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有臉提規(guī)矩，可是真要我按著規(guī)矩來？有一個算一個，就算是你們有官身抵罪，全都要給我滾蛋，滾去牢獄里給我誦讀規(guī)矩！”

    戶部的賬目做得看似無誤，天衣無縫，卻經(jīng)不起從源頭詳查。

    哪怕戶部的賬目一把火燒掉，其余各部，底下州府還有支出的賬目，倒查回來，也能很快查清。

    姜侍郎頭都快埋到了地里去，細碎的雪花，隨著寒風(fēng)撲來，吹得他一陣冷，一陣熱，深刻察覺到一件事。

    下雪了，不僅是京城變了天，戶部也真正，徹底變了天！

    程子安解決掉兩人，回到值房，許侍中前來了，道：“圣上喚你去承慶殿?！?/br>
    程子安收拾著案桌，望著外面的天色，笑說道：“下值了，外面又開始下雪，圣上難道要留我賞雪，用晚飯？”

    許侍中笑瞇瞇道：“快去吧，二皇子也來了，圣上正在等著呢?！?/br>
    程子安眼皮一動，道：“這樣啊，還真是快?！?/br>
    承慶殿內(nèi)，二皇子滿臉憤憤不平，手舞足蹈地說著什么，嘴皮干燥起皮，嘴角堆起了白沫。

    程子安收回視線，心道中午的鴿子湯，看來還不夠滋補。

    二皇子話語一停，陰森森地看向見禮的程子安，陰陽怪氣道：“程尚書真是大忙人啊，在戶部大刀闊斧變革，讓阿爹與我一陣好等！”

    圣上不耐煩地道：“老二，你少說風(fēng)涼話，老許方才去傳旨，程子安就是長了翅膀，也沒那么快飛來！”

    興許是翅膀兩字，刺激到了二皇子，他屁股剛沾上椅子，蹭地一下跳起身，道：“阿爹，我要參奏程子安，仗著自己是尚書身份，前去膳房單獨享用飯食，以權(quán)謀私！”

    圣上哪能不明白自己這個二兒子，他自小個性強，從來受不得氣，程子安成了戶部尚書，他管不了戶部，借機在發(fā)泄不滿。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圣上忍了又忍，揉著眉心，道：“程子安能吃多少，一餐飯罷了，提得上以權(quán)謀私，老二，你莫要小題大做！”

    二皇子見圣上處處駁斥他，悲憤又委屈，喊道：“阿爹，千里之堤毀于蟻xue，上梁不正下梁歪，程子安身為尚書，他仗著身居高位不守規(guī)矩，底下的官員有樣學(xué)樣。豈是一餐飯這般簡單，戶部掌握著天下財賦，遲早會被蛀空！”

    圣上被吵得頭疼，干脆看向了程子安，道：“既然你被參奏，你來自辯！”

    聽到圣上發(fā)話，端坐著的程子安起身拱手應(yīng)是，不疾不徐地道：“二皇子，我以前在膳房用飯，朝廷上下無人不知。我飯量是大些，不過我懂得養(yǎng)生之道，斷不會暴飲暴食，吃得八九分飽就行了。我向來也不喜山珍海味，合理膳食，葷素搭配，新鮮可口就行。前去膳房用飯，替膳房省了事，絕對稱不上以權(quán)謀私?！?/br>
    二皇子不好意思提膳房采買之事，也不提被戶部調(diào)走，只從別處尋他的錯誤，他也就不提這些，只規(guī)規(guī)矩矩自辯。

    程子安越沉靜，二皇子就越惱怒，臉色陰沉得幾欲滴水，道：“要是百官都與你一樣，前去膳房用飯，膳房豈不成了街市，亂哄哄一團糟？”

    程子安答道：“朝臣官員都是讀書人，大朝會時，金鑾殿也沒成為街市般亂哄哄，二皇子倒無需有此顧慮。”

    二皇子被噎住，死命盯著他，道：“你休要胡言狡辯！”

    程子安不慌不忙道：“我自以為問心無愧，二皇子覺著我哪句話，是胡言狡辯了......哦，二皇子先前明指我會做出不好的表率，會貪污受賄。二皇子真正多慮了?！?/br>
    他朝著圣上拱手見禮，朗聲道：“圣上，臣請求公布家財，以證臣的清白。臣同時請求，公布二皇子與其他官員的家財，臣以前未領(lǐng)著戶部，他們可有學(xué)壞，以權(quán)謀私貪污受賄！”

