大人手下的蕭蔚會趕來救援吧。”

    此話一落,余嫻似被驚雷擊中,頓了頓,她裝作沒聽見,改口向蕭蔚描述綁架她的犯人容貌。蕭蔚亦裝無事發(fā)生,悠然作畫。

    只是那描摹作畫的手筆,越看越覺得與《紅酥手》一致。她微微蹙眉,湊近了細看畫作,又抬頭湊近了看蕭蔚神色,后者面無表情,完全沒有被發(fā)現(xiàn)心思的躲閃,也沒有被她這般靠近應(yīng)有的羞澀。

    余嫻指著畫:“你上次說作那幅畫的朋友,該不會就是你自己?”

    蕭蔚正在收拾案卷,聞言不慌不忙反問:“余姑娘心中希望是在下嗎?”

    余嫻故作疑惑:“你怎么總喜歡反問我?是你不敢說嗎?”

    “在下只畫傾慕之人?!?/br>
    余嫻抬眼,蕭蔚正定定地注視她。

    余嫻別開眼:“我并不想知你傾慕之人是誰?!?/br>
    蕭蔚緊接著便道:“在下傾慕之人是……”

    他故作一頓,余嫻屏住呼吸,生怕表現(xiàn)出自己想聽。

    良久,蕭蔚拿起桌上畫作和卷宗,躬身一作,氣息顫抖似有隱忍:“蕭蔚僭越了?!闭Z罷轉(zhuǎn)身離去。

    “?。俊?/br>
    余嫻抬頭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不是。

    也沒怎么著她啊。

    可你還沒說是誰。

    喂喂,回來。

    她是端莊嫻靜的小姐,讓她如何開口啊。

    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好樣的,他竟沒再出現(xiàn)。余嫻在姻緣廟把頭磕爛了也沒想出他的深意。

    一年,兩年……家中巨樹經(jīng)年如一日,秋去蕭索,夏來蔚起,她的秋千越蕩越高。

    一別兩年,再次見到他,是他成為直屬于陛下的從七品刑科給事中*后,上門提親。隔著屏風(fēng)匆匆一瞥,也只瞧見模糊的背影。

    蕭蔚官低位卑,父親也知道他的出身,卻似自有打算,欣然同意,還反過來勸母親此子前途無量,又談起近年鄞江城里她的名聲,再說到她的年紀。兩位兄長也在一旁幫襯勸說。場面很詭異,余嫻不知道蕭蔚是如何做到的。他果然在端朝開出了自己的路。

    最后父母齊齊來問詢她的意見。

    父母之命她不打算忤逆,更何況,她還與蕭蔚有不解之緣,只是實在想不通,兩年不見乃無情乎?上門求娶乃有情乎?那雙讓她魂牽夢縈的紅酥手,為何又伸向了她?

    余嫻再次跑到姻緣寺,這次她虔誠地磕頭求了一簽。

    似是這簽太復(fù)雜,不好說,尤其當(dāng)小師傅聽余嫻講了來龍去脈之后,更是解得滿頭大汗,喚來幾個師傅一同商討。最后還是年邁的住持路過,對她說道:“且隨緣吧?!?/br>
    余嫻便不再后悔了。她要嫁給自己會在睡夢中念三十余次名字的蕭蔚。

    定下之后,唯有余夫人后悔,日夜抱著她哭。出嫁前一夜還捧著她的臉口出狂言:“我的阿鯉身嬌體軟,怎么受得住那等市井粗人的猛.浪???”

    此時此刻,余嫻坐在蕭宅喜床之上,想象了一下,孤傲的蕭蔚,如何露出母親口中的“猛.浪”做派?臉很快燒了起來。

    下一刻,她聽見門前響動,傳來阿嬤和陪嫁丫鬟們整齊的聲音:“姑爺有喜了。”

    第2章 白首成約,終身之盟

    蕭蔚今晚喝得有些多,卻不影響他頭腦清明。在筵席上應(yīng)酬來賓,結(jié)交權(quán)貴,這種左右逢源的感覺讓他近幾年掙扎在端朝這片泥沼中的心,松了許多。

    是的,他不愛余嫻,但他愛余嫻帶給他的利益。他要做的事,離不開余嫻的幫襯。余嫻天真,卻不愚笨,巴結(jié)的手段再高明也會被識破,唯有用最低級的手段和足夠的耐心等待,才能反誤聰明人,一擊即中。畢竟沒人能想到,為了娶余嫻,他會足足籌謀四年。

    從她第一場相親宴失敗開始,到鄞江風(fēng)語流言,再到月華節(jié)初見,他以勾欄院式的淸倌兒模樣蓄意勾惹,贈畫撩撥,而后幾次三番私下約見卻遲遲不至,故作相思之局。就連仇家綁架,也是他背后cao手,讓她落英雄救美之俗套,又故意給她機會看他描摹畫像,揭開“紅酥手”作畫者是他本人,惹她心動。

