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舍舍迦舔舔三瓣嘴，“蛤白大情種，等他生了小孩我們?nèi)ネ?，哭了還他?！?/br>
    “他一準(zhǔn)氣死。”玻璃月季笑起來，“蛤白最討厭我們妨礙他哄小孩了?！?/br>
    “唉。希望幺崽一切順利，有人還愿意嘗試契定他，已經(jīng)很幸運了。”舍舍迦叼起果盤里的一串水滴莓嚼起來，經(jīng)安妮提醒，發(fā)現(xiàn)自己毛絨厚實的脊背上貼了一張黃紙感謝符。

    她們互相看了看，安妮的寬帽沿后，甚至玻璃月季的主藤上也各貼了一張。

    *

    跨出玻璃月季傳送門，周圍風(fēng)景突變。

    幽夜般的天空中，星環(huán)旋轉(zhuǎn)，散發(fā)粉藍(lán)色熒光的礦物緩緩向下漂浮。

    柔軟波動的地面在礦物雨下生長出一地大大小小的蘑菇，這些粉藍(lán)相間的蘑菇向外噴灑孢子，粉藍(lán)光點便在空氣中飛舞，仿佛微小的螢火蟲。

    郁岸置身濕地之上，腳下鋪了一層柔和的礦物，并不泥濘，反而十分干凈。被光霧籠罩，肺里自然吸入淡淡的孢子清香，心中莫名舒暢。

    “好漂亮，”郁岸伸手去接漂浮的發(fā)光礦物和粉藍(lán)孢子，“我們是來約會嗎？”

    “這是忘憂蘑菇。雖然不能抹除憂愁的記憶，但能讓快樂的記憶變長，持續(xù)很久?！闭讶粡乃澈筚N近，右手環(huán)住他的腰，左手?jǐn)n住他下頜，修長十指指腹泛紅，無名指壓在他唇邊，指根禁錮的銀色戒環(huán)貼近他齒間，叫他咬著摘下來。

    郁岸感到挨在背后心臟跳得很快，昭然低頭親吻他的肩膀，利齒尖磨蹭他的皮膚：“能讓你忘記一切，單純享受幾個小時快樂也好啊。”

    指尖觸絲無孔不入，完全生長進(jìn)郁岸四肢百骸，他的身體被怪物緊緊糾纏，逐漸被龐然大物入侵，兩人喘息的節(jié)奏一交一錯。

    “我愛你哦，乖乖?！闭讶辉谒吳穆曊f。

    郁岸身體突然僵硬，顫抖了好一會兒，流著眼淚抱到昭然懷里，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瞳仁渙散，呼吸更加急促，于是吸入更多的蘑菇孢子，讓他神智都快要飄忽欲死。

    *

    他在回程的列車上靠在昭然肩頭睡了一路，昭然攬著他，望窗外風(fēng)景解悶，不知在想什么。

    回到紅貍市后，他們先把袁哥滿載貨物的小三輪還了回去，郁岸困倦地拉著昭然的手一直揉眼睛。

    袁明昊打開貨物口袋一看，頓時喜不自勝：“這么多？還有好些沒寫在清單上的，你小子這一趟去得真值啊?！?/br>
    “做衣服要的波螺殼和玻璃淬色絲都在里面，我的衣服套裝什么時候能做好？”

    “三天后。老王頭的手藝你放心。到時候再送你點別的東西，肯定不要你吃虧?！?/br>
    郁岸回到昭然家，滿地小手蜂擁而來，離譜沖過來撲到他臉上，半天才拽下來。

    他只好把每只小手挨個抱起來打一遍招呼，離譜、靠譜、害羞、純情、酒鬼、瘋癲、擺爛，每只手都看起來差不多，他卻認(rèn)得出來。

    家里茶幾上多了一盆捕蠅草盆栽，郁岸一進(jìn)門就發(fā)現(xiàn)了，端起花盆看了看：“這不是袁哥小賣部貨架上的嗎？”

    三只大嘴捕蠅草隨著燈光搖曳。

    “是啊?！闭讶话淹馓讙斓揭录苌希白约倚芎⒆尤e人超市里搗亂，給捕蠅草喂軟糖，嘴都粘得張不開了，我只好買下來給人家道歉。”

    “它好能吃啊。”

    昭然掛完衣服回頭，郁岸正在給捕蠅草喂薯片，不愧是新世界的植物，生命力頑強，居然可以嘎嘣嘎嘣嚼薯片，咽下去后打了個超大聲的嗝。

    “嘿嘿嘿。”郁岸坐在茶幾邊，給捕蠅草喂蘋果、可樂、菜頭、離譜，甚至點了根煙給它抽。

    昭然在旁邊看著他嚯嚯捕蠅草，見他臉上的陰霾晴朗起來才稍微安心，郁岸小孩子脾氣，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其實很好哄。

