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走出來的是醫(yī)生，從眼周紋路來看，應該是個中年男醫(yī)生。

    沈從林與沈東庭同時上前，異口同聲問：“醫(yī)生，怎么樣了？”

    外公顫巍巍站起身，時錦南忙主動攙扶住他，走向醫(yī)生。

    醫(yī)生搖搖頭，“情況不太好，病人受傷的位置在小腦，你們送來的又不及時。雖然我們已經(jīng)盡力搶救，但像這種傷在了十分重要的中樞神經(jīng)的，很有可能會醒不過來，你們做好心理準備。先在重癥監(jiān)護室觀察，看看情況再說。”

    醫(yī)生話音未落，外公卻兩眼一黑，向地上倒去。

    時錦南驚呼一聲：“外公。”因攙扶不住，眼看著她也要跟著一起向地上摔去。

    沈東庭眼疾手快拉住他，另只手去攙扶外公。

    沈從林也及時過去，幫忙攙扶。

    鄭心柔剛被推出來，外公又被推進去搶救了。

    沈從林與劉助理跟著醫(yī)護人員，去了重癥監(jiān)護室安頓鄭心柔，時錦南則陪著沈東庭繼續(xù)守在手術室門口等待外公的搶救結束。

    沈東庭坐在冰冷的椅子上，臉色難看，原本舒展好看的眉心此刻皺成一團，置于膝頭的手緊握成拳，骨節(jié)凸起隱隱泛白。

    時錦南伸手覆在他手背上，低聲寬慰：“外公一定會沒事的?！?/br>
    小外公與鄭長垣對望一眼，也隨口安慰了一句：“東庭，你也別那么擔心，你外公一輩子雷厲風行，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他一定會挺過去的?！?/br>
    沈東庭眼眶通紅看下他，聲音沙啞呢喃：“可是……他只有我媽這一個女兒……”

    之前受傷住院那次，外公勸他的那些話，在腦海中響起，他喉頭頓時壓抑的難受。外公雖然對母親很嚴厲，動輒嚴肅呵斥，可他一直都清楚，外公對失而復得的母親是多么珍惜。

    母親若是以后醒不過來，他無法想象外公外婆該怎么支撐著度過余生。

    他低垂著腦袋，掩飾濕潤的眼眶，“時間不早了，舅舅，小外公年紀也大了，你先帶他回家吧?！?/br>
    鄭長垣看了一眼父親，才接話：“你們兩個能不能忙的過來？要不我讓你舅媽留下來幫你們?！?/br>
    沈東庭拒絕：“不必，表弟還小，你們一起回去吧。還有兩位助理在，有什么事情，他們會幫忙的?！?/br>
    “那行，我們明天再過來?！?/br>
    待三人離開后，沈東庭才抬起頭，深呼吸之后，把腦袋靠在貼著冰冷瓷磚的墻壁上，疲憊閉上眼睛。

    時錦南掰開他握緊的拳頭，與之十指相扣。

    感受到指縫間柔軟細膩的手指，沈東庭睜開眼睛，眼神倦怠無神。

    這幅樣子讓時錦南心疼，她主動擁抱住沈東庭，輕拍他的后背，像是哄孩子般安慰：“外公會沒事的，媽也會醒過來的?！?/br>
    沈東庭的下巴擱在那單薄的肩頭，雙臂輕輕環(huán)住時錦南的腰身，整個人無力靠在她身上，深深嘆了口氣。

    良久，他才幽幽輕聲自責道：“都是我的錯，如果我早點答應外公去公司幫他，媽就不會因為愧疚跑去公司上班，也不會因此出了意外。都是我的錯，我不該為了成就自己的事業(yè)，而不顧親人?！?/br>
    “我以前一直覺得，人生最重要的是在自己感興趣的領域有所成就。直到這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親人遠比興趣重要的多……”

    時錦南感覺到有幾滴溫熱的水滴落在肩頭，穿透薄薄的衣服，侵染在肩頭的肌膚上。那熱意讓她輕拍沈東庭后背的手頓住了。

    耳邊愧疚的呢喃還在繼續(xù)，她身子后仰推開沈東庭，見他果然眼眶泛紅濕潤。平時的他那樣冷靜自持，竟也會這般失態(tài)。

    “沈東庭，不會的。媽那么好，一定會平安醒來的。外公搶救的那么及時，也不會有事的?！睍r錦南說著溫柔擦了擦他的眼角?？吹剿錅I，心里同樣很難受。

    這樣的安慰，讓沈東庭雙眼更加溫熱，他暗暗忍回去，極力彎起唇角，卻也擠不出一個笑。

    手術室的門終于打開了，沈東庭豁然起身，快步過去，問醫(yī)生：“我外公怎么樣了？”