    二皇子整個人都呆在了那里，圣上亦瞪大了眼睛，神色復(fù)雜至極。

    戶部有大周全部的戶帖，地契屋契，田畝的賬目。

    鋪子田產(chǎn)等歸屬何人，戶帖的關(guān)系，納稅幾何，戶部查不到十成十，查個七七八八易如反掌。

    可是，放眼整個朝廷，誰敢公布家財？

    程子安轉(zhuǎn)向二皇子，拱手見禮，客客氣氣地道：“二皇子以為如何？”

    如何，以為如何？

    二皇子雖自認為天下都是他的，但現(xiàn)在他還沒坐上天下至尊的寶座，二皇子府遠超出他應(yīng)得的財寶，總得掩飾一二。

    二皇子又慌又惱，只想撕碎程子安那張可惡的笑臉！

    圣上目光沉沉坐著，雖未做聲，腦中卻止不住地想，大周的朝臣官員們，究竟侵占了他周氏多少錢財？

    作者有話說：

    第167章 167 一百六十七章

    ◎無◎

    雪花簌簌飛揚, 籠罩在凜冬時節(jié)的京城，屋頂覆上了層薄雪，鋪子人家的燈火昏黃, 歸人裹緊衣衫, 低頭步履匆匆。

    朱雀大街上，比起尋常時日還要熱鬧, 客人進進出出, 猜謎吃酒。琴瑟絲弦錚錚, 一把春雨后黃鸝般的嗓子在唱：“幾時歸去，做個閑人?！?/br>
    程子安的腳步慢下來，站在巷子口，望著前面繁華的酒肆銀樓。

    幾時歸去，做個閑人。

    “最新的冬酒, 保管好吃咧！”

    巷子里的酒肆，伙計在大聲，抑揚頓挫叫賣過年時特有的冬酒。

    “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虛利, 虛苦勞神?！?/br>
    歌女唱蘇東坡的《行香子》，程子安只聽到了后半闕, 他亦喜歡前半闕。

    從荷包取了塊銀角子, 沽了一角酒，幾只熟羊蹄，豬頭rou, 豆子, 油紙包了提著回府。

    秦嬸早就做好了晚飯熱在灶頭, 見到程子安居然提了酒, 詫異萬分, 趕緊打了熱水，將小爐子里裝滿了炭，與莫柱子一起送進正屋。

    “少爺，天氣冷，酒煮熱了再吃。”

    秦嬸不放心叮囑，程子安無所謂的應(yīng)了，指著窗欞邊道：“就擺在那里吧?！?/br>
    圣上的宅子就是好，雪滿京都時，隨便望去就是美得令人心悸的景致。

    雪白的高麗紙上，映著樹木的枝丫影子，程子安太忙，這間宅邸的庭院花園，他壓根沒仔細逛過，并不清楚栽種了哪些花草。

    更洗出來，秦嬸已經(jīng)擺好了案幾酒菜，銅壺里的酒在咕咕響動，莫柱子忙去提壺斟酒，程子安攔住了他：“我自己來?！?/br>
    莫柱子將銅壺交給了程子安，不由得想起，上次他吃酒，還是在云州府的鄉(xiāng)下，地里莊稼收成后，與村民們一道慶賀豐收。

    那晚他吃得醉了，難受了許久。莫柱子猶豫了下，關(guān)心地道：“少爺可是遇到了煩心事？”

    程子安提壺倒酒，閑閑地道：“我沒事，你下去用飯吧?！?/br>
    莫柱子只能起身往屋外走去，到了門邊，還不放心回頭看去。

    程子安側(cè)身半靠在塌幾中，酒盞舉在嘴邊，小口啜飲，看上去很是平靜悠閑。

    莫柱子暗暗松了口氣，這才合上門走了出屋。

    程子安真不煩，并非問題都已解決，他可以悠閑過年。

    煩也無用，心煩意亂做不好事情，說不定還會遭到滅頂之災(zāi)。

    比如程子安先前提出公示官員家財，成功堵住了二皇子雞蛋里挑骨頭告狀的嘴，圣上亦沉默不語。

    這件事，程子安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能成功，他不怕，朝堂上九成九的官員會害怕。

    只是，圣上想法可能會不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財賦，都屬于周氏。以程子安對圣上的了解，皇子皇親，官員權(quán)貴，無論誰從圣上荷包里掏錢，他肯定不會和顏悅色，高高興興拿出去。