    如此悸動之時,消失兩載,讓她無法自拔,相思成疾。

    這兩年時間,足夠他將余尚書之心收攏。七品給事中雖只是小官,卻是陛下以下制上的要職,批閱往來奏折,稽查百官之失,就連內(nèi)閣首輔也要給幾分薄面,以職務(wù)之便,替余尚書遞消息,除異己,他耐心得很。除此外,余嫻的兩位兄長所在賭坊、當(dāng)鋪也被他打點設(shè)局,待他們欠下外債,他便以余尚書昔日門徒的身份出手相救,紈绔之心,甚好拿捏。

    唯一在他算計之外的,是余嫻的耐性。他以為自己的消失,會讓她忍不住打聽下落,頻頻向余母問起,好讓他有機會收攏余母。卻不想,這兩年時間,她亦如人間蒸發(fā),獨在閨門,從未過問他。

    她若有情,為何不問?她若無心,為何下嫁?如今她是何情思,他也有些摸不透。

    門終于推開,蕭蔚的腳步聲沉穩(wěn),落在余嫻的耳中,與心跳暗合上鼓點。她微微正身,借著伸背的動作將疲憊抻開,喜帕上的流蘇卻紋絲不動。

    余嫻垂眸,在喜帕之下看見蕭蔚的皂朝靴,緊接著,一根秤桿將喜帕撩開,光明如風(fēng)襲面來,她一愣,又匆忙抬眸。

    公狐貍精喝多了酒,臉上暈了兩片紅霞,凝視著她,慵懶地笑了。

    這是余嫻時隔兩年,再次看見這張臉,和初見時相比,更有幾分成熟韻味,那話本子里的公狐貍精從小淸倌兒變成風(fēng)韻十足的媚郎了。

    蕭蔚朝她伸出手,“蕭蔚僭越了?!彼昧藘赡昵半x開她時同樣的說辭,有意惹她。

    余嫻盯著這只手久久不能言語。

    讓她日思夜想的紅酥手此時就在她面前,骨修如竹,指削似玉,紅彤彤的指尖上有一層薄嫩的甲,長短留得恰到好處,弧度趨尖,有些像狐貍爪子。

    僭越?她聽懂弦外之音,忍不住探身,把腦袋放了上去,然后偏頭,讓臉頰觸碰到他手心肌膚。就著這樣的姿勢,她抬眸望向他示意。

    蕭蔚的眼神幾不可見地微微閃動,沒明白她在做什么。試圖理解一番后,他收攏掌,端起她的下頜,彎腰在她耳畔說道:“還未與在下同飲合巹酒,不能洞房?!?/br>
    余嫻誤解了他的意思,頓時如熟透的蝦全身發(fā)紅,還好她妝厚,且嘴硬:“只是以為你想細看我的妝面。因為上一次,你說僭越的時候,也離我這般近,這般看我入神?!?/br>
    蕭蔚再度一怔,隨即莞爾:“余姑娘記得甚是清楚?!闭Z畢,他拉起余嫻的手,引到了桌前,斟滿兩杯酒,一杯遞與她,并邀她交杯:“白首成約?!?/br>
    余嫻舉杯貼上,認真想了合詞,鄭重道:“終身之盟?!?/br>
    蕭蔚一飲而盡,側(cè)眸看見余嫻在小口抿咽。她不會喝酒,只覺心口腹腔辛辣無比,半晌無法下咽,蕭蔚見狀悠悠開口:“娘子?!庇鄫菇K于把這口酒嗆了出來,差不多要謝謝他了。

    喝完合巹酒,就是花燭夜。兩個人端坐在床畔,一言不發(fā)。都是頭婚,誰也沒經(jīng)驗,但總要有人先提洞房這檔子事。

    本就是下嫁,自持大家閨秀身份的余嫻心道:我不能提。

    本就為利益,無心風(fēng)月的蕭蔚亦心道:你不提,那我也不提了。

    門外的小廝丫鬟們聽見屋內(nèi)一片靜謐:你們都不提,難道讓我們提?

    良久,兩人各懷心思,屋內(nèi)靜得可怕。余嫻憋了個哈欠,憋得眼睛通紅,淚花兒燦燦。她絕不能將哈欠呵出來,若教他以為是暗示困覺,便比方才置首于掌更讓人羞惱。蕭蔚的酒也醒了,有些渴想去喝水,卻一動不敢動,若讓她以為他已想入非非,恐會教她疑心與不適。