    玩了好一會兒，捕蠅草吃撐了不再張嘴，郁岸才趴到沙發(fā)上搜索起如何養(yǎng)捕蠅草，又去購物軟件上挑選盆栽肥料。

    “嗯，岸岸，跟你商量一件事?！闭讶坏嗔恐_了口。

    郁岸揚起臉，立刻扔開手機堵住耳朵：“不聽！”

    他總是喜歡把事情想得很壞，總以為昭然會說出什么讓他快樂暫停的話。

    “不是什么壞事，我有一個醫(yī)生朋友想見見你，和你聊聊天?！?/br>
    “你哪來的醫(yī)生朋友？”

    “醫(yī)療組的同事，現(xiàn)在退休了?！?/br>
    “是心理醫(yī)生吧。”郁岸撿起手機趴回沙發(fā)上，兩條小腿在空中晃，“我心理有問題嗎？誰給你的建議？要我去看人類醫(yī)生，肯定不是二姐六姐和安妮，我猜不出來，除非你背著我去見了什么人。”

    什么都瞞不過他，才起個話頭，他已經(jīng)把一切計劃都看穿了。

    “去嘛。諱疾才忌醫(yī)，我不覺得我有病。”郁岸回頭瞧他，“你給我揉揉腰，我就去?！?/br>
    *

    第二天，昭然如約帶郁岸來到一座私人醫(yī)院，診室布置得很溫馨，不容易讓病人心生抵觸。

    昭然在玻璃門外等待，郁岸抱著自己的捕蠅草小花盆進(jìn)入診室，靠坐在柔軟的沙發(fā)椅里。

    對面是位和藹的老醫(yī)生，穿戴樸素整潔。

    醫(yī)生問了許多問題，從天文地理問到社會科學(xué)，從人性心理問到國家政治，郁岸都對答如流，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暴躁或是逆反情緒。

    “孩子，你真的很聰明。算得上國家最需要的人才?！崩厢t(yī)生合上記錄本，和郁岸閑聊起來。

    郁岸一直表現(xiàn)優(yōu)良，但聽到他這句夸獎，反而目光陰沉了一瞬。

    “你沒什么病，如果聰明也算疾病的話，你倒是很嚴(yán)重了。”老醫(yī)生慈祥地開個玩笑，等郁岸完全放松下來，他慢悠悠地說，“有個老生常談的電車悖論問題，我特別好奇你的選擇?！?/br>
    郁岸示意他問。

    “一輛失控的電車飛速駛來，它要經(jīng)過一個岔路，左邊的岔路綁著一個好人，右邊的岔路綁著五個壞人，你只要扳動道岔就能救其中一邊，你選擇救哪一邊？”

    郁岸愣了一下：“我沒想救。一定要救一邊嗎？”

    “嗯。”老醫(yī)生點點頭。

    郁岸：“好人和壞人怎么定義？”

    老醫(yī)生：“就是你心目中的好人和你心目中的壞人?！?/br>
    郁岸：“救壞人他們會給我好處嗎？”

    老醫(yī)生：“不會，只憑心意?！?/br>
    郁岸：“那當(dāng)然救好人了?！?/br>
    老醫(yī)生又問：“那么，五個陌生人和一個熟人救哪個?！?/br>
    郁岸：“熟人?！?/br>
    老醫(yī)生：“一個熟人和一只陌生的貓救哪個？”

    郁岸：“熟人?！?/br>
    老醫(yī)生：“一個陌生人和一只自己的貓救哪個？”

    郁岸：“貓?！?/br>
    老醫(yī)生：“一個陌生的人和一只陌生的貓救哪個。

    一直對答如流的郁岸在這個問題上猶豫了非常漫長的一段時間，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陷入沉思多么久，甚至思考得有些痛苦了，最后敷衍回答：“看任務(wù)要求我救哪個吧。”顯然他兩個都不想救。

    老醫(yī)生若有所思點點頭：“最后一個問題，一個陌生的人和你手里這盆花救哪個?！?/br>
    郁岸脫口而出：“我的花?！边@問題好簡單，他回答后，考量了一下醫(yī)生表情，于是開始懷疑自己的答案。

    他再次陷入思考，抱著頭，越來越痛苦。

    他不經(jīng)意抬頭，看見昭然在診室玻璃門外徘徊的背影，一下子緊張起來，他很久沒因為在考場上答不出正確答案而緊張過了。

    “醫(yī)生，你能告訴我正確答案嗎？我給你錢?！庇舭睹碱^緊鎖，咬著指甲低聲商量，“讓他滿意的答案就可以?！?/br>
    老醫(yī)生平靜如常?？吹贸鰜?，在他眼里，人類和任何一種生物處于絕對公平的概念中，他完全無法衡量人命的價值，連偽裝都做不到。

