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變 第155節(jié)
泡水中的尸體們身上也棲息著許多蝴蝶,它們正吐出一條細(xì)管狀的嘴巴吸食尸體表面滋生的微生物,船夫揮動黑色塑料片時,那些停留在尸體上正在進(jìn)食的蝴蝶也受到逗弄,被吸引過去,途中免不了撞擊尸體造成漂移,因此看起來像所有尸體都聽從船夫的號令,一起朝游客聚攏過來似的。 尸體并不能復(fù)活走動,只是被蝴蝶潮沖撞移動罷了。 詹姆斯蹲在匿蘭背后,拿游戲里的治愈藥水給她涂抹腰后的擦傷,薩蘭卡坐在船沿上看著他們,兩個虛擬病毒畸體并不占分量,沒有給船下的蝴蝶增加什么負(fù)擔(dān),少了一位高大的船夫,小船輕快了許多,速度更快。 “也沒那么痛啦,破了點皮而已,哎……嘶。”匿蘭斜靠在船里身子一顫,詹姆斯急忙用嘴去吹傷口:“明明擦掉一整塊rou,鈍傷最疼了。” 薩蘭卡上下拋玩游戲里的道具蝴蝶刀,仰起脖頸冷眼瞥郁岸:“你叫他死得太痛快?!?/br> 郁岸目視前方劃船:“哪有時間玩殺人游戲,我們很忙的。等會上岸見到昭然,你們可不要亂說話?!?/br> 迷霧漸薄,已經(jīng)隱約能看得見對岸建筑的黑影輪廓,一些尖頂?shù)乃徒ㄖ|倒西歪,影影綽綽,如枯枝縱橫交錯。 巨型蝴蝶將小船送上石子灘擱淺,在船篙末端的黑色塑料片旁翩翩起舞,期待這位美麗的女士給予回應(yīng),但塑料片無動于衷,蝴蝶群識趣地散開,樂觀地飛回水中安然進(jìn)食。 郁岸跳下船,擰干濕透的披風(fēng),身上沒怎么濕,水甚至并未浸觸到皮膚,魔術(shù)師禮裝整體涂抹過波螺殼粉末,防水效果很不錯。 匿蘭環(huán)顧四周也沒找到昭組長和林圭的影子,岸邊也沒有其他渡船停泊,他們船速慢,還沒趕到。 “姐,過來?!庇舭抖自诘厣?,把從船夫口袋里掏的錢全攤在地上,總共三千分幣,另外還有六枚冥幣。 濃霧彌漫的水面上,有誰涉水而來。 三層樓高的高腳蜘蛛的輪廓爬行靠近,白骨怪物以本體的姿態(tài)緩步爬過消沉之水,長手支撐河床交替行進(jìn),林圭坐在白骨怪物的一條肋骨上,不停團(tuán)起火球向前扔,為白骨怪物照亮前方的霧靄,辨別方向。 白骨怪物慢慢爬上石子灘,搖晃龐大身軀抖落身上的水珠,林圭從怪物身上靈活跳下,鼓起腮幫吹出一團(tuán)龍火,好心幫白骨怪物烤干身上的水。 “咕嚕?!卑坠枪治锱e起一條長手,兩根手指捏住林圭的上下嘴唇,掐滅他的火。 白骨怪物長臂向中央收攏,團(tuán)成一個鏤空白骨球,體型逐漸縮小,恢復(fù)人類形態(tài)。 昭然皮膚上蒸騰起一層熱氣,不一會兒水分就完全蒸干了。 “喔!”林圭訝異抬起眉梢,等昭然一邊簡單整理衣領(lǐng)一邊經(jīng)過自己身邊,才轉(zhuǎn)身跟上去。 “組長,他倆在那兒呢,比我們快啊。”林圭遙遙指向遠(yuǎn)處石子灘上蹲著的兩個黑點,于是快步走過去。 昭然不緊不慢走近了些,疑惑皺眉,匿蘭郁岸頭碰頭蹲在一塊兒,樂呵呵嘀咕:“你一個,我一個,你一個,我一個……” 昭然雙手插兜,彎下腰從郁岸頭頂探身察看,發(fā)梢垂到郁岸頭頂:“在分什么?” 郁岸肩膀一顫,頭磕到了昭然的下巴,捂著頭頂仰起臉,一見是昭然的面孔,臉頰立刻漲起心虛的溫度。 “你們怎么這么慢?等好久了?!庇舭堆凵耧h忽,轉(zhuǎn)移話題,匿蘭心直口快最藏不住事,起身就打算如實相告,被郁岸抓住裙擺,微微搖頭暗示她。 