    但今日是花燭夜,他更不能讓人覺得他新婚不睦,定是要與她同屋而眠才好。

    膠著之下,蕭宅里管事的大爺站在窗外咳了兩聲:“該洞房了!”這是個實在人,有事他是真敢提。

    丫鬟小廝朝他投來“佩服”的眼神,畢竟他們都是跟著余嫻陪嫁來的,沒見過這種粗野的管家法子。

    這聲兒傳到蕭蔚和余嫻的耳朵里,兩人下意識看向?qū)Ψ?,誰知視線銜接,便雙雙紅透了耳梢。

    蕭蔚解釋道:“這座宅子是陛下賞賜,與你成婚前我不住在此,當(dāng)時教下人隨意找了管家和嬤嬤打理。你若覺得誰行事不合規(guī)矩,便打發(fā)了?!?/br>
    這事余嫻聽娘親說起過。從前蕭蔚的住處只是一座小院,下聘前,父親還打算自掏家底幫他建房,被他拒絕了,下聘當(dāng)日,蕭蔚發(fā)誓自己不會虧待尚書的掌上明珠,說著竟拿出了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子作婚房。后來才知,這是蕭蔚為陛下辦差得力,陛下賞賜給他的。也許如父親所說,蕭蔚確實得勢,在成為給事中前,就已不知被陛下召見多少回,辦的也都是為陛下分憂的事。陛下給他個七品芝麻官,興許別有用意。

    余嫻搖頭:“只要大事不出差錯,平日里不合規(guī)矩,也挺好?!?/br>
    蕭蔚將她的話放進心里品了幾轉(zhuǎn),只覺得她表露出的東西里,有一絲奇異之處,是他兩年前未曾察覺的。按下不提,他起身,試探著說道:“你這身裝束繁重,不若先梳洗吧,我去一趟書房。”

    她若仍是對他有情,待會梳洗完必會到書房尋他。她若無心,便會自己先在房中睡下。這般說辭既能試探她而今心意,又給足她選擇,讓她舒心,若她不愿,他屆時也可待她睡下后再回房。蕭蔚想著,步子已往門口跨去。

    他走后,余嫻先是換了干凈輕便的衣衫,又用熱水盥洗一番,陪嫁丫鬟春溪為她仔細擦拭了青絲、手足,再為全身抹上滋潤的花露才算好。繁瑣精細的物什一應(yīng)俱全,蕭蔚雖是市井男子出身,卻深諳女子用物,想必對她下足心思。

    想到此,余嫻吩咐春溪熬了醒神湯,去書房時一道端去作為答謝。

    蕭宅的書房是由后罩房改的,就在正房后邊,只隔著三進院落,原本后罩房是留給女眷和女婢居住的,但蕭蔚向余尚書承諾了自己絕不納妾、絕不用女婢,余嫻本人帶來的陪嫁丫鬟又住在耳房,后罩房便全然空著。

    這里是整個蕭宅中最隱秘的地方,書房求靜,改在此處正好。

    門口的府衛(wèi)大哥見到余嫻,先是抱拳施了禮:“夫人好?!辈艦槠淝瞄T。

    門敲開,蕭蔚也已換了輕薄的寢衣。

    余嫻臉皮薄,找是來找他了,但不好意思邀他同房,折中一番后,她道:“我梳洗完,來此是想知會你一聲,剛吩咐人熬了醒酒湯,已經(jīng)放溫了。你若想在書房中睡,那我讓阿嬤給你鋪床被子?”

    很好,這番說辭,給了他拒絕的臺階,暗示他可以回房,又全了自己的臉面,不似在邀請。

    蕭蔚微微虛眸。若真應(yīng)了跟她回去,顯得他急切,他接過醒酒湯,說道:“我在書房做些公務(wù)罷了,倒不用鋪床裹被?!毕雭?,她思慮到天涼若此,不會當(dāng)真放他不裹被褥睡在書房,必然是要邀他公務(wù)事畢回房去睡的。

    余嫻一愣:“不知你平日事務(wù)如此繁忙,花燭之夜也要cao勞整宿。那你把燈挑亮些,別傷了眼睛,既要公務(wù),床鋪我就不讓嬤嬤給你鋪了?!?/br>
    蕭蔚也是一愣:什么?

    見余嫻要走,蕭蔚將端著醒酒湯的手一松,幾案傾向余嫻,湯水灑了她半身。隨著余嫻的驚呼,蕭蔚順勢用另一只手拉住她。

    “抱歉,沒嚇著你吧?”

    余嫻驚魂未定,柔弱地往蕭蔚懷里一倒,待反應(yīng)過來手已經(jīng)被蕭蔚牽住之后,低聲道:“無礙,只是這湯水淋在身上,這會兒起了風(fēng),無所隱蔽,有些冷。”

    蕭蔚作焦急狀,“我還是陪你回房吧,你好靠著我?!?/br>
    余嫻點點頭:“麻煩你了?!?/br>
    目睹這一切的府衛(wèi)翻了個白眼,蹲下來收拾碎掉的瓷具,只道這倆人看似客套,心眼子倒是全蹦地上了。

    丫鬟春溪跟了上去,蕭蔚吩咐她:“你跑快一些,去換道熱水,準(zhǔn)備好衣物?!边@話曖昧不清,像是回到房中便要與她一道云雨似的。

    余嫻的心跳有些快,面上絲毫不露,只是捏著蕭蔚的手微微收緊。

    蕭蔚側(cè)眸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察覺到她緊張的手,一時拿不準(zhǔn)她是在期待,還是在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