    接下來程子安要盤賬，順道將朝中官員們的家產(chǎn)也盤一盤，給圣上一份新年賀禮。

    冬酒寡淡，程子安不知不覺吃了大半壺，屋內(nèi)暖意融融，屋外雪花飛揚。

    酒意上涌，程子安眼前浮現(xiàn)出云州府與吉州府的雪災(zāi)景象。

    埋在雪里凍得僵硬，無人收拾的祖孫，土里廟里滿地凝固的血，堆滿了角落的尸首。

    朱門酒rou臭，路有凍死骨。

    “幾時歸去，做個閑人?！背套影材钸吨?，朝窗欞外舉起酒盞：“待有些許的公道，官府不會只會施壓，達官貴人們身上有點人味的時候吧?！?/br>
    “這一天，快些來啊?！?/br>
    程子安放下酒盞，靠在了塌幾里，閉上眼睛做夢。

    翌日，程子安也沒去過問王相他們做了什么，膳房照常提供飯食。

    程子安前去用飯時，陳管事臉上的笑好似嵌進了rou里，揭都揭不下來，擠眉弄眼道：“程知府，徐二慶被革了差使，今朝換了新鋪子送米面糧油進宮，價錢只有以前的兩成不到呢。小的聽說，御膳房那邊也要選新皇商，底下皇莊的管事，都要換掉?！?/br>
    程子安眉毛微抬，唔了聲，“是嗎，米面糧油的好壞如何？”

    陳管事指著程子安碗里的米飯與案桌上的飯菜，道：“這些都是新鋪子送進來的米，鮮魚。比起以前，只好不壞。嘿嘿，這采買的新管事，程知府可知曉消息？”

    膳房隸屬內(nèi)侍省，只花費的錢從戶部銀飯?zhí)幹　?/br>
    內(nèi)侍省分為內(nèi)外，內(nèi)是近身伺候天子嬪妃的閹人即小黃門，外則是皇宮庭院，防衛(wèi)，膳房，尚衣尚食等官員，宮女女官。有閹人，也有正常的男丁。

    膳房的采買管事，當由內(nèi)侍省指派。內(nèi)侍省的兩大統(tǒng)管，一是許侍中，二是林都直。

    徐二慶能在采買上大膽妄為，與戶部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分不開，林都直肯定也有一部分的關(guān)系，他的親娘，是二皇子乳母。

    林都直管著禁衛(wèi)班值，禁衛(wèi)班值都是些權(quán)貴子弟，圣上領(lǐng)過兵，他的安危，自有跟隨他多年的親衛(wèi)負責。

    禁衛(wèi)班值雖沒用，程子安琢磨著，估計林都直這次會受到牽連。

    圣上會起疑心且不提，大皇子三皇子如何會錯過，狠踩二皇子的大好時機。

    陳管事想要采買管事的心思，程子安只斜了他一眼，干脆利落地道：“你已經(jīng)長得夠胖了，再多吃，仔細會吃壞身子?！?/br>
    徐二慶估計活不了，就是能活，定逃不過抄家流放。

    陳管事不蠢，他聽得一愣，腦子轉(zhuǎn)得飛快，忙抹了下額頭沒有的汗水，連聲道：“是是是，小的多謝程尚書提點，是小的貪嘴了?！?/br>
    程子安不緊不慢用完飯，算著圣上午歇起身的時辰，先晃去了承慶殿。

    昨夜的雪下到早起方停，雪后的天空灰蒙蒙，廊檐處結(jié)了晶瑩的冰凌，庭院的雪灑掃干凈，青石地面上好像不均勻灑了鹽，從側(cè)面看去，泛出陣陣寒光。

    許侍中也不怕冷，靠在回廊的廊柱上，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許侍中今年已近五十歲，白面無須，身形微胖，逢人先露三分笑，看上去總是一團和氣。

    待走近了，能看到許侍中下垂的臉，皺紋從眼角綻開，密布在太陽xue附近。興許總是低頭，聽到腳步聲他抬眼看來，額頭一道明顯的皺紋如橫廊，深深印在腦門心。

    許侍中見到是程子安，眼底的冷意很快被溫和取代，輕聲道：“來啦？圣上還未起身?！?/br>
    圣上午間一般會在御書房隔間歇息，程子安朝緊閉的窗欞望了眼，壓低聲音問道：“許大叔，你冷不冷？”

    許侍中頓了下，微笑搖搖頭，道：“習(xí)慣了，不怕冷，也不怕熱。”

    程子安喟嘆道：“如何能習(xí)慣呢，盛夏烈日炎炎，寒冬冰冷刺骨。還是林都直的時日舒坦?！?/br>
    許侍中眉頭微不可查蹙了蹙，側(cè)耳好似在傾聽什么，之后方低低道：“外省都直，要換人了。圣上讓老黃去接替。”

    黃內(nèi)侍在圣上身邊的時日，并不比許侍中晚，與他一樣是圣上還未出宮開府時，近身伺候的小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