林圭撓撓頭,嘆了聲氣抱怨:“別提了,那船夫真是不地道,劃到半途就停下跟我們要小費,我給了五十塊,他還不滿足,昭組長掏錢包給他加了二百,那船夫居然伸手要組長的錢包,欺人太甚啊?!?/br> 匿蘭張了張嘴:“然后呢?” “然后昭組長看了一眼水深,跟船夫說‘那我們不坐了吧,我看水也不怎么深’?!?/br> 郁岸也是一愣:“……然后呢?” “昭組長就邁進(jìn)水里了,腿伸進(jìn)水面以下就化成白骨,身子沒入水中一段一段變成白骨怪物,就馱著我下船了。白骨怪物那么高,手那么長,踩到底還有一大半身體都在水面以上呢,我們就一路蹚過來了?!?/br> 昭然輕松道:“那水沒什么阻力,蹚水走也不累。只不過要時時小心不要踩到蝴蝶的卵,速度慢了些?!?/br> 講到精彩處,林圭眉飛色舞比劃:“但是一見到昭組長原身,那船夫可嚇壞了,像見到菩薩顯靈似的趴在船里跪拜求饒,哭著說自己上有老下有小,實在賺不到奶粉錢才迫不得已走上這條不歸路的,求我們放他一馬?!?/br> 匿蘭一陣沉默,難以置信地問:“呃你們就這么讓他走了?” 林圭睜大眼睛,沾沾自喜搖手指:“當(dāng)然不了,我們給他多留了三百分幣,讓他回家給孩子吃點好的。” “我看他也不容易,當(dāng)然是原諒他嘍。你們那邊怎么樣?還算順利吧?船夫也向你們要小費了嗎?” 匿蘭一噎:“希望他能原諒我們。” 郁岸看著別處小聲吹口哨:“他給我們留了三千分幣,讓我們吃點好的?!?/br> “啊這么好?!绷止缣鸶觳泊钌嫌舭恫鳖i套近乎,“正好這回該你請客了?!?/br> “閑聊什么呢,趁今日結(jié)束前趕到斜塔吧?!闭讶灰呀?jīng)走出十幾米遠(yuǎn),回頭叫他們跟上。 新世界不不存在日落月升的概念,而是由星環(huán)的輻射周期決定一天的長短,輻射強(qiáng)時相當(dāng)于人類世界的白天,畸體們活動頻繁,輻射減弱時畸體們蟄伏休息,相當(dāng)于人類世界的黑夜。 郁岸跟上他們,走出十幾米之后又悄悄折返回岸邊。 有件事他一直很好奇。 從紳士內(nèi)兜里掏了掏,他拽出卷成筒的船夫的畫像,提起紙張最上端一抖,一副等身長畫卷被他展開,郁岸換上幻室核-畫中取物,銀核泛起光芒。 他慢慢地將手伸進(jìn)畫紙,紙張并未被指尖戳破,而是容納他的手進(jìn)入了畫中的空間。 郁岸抓住里面的東西,向外一拽。 那裹尸布船夫竟從畫卷中走了出來,站立在郁岸面前,渾身濕透。 郁岸自己也驚了,畫中取物無法拿取活物,人死之后就不再算作活物的范疇了。 船夫突然抬起手。 郁岸警惕后退,跳退到兩米之外。 那船夫的動作很僵硬死板,和午夜商人一模一樣。裹尸布船夫機(jī)械邁步,返回自己的小船,彎腰撿起船篙,甩動幾下船篙末端綁的黑色塑料片,勾引來一群水中的巨型蝴蝶,老老實實撐船離開。 “……”郁岸摸摸左眼中鑲嵌的畫中取物核,看著水面發(fā)了會兒呆。 石子灘夾在兩面高聳的礁石之間,可供行走的路面越來越窄,石子也越來越鋒利,行走到最狹窄處,四人被一堵石門擋住了去路。 這大門構(gòu)造奇特,左半邊氣勢磅礴,打滿錯落鉚釘,裝點瑞獸門環(huán),右半邊則雕刻高貴優(yōu)雅的歐風(fēng)茛苕紋,中西結(jié)合的設(shè)計看得人摸不著頭腦。 大門正中央凹陷進(jìn)去兩枚硬幣大小的圓形槽,一上一下,應(yīng)該是鑲嵌鑰匙的地方。 