    第154章 詭智

    “別緊張，這個問題不存在正確答案，每個人的回答都不盡相同，不能說明什么問題?！崩厢t(yī)生用和藹的語調(diào)安撫郁岸，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一個熟人，一只你養(yǎng)的貓，一盆你的花，分別在三岔路口上，你救哪一個？”

    其實老醫(yī)生從不會拋給病人這樣尖銳難辯的選擇，只不過郁岸太特殊了，他很想知道面前這位冷靜智慧的年輕人對于生命的答案。

    意外的，郁岸這次絲毫沒糾結(jié)，他想出了一個理所當(dāng)然的答案，但欲言又止。

    老醫(yī)生卻已經(jīng)明白他會給出怎樣的回答，輕聲補充：“可列車上坐滿了乘客?！?/br>
    “那又怎樣？”郁岸脫口而出，忽而警惕反問，“你能聽到我心里的聲音？”

    ——剛剛他在想扳動道岔，讓列車脫軌開下懸崖，從而三邊都救。只不過這個回答顯而易見不算好答案，他剛剛在試圖編個更完美的回答。

    老醫(yī)生雙手交握搭在腿上，淡笑說：“在地下鐵干了這么多年，雖然退了休，這點本事總還是有的。”

    他大概摸清了郁岸的脾性，當(dāng)事情有利可圖時，他殺誰都有可能。在這看似虛無縹緲的問題背后，郁岸的選擇正是他內(nèi)心認(rèn)定的答案，即使現(xiàn)在并非文字游戲而是將他拋入真正生死關(guān)頭的夾縫中，他大概率會言行合一。

    “行?！庇舭镀乒奁扑ね伪成弦豢浚鎸碛凶x心術(shù)的載體人類，任他如何掩藏都是白搭，“你想怎樣？給我下個什么診斷？”

    他頻頻看向桌上的座鐘，指尖輕輕撥弄藏在袖里的破甲錐。已經(jīng)傍晚五點零五了，他有點不耐煩。

    “不至于，別激動?！崩厢t(yī)生緩聲安撫，和他閑聊了些別的話，但郁岸的態(tài)度一直很冷淡。

    過了五分鐘，老醫(yī)生倒了一杯甜果汁給他，慢悠悠地說：“我對你沒有威脅。我看你很在乎昭然對你的印象，對嗎。他對你也格外上心，已經(jīng)超過了上級對下屬的關(guān)心范疇，倒像家長了?！?/br>
    “……”郁岸沒有喝他的果汁，只把插在杯壁上的鮮檸檬片拿下來，喂給了捕蠅草，酸得捕蠅草一陣哆嗦。

    “其實你平時只要多留心，找到他在意你的證據(jù)，你的焦慮就會緩解很多?！?/br>
    談起昭然，郁岸的抵觸情緒一下子削弱不少。

    “是的?！?/br>
    老醫(yī)生經(jīng)驗豐富，找到一處要害就能打開郁岸的話匣子。

    他們又交談了十五分鐘，郁岸從軟椅里跳下來，下地舒展舒展筋骨，徘徊到診室的玻璃門前，隔著一面玻璃注視昭然的背影。

    “如果需要的話，昭然也不是不能死?！?/br>
    老醫(yī)生聽見他心里這樣說，身軀一震，立即裝作無意，拿過病例填寫起來。

    耳邊吹來一陣微風(fēng)，他竟沒發(fā)現(xiàn)郁岸神不知鬼不覺地靠到自己身后，俯身在他耳邊問：“醫(yī)生，我也有一個問題問你。一個小孩在學(xué)校做了壞事，你選擇讓他回家挨罵，還是放他去救幾十個活人的命？”

    老醫(yī)生摸不著頭腦，又被他陰森的語氣驚得后脊冒冷汗：“人命關(guān)天，那，那一定是人命比挨罵重要?！?/br>
    “是的，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很重要，你可不要礙我的事，醫(yī)生，否則你就是那個去扳鐵軌的罪人了?！?/br>
    五點二十五，郁岸單手插兜抱著捕蠅草花盆走出自動玻璃門，玻璃門閉合后，將他與診室徹底隔絕開來。

    昭然在龜背竹花盆里碾滅煙蒂，起身抻平他衣擺上的皺褶：“好安靜，今天怎么表現(xiàn)這么好？我還擔(dān)心你把醫(yī)生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