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子安笑嘻嘻：“是嗎，阿爹不在家呀，真是可惜?！?/br>
    慶川看了眼程子安，慢吞吞道：“見少爺這模樣，絕不是可惜的樣子。”

    程子安道：“慶川，不要在意這些細(xì)節(jié)?！?/br>
    慶川被逗得笑個不停，兩人說說笑笑回了家。

    程箴不在，程子安自在又愜意，吃得肚皮滾圓。吃完后在廊檐下歇涼，他又啃了一大堆時令的鮮桃與枇杷。

    崔素娘生怕他積食，不停勸道：“哎喲，你少吃一些，桃吃多了心慌，枇杷寒涼，仔細(xì)吃壞肚子。先生布置的功課呢？快拿出來，邊寫功課邊消食。”

    程子安有點(diǎn)傻眼，放假的喜悅太濃，先生布置功課時，他放了半只耳朵。

    不重要之事，程子安向來不放在心上。

    如今他哪還記得啊！

    不過，程子安半點(diǎn)都不見慌亂，面不改色撒謊：“阿娘，先生沒布置功課?！?/br>
    崔素娘說什么都不肯信，上下打量著他，道：“當(dāng)真？等下你阿爹回來，我問問他。”

    程子安咳了下，改口道：“就幾篇大字，背書。阿娘，這點(diǎn)小事，你就別去麻煩阿爹了。阿爹可是要考進(jìn)士之人?！?/br>
    崔素娘揚(yáng)手作勢拍他，纖細(xì)手指上的橙黃指甲，在燈光下看上去尤其漂亮。

    程子安心想，不知是鳳仙花染指甲漂亮，還是程箴染甲的手藝好。

    崔素娘嗔怪地道：“你少作怪，貪玩不寫功課，你阿爹知曉了，定會捶你?！?/br>
    夜里涼風(fēng)吹拂，蟲子唧唧叫，蛙跟著湊趣味，呱呱應(yīng)和。

    盆里驅(qū)蚊蟲的艾草，冒出徐徐的煙，滿院艾草味。崔素娘手上的團(tuán)扇，不時朝程子安扇，生怕有不懼艾草氣味的蚊蟲來咬他。

    程子安吃飽喝足，開始打起了呵欠。這時程箴回來了，崔素娘起身迎上前，程子安見狀，悄然起身往屋里溜。

    程箴瞪了程子安一眼，天色不早，便沒與他計較，對崔素娘道：“別管我，你歇著就是?！?/br>
    程子安進(jìn)屋之后，也許是放假的關(guān)系，他撫摸著圓滾滾的肚皮，反倒睡不著了。

    夜里安靜，廊下程箴與崔素娘的說話聲，斷斷續(xù)續(xù)傳到屋內(nèi)。

    “主考官尚未定，大家都在傳，可能是文相。不過，傳言向來不可靠，誰做主考官，都無所謂?！?/br>
    “我碰到了周先生，聽他說辛寄年摔傷了，他親自送其回了府。周先生很是煩悶，他倒沒多提，就說辛仲咬定有人害他兒，要讓他好生查，不然就去報官。”

    咦？

    程子安耳朵倏地拉得老長，定在了那里。

    第9章 9 九章

    ◎無◎

    崔素娘不知學(xué)堂發(fā)生了何事，聽起來聲音有些焦急：“這如何是好，可會連累到子安？”

    程箴沒做聲，程子安心提了上去，他以為是隔得遠(yuǎn)聽不清楚，便溜下床，借著窗欞外的光線，摸到了窗下的書桌邊，趴在那里偷聽。

    “子安能有何事，你放心吧。辛仲就是惱羞成怒，心疼兒子是一回事，兒子在學(xué)堂不得人心又是一回事?！?/br>
    程箴聲音有些冷，道：“辛仲做不了辛氏的主，府學(xué)也不是辛氏能一手遮天。為了辛寄年落個闔家全族欺負(fù)人的名聲，不值當(dāng)?！?/br>
    程子安暗自松了口氣，他聽到崔素娘與他一樣，長長舒了口氣，道：“家族枝繁葉茂是好事，人太多了，就不好管。有辛老太爺在，還能壓著一二。待他一去，辛氏沒能挑得起大梁之人，這家族就得沒落了?！?/br>
    程箴笑說可不是，“哪有萬年的基業(yè)，辛仲向來不成器，若不是meimei嫁進(jìn)了永安侯府，辛老太爺早就收拾他了?！?/br>
    崔素娘遲疑了下，問道：“那辛寄年真是自己摔了，沒人在從中做手腳？”