找遍全身,硬幣大小的東西除了分幣和冥幣就只剩下—— 郁岸從衣擺內(nèi)側(cè)摸出純黑色的信封,用破甲錐小心刮下封存信封的黑色火漆封蠟,嵌入圓槽內(nèi),被炙烤融化。 昭然拿出自己那份純白邀請函,撕下天使封蠟,嵌入上方的圓槽中。 兩枚圓形封蠟自動吸附進(jìn)圓槽深處,整扇大門上的溝壑被注入的黑白蠟油逐一填充,展現(xiàn)出門上花紋的真容。 上半?yún)^(qū)以純白鋪色,神圣的天使雕像仰頭祈禱,潔白羽翼向四周展開,天使之下一片荒蕪,純黑色的惡魔張開雙臂,破碎羽翼也隨著能量注入更遠(yuǎn)的凹槽而伸展開。 白色蠟油最后灌入天使手中的圣劍,從柄向下延伸至劍刃尖端,看起來就像慢慢向下刺入惡魔的胸膛,一陣鑰匙入鎖的機(jī)關(guān)響動從門內(nèi)發(fā)出,大門向內(nèi)開啟。 沒見過世面的實習(xí)生連連贊嘆稱奇,圍著大門研究。 “哇……”郁岸轉(zhuǎn)到門后細(xì)摸石門上的花紋,背面的圖案是天使在下,倒在地上污穢滿身,惡魔蹲坐在天使身上,貪婪舔食指尖的血液。 昭然無奈停下,耐心靠到石壁邊,等這仨好奇完再向前走。 郁岸留意到昭然的表情,悄悄跑到他身邊,手肘輕碰昭然的小臂:“真幼稚,他們??吹搅税桑耶?dāng)組長那些天要指揮這兩個人,很了不起吧?!?/br> 昭然原本抱臂靠在石壁前,等郁岸靠過來后,微微側(cè)身,挨近他耳廓,露出尖牙輕聲笑問:“噯,沒有虐殺吧?!?/br> 郁岸咬住嘴唇,繃緊肩膀,雙手背到身后,后背焦慮撞墻,半晌憋出一句:“當(dāng)然沒有了。是船夫先動手,他把我打到水里去了,要淹死我,再搶小蘭姐的裝備。我泡在水里,許多尸體和我擦肩而過,我也挺害怕的,這回真是正當(dāng)防衛(wèi)。” 昭然抬手搭上他肩膀,拇指隔著手套在郁岸臉頰上描摹打了個對鉤。 “差強(qiáng)人意?!?/br> 第187章 斜塔主人 走出善惡門外,視野一下子從狹窄的石縫中開闊起來。 一只巨型黑蝴蝶從眼前快速掠過,郁岸的視線也跟隨蝴蝶一起投向遠(yuǎn)方,蜿蜒扭曲的黑色樹影在霧靄中層層疊疊交錯,星環(huán)的光線穿過迷霧,斜映在地上,地面濕潤泥濘,有的地方積攢出一塊水坑。 唯一能在枯樹林中指引方向的就是腳下的磚石路,小路兩旁擺放著姿態(tài)各異的白色迎賓雕像,雕像上了年頭,臉和身體爬滿裂紋,縫隙中附著著青苔和水滴狀倒置的蘑菇。 最近的一座雕像主題為掃墓的老人——小老頭寬厚微胖,微微佝僂著身子,雙手中握著一把掃帚。 郁岸踮腳跳著避開水坑繞到雕像后,閱讀發(fā)霉的底座上雕刻的人物生平,密密麻麻的花體英文他翻譯起來也毫不費力:“《掃墓的老人》,他在祭奠妻子時悲傷過度而猝死,掃滿一千公里后,他將如愿在夢中與妻子團(tuán)聚,并幸福地走入塵埃中。他希望行人可以欣賞他左手上的婚戒。” “左手的婚戒?”林圭走近老人的雕像,他落腳之處,泥濘的水坑變得干燥。他輕輕撫摸老人雕像無名指上亮閃閃的婚戒:“你們一定生活得很幸福。” 郁岸化成鬼魅蝙蝠飛到下一座雕像背后閱讀生平簡介,沒一會兒就失去了興趣。 可當(dāng)他們沿著泥濘的小路走出十幾米后,匿蘭無意間回頭,失聲喊道:“老人雕像沒了?” 最初的位置只剩一個方形石頭底座。 幾人聞聲一起回頭向后看,昭然卻指指前路:“他在那兒?!?