    程子安放下的心，一下又提了上去，想換個站姿，手不小心撞到了什么，發(fā)出哐當(dāng)響動。

    說話聲停了，腳步聲漸近。程子安懊惱了下，他抬起手揉眼，佯裝睡意朦朧。

    程箴進(jìn)屋，拿出火折子點(diǎn)亮了燈，打量著程子安，問道：“你在作甚？”

    程子安打了個哈欠，咕噥道：“想尿尿。”

    程箴愣了下，道；“那還不趕緊去?！?/br>
    程子安忙說好，去凈房窸窸窣窣一通，回到了床上。

    程箴與崔素娘回屋洗漱了，程子安躺著想了會，睡意襲來，很快就安然睡去，一夜無夢到天明。

    雖不用上學(xué)，程子安照樣一大早就被叫了起床，洗漱完出來，看到程箴鞋上沾著草屑與露珠，一身熱氣從外面走了進(jìn)屋。

    程箴皺眉看他，上前捏了捏他的胳膊，道：“力氣太小，這樣可不行。”

    程子安警惕地望著程箴，聽到他說道：“等下到地里去撿拾麥穗。”

    什么意思？

    程箴瞪他：“瞧你那神情，少作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這句詩程子安知道，程箴的意思，莫非要他下地去接受勞動鍛煉？

    用過早飯，崔素娘翻出一套半舊短打給程子安換上，取了只精美小巧的挎籃交到他手，叮囑道：“不要貪玩，撿一會就歇歇。麥穗刺撓，仔細(xì)進(jìn)了眼睛?！?/br>
    程子安哭兮兮，太陽毒辣，能將人曬出油。既然下地辛苦，崔素娘明顯不放心，她為何要聽程箴的話，作為寵溺他的慈母，就該出面攔著??！

    程箴也一身短打，將程子安揪出了門。田間地頭的小麥已經(jīng)收割了大半，農(nóng)人埋首揮汗如雨，將一大早就割了的小麥捆起來，用板車驢車往曬壩拉。

    收割完的空地里，孩童們彎腰，在認(rèn)真揀著掉落的麥穗。麻雀鳥兒不時飛舞，與他們搶食。

    程箴邊走邊與村民寒暄，指著孩童們道：“你可看到了，他們比你還小呢，都知道為家中做事了。撿回去的麥穗，磨了也能替家中添碗飯?！?/br>
    程子安在太陽下走了一路，已經(jīng)曬得流了汗，臉頰紅撲撲。這種鍛煉吃力又無用，真要他輪到在地里撿糧食替家中添飯，程箴就該哭了。

    孩童們好奇中帶著拘謹(jǐn)，齊齊朝程子安看來。程子安見掙扎不過，大大方方?jīng)_著他們笑，挎著他的籃子下了地。

    地里掉落的麥穗并不多，程子安跟逛街一樣，好不容易看到了株麥穗，他并沒有彎腰下去撿，對頭頂著兩個包包頭的小童道：“這里有一株?！?/br>
    小童頓了下，笑瞇瞇上前撿起，脆生生對他道了謝。

    程子安笑說無妨，在地里繼續(xù)閑庭信步，看到了麥穗，就招呼離得近的小童前來撿走。

    不知不覺中，小童們起初的拘謹(jǐn)散去，開心圍在了程子安身邊。有小童遞了草根給他，期盼地道：“哥哥吃，這個可甜了?！?/br>
    程子安撫摸著他的包包頭，伸手接過，塞進(jìn)嘴里咬起來，夸張地道：“好吃！你真厲害，選到了這么甜的草根?！?/br>
    草根帶著些許的清甜，對于平時飯只能吃得半飽的小童們來說，已經(jīng)是不可多得的甜嘴。

    小童得了夸贊，高興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其他小童見狀，紛紛上前獻(xiàn)寶。

    程子安哈哈大笑，一一笑納，道：“夠了夠了，你們也吃。”

    程箴與佃戶們說完今年的收成，前來看到程子安成了孩子王，籃子空空，不禁好氣又好笑。

    程子安要回報他這群小弟，揚(yáng)聲喊道：“阿爹，我餓了，要吃桃子枇杷粽子咸鴨蛋松子糖......”