/br> 小老頭的雕像弓著腰,為他們掃凈路途上的泥濘,他手中的石頭掃帚接觸到地面時,周圍的污漬和水痕會自動排開,不一會兒就掃出一條潔凈的小徑。 “看來都是來斜塔打工的死者,做滿工作,就可以實現(xiàn)夙愿?!?/br> “啊,他在這里掃路,就為了在夢里見老伴一面啊。”林圭唏噓感慨,“一千公里,要多久啊。” 他們經(jīng)過其中一座雕像為《走夜路的少女》,女孩子十三四歲年紀(jì),怯懦地拿著手電筒。郁岸早對這些悲慘的故事失去耐心,寧愿去挑逗地上的含羞蘑菇,但被匿蘭抓過來翻譯雕像的故事。 “這個女孩走夜路的時候被強(qiáng)j犯殺死了,那男的只判了幾年,父母至今仍在伸冤。她在這里給來訪者舉燈照明照滿100個小時,那個罪犯就會受到殘酷的懲罰?!?/br> “但是新世界不存在晝夜光暗,星環(huán)的光亮足以讓行人看清道路?!闭讶徽f,“不會有人需要她照明?!?/br> 匿蘭抓住雕像的手,把石雕少女拽下底座,要她照亮,用大姐頭的語氣教訓(xùn)那雕像:“以后有人經(jīng)過你自己下來給他照路,別畏畏縮縮的?!鄙踔劣幸夥怕_步,讓時間多耗幾分鐘。 沿著小路行走近一個小時,寂靜枯敗的環(huán)境居然熱鬧起來,放眼望去,仿佛進(jìn)入了一條前所未見的怪異商業(yè)街。 整個左手邊的建筑均為青磚碧瓦,貼福字掛匾額,酒肆飯莊招牌高低錯落,而右手邊的建筑則圓門穹頂,潔白無暇,典雅的凸肚窗陽臺種滿鮮花,賣花女戴著頭巾,花籃中盛裝著從烘焙房中買來的新鮮長條面包。 這里的“熱鬧”僅形容人多,詭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們完全不發(fā)出任何聲音,他們眼神空洞,表情僵硬,但各司其職,奇裝異服涵蓋古今中外,行走的姿勢也千奇百怪。 林圭像土包子進(jìn)城,仰頭轉(zhuǎn)著圈向前走,一清朝官員裝僵尸平舉雙手蹦跳路過,手戳到林圭后腦勺,二者摩擦直接打出一串火星兒,僵尸還渾然不覺,舉著著火的手指頭跳走了,林圭急忙追著給他滅,那僵尸一上一下精準(zhǔn)躲避林圭的手,林圭只好跟著一起蹦,從側(cè)面保持相同的節(jié)奏和高度。 “看,新娘子?!蹦涮m指向道路盡頭,血紅的八抬大轎招搖而過,轎子中的新娘紅綢遮面,薄紗遮不住嬌艷的面孔,雙腳垂落,僵白的腳腕垂在轎外,紙錢拋灑飄搖,敲鑼打鼓間不聞一點兒人聲。 一陣rou香撲鼻,嗅著香味一路向前追尋,兩位廚師守在西方坩堝前燉煮一鍋rou湯,向其中投入發(fā)光的香料和一些rou塊,坩堝前掛著一塊牌子,用英文寫著“恢復(fù)體力的美味rou湯,50分幣一份?!?/br> 郁岸非常喜歡,早在其他人趕來之前就已經(jīng)品鑒完一碗,匿蘭好奇湊過去問:“這什么rou啊?” “好好吃,不知道什么rou,應(yīng)該不是人rou吧?!?/br> “真的嗎?紫色的湯好惡心,給我嘗嘗。既然賣肯定有它的道理?!?/br> 林圭注意到后廚的切菜工正用利爪切割一批新鮮rou塊,并撒入紫色的調(diào)料,頸側(cè)火焰龍眼催促他去買,但林圭不敢吃。 昭然拿出錢包,拿出一小沓畸體之間才流通的分幣遞給他:“你們分一下,去買東西吧。” 林圭有點反胃:“我不想吃。昭組長不嘗嘗嗎?” “我不怎么食rou。”昭然搖頭,他比較愛吃魚、凍rou和漿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