    程箴聽到程子安喊了一堆吃食，瞪了他幾眼，回去讓慶川提了兩個大食盒送來。

    程子安叉著腰，手臂一揮，將所有的小童都叫上，道：“太熱了，先去歇一歇，等下再來撿。”

    小童們屁顛顛跟在了程子安身后來到田埂上，看到慶川在地上鋪開地氈，將食盒里的果子吃食全部擺了出來。

    果子新鮮，粽子香氣撲鼻，咸鴨蛋皮薄，松子糖甜味侵入心脾，綠豆湯溫?zé)徇m中。

    小童們看得口水都快流出來，眼巴巴望著，卻沒人敢上前。

    程子安道：“先洗手。”溝里的水清澈冰涼，他蹲下來洗了。小童們跟著一起洗了手，乖巧站在那里。

    程子安很是大方道：“你們先前請我吃了零食，我也回請你們，禮尚往來嘛?？靵砜靵?，喜歡吃什么就拿什么，別客氣啊?！?/br>
    小童們這才歡呼一聲，學(xué)著他那樣在席地而坐，選了自己最愛的食物，津津有味開吃。

    程子安喝了半碗綠豆湯解渴，隨手拿了只枇杷，慢條斯理剝皮，觀察著這群村子里的小童。

    小姑娘斯文拘束些，拿了身前的吃食，明明吃得眼睛都亮了，卻小口小口咬著，留了一半在手中。

    似乎察覺到了程子安在看她，漲紅臉忐忑不安問道：“程少爺，我吃不完的，能帶回去給阿娘嗎？”

    程子安頓了下，他想笑，卻沒能笑出來，忙道：“可以可以?！鞭D(zhuǎn)頭吩咐慶川，“你去摘些干凈的葉子來，讓他們好打包?！?/br>
    慶川應(yīng)是去了，沒多時摘了芭蕉葉，裁好之后擺在了地氈上。

    小童們懂事，桃子枇杷鄉(xiāng)下不大缺，雖比不上面前的甜，倒不算是稀奇事物。

    粽子咸鴨蛋松子糖就難得了，程家的粽子有白粽，豆沙餡粽，還有的里面塞了大塊的rou。

    村子家家戶戶都養(yǎng)了雞鴨，下的蛋舍不得吃，要拿去街上賣掉貼補(bǔ)家用。rou蛋一年到頭，只在過年過節(jié)時能嘗個味道而已。

    糖貴，能狠下心買的糖不過是麥芽糖，哪能與香脆的松子糖相比。

    小童們嘰嘰喳喳，興高采烈分了吃食，乖巧朝程子安道謝，道：“哥哥，我要去撿麥穗啦?！?/br>
    他是來體會生活，他們是為了生活。程子安望著眼頭頂?shù)奶?，到底沒有勸說，起身與他們一起下了地。

    與先前一樣，程子安并不撿，看到麥穗就讓給了小童們。

    程箴負(fù)手立在田埂上，望著連腰都沒彎一次的程子安，臉上說不出什么表情，眼里卻有欣慰的光閃過。

    第10章 10 十章

    ◎無◎

    程子安皮膚白，在地里曬了一上午太陽之后，臉紅得像是返老還童的關(guān)公。回到家中，崔素娘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難得背地里埋怨數(shù)落了程箴。

    程箴真是有口說不清，好笑道：“你看那小子忙活了一上午，籃子空空如也。他哪有半點(diǎn)受累，在地里散步不說，還討了一堆零嘴去吃。若是都如他這般，這小麥得比金子還要值錢了。”

    崔素娘不悅道：“子安年幼，太陽毒辣，大人什么都不做，曬上一陣都受不住。你還想他干活，要是病了，我可跟你沒完?！?/br>
    程箴馬上投降，連聲道：“好好好，不去就不去。我還怕他多去幾次，家都得被他搬空了?！?/br>
    “不過，這小子雖說讀書不認(rèn)真，心地倒善良?！背腆鹪掍h一轉(zhuǎn)，說起了程子安在地里的表現(xiàn)。

    崔素娘聽得笑瞇了眼，嗔怪道：“我兒本來就好，就你看他不順眼。”

    程箴笑，接著嘆息一聲，“要是他將這份聰明的勁頭，用在讀書上就好了?！?/br>
    崔素娘道：“人哪能十全十美，再說子安還小呢，等開竅后就好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