    醫(yī)生這次沒有先搖頭，而是直接道：“放心，這次搶救的及時。病人因為情緒激動導致血壓不穩(wěn)，從而引起中風，不過好在不是特別嚴重，后續(xù)還是可以恢復的。老人家年紀畢竟很大了，我們也無法保證他能恢復如初?！?/br>
    聽完醫(yī)生的敘述，沈東庭道謝：“謝謝醫(yī)生?！?/br>
    跟著醫(yī)護人員，把外公安排到單人病房。

    待醫(yī)生護士都離開后，沈東庭疲憊坐到簡易沙發(fā)上，捏捏隱隱作痛的眉心，重重吐出一口氣。

    時錦南走到他跟前，伸出雙手幫他揉著鬢邊太陽xue。

    沈東庭環(huán)住她的腰，把臉貼在她的小腹上，不發(fā)一言。

    不知過去了多久，時錦南指尖穿過沈東庭后腦勺上濃密的發(fā)絲，低聲開口：“沈東庭？你是睡著了嗎？”

    “沒有……”沈東庭動了一下，松開她，“很晚了，我讓外公的助理送你回去?！?/br>
    知道他要準備在醫(yī)院陪著，時錦南也沒勸他，“我陪著你一起?！?/br>
    沈東庭捏捏她的手，聲音疲憊：“不用，這里也不方便。聽話，你先回去，明天早上幫我?guī)Q洗衣物過來。”

    糾結兩分鐘，時錦南只好點頭：“好，我明天早點過來?！?/br>
    助理把她送回云鼎府的時候，已經(jīng)快凌晨了。

    快速洗漱好，又給三只貓?zhí)砹思Z和水，鏟了屎，她才放心去睡覺。

    翌日五點半，鬧鐘準時響起，時錦南起床快速洗漱好，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便匆匆出了門。在趕到醫(yī)院后，她在外面買了幾份早餐帶了進去。

    十樓的病房里，沈東庭不在，外公還沒醒來。

    她放下早餐，解鎖手機撥通他的電話，不等那邊接通，衛(wèi)生間里傳來悠揚的鈴聲。她掛斷，走過去敲了敲。

    “沈東庭？我給你帶了洗漱用品和衣服，你是要現(xiàn)在洗澡還是吃完早餐？”

    衛(wèi)生間的門從里面拉開，沈東庭眼眶有些黯淡，看得出來沒有休息好。他伸出手：“先洗澡?！?/br>
    時錦南把東西遞過去，問：“爸和媽在哪個病房？我去給爸送早餐?！?/br>
    “不急，等我洗好，我去送?！鄙驏|庭說著，關上衛(wèi)生間的門。

    聽到里面?zhèn)鞒觥畤W嘩’的水聲，時錦南轉身走開，去沙發(fā)那里安靜等著。

    等外公的助理來了，沈東庭帶著時錦南去了重癥監(jiān)護室。

    透過門板上的透明玻璃，兩人朝里看去。

    鄭心柔身上插著各種管子，沈從林穿著無菌服陪在旁邊，單手拖著腦袋，不受控制打著盹。

    沈東庭輕敲了一下，舉起早餐示意。

    沈從林聽到聲響抬起頭，起身之后，又看了一眼床上的妻子，才走出去。

    三個人并排坐在外面的椅子上，沈父索然無味慢悠悠吃著早餐，半晌哀嘆一聲，再也吃不下去了。

    “都怪我，如果二十年前，我就答應了你外公的要求，你媽也不會碰到這種情況?！?/br>
    聽到這與沈東庭昨晚如出一轍的話，時錦南不由抬眸隔著旁邊人看過去。沈父臉上的疲倦讓他看起來仿佛一夜之間老了十歲，眼底亦是黯淡無光。

    沈東庭看著父親，出言安慰：“媽被你們寵了一輩子，一定不舍得一直這么睡下去，我相信她會醒來的?！?/br>
    父子倆無聲對望片刻，又同時移開視線。

    又坐了十幾分鐘，沈東庭起身：“我先回去看看外公，您照顧好媽。”

    沈從林點頭，目送兩人離開。

    回到十樓病房的時候，外公已經(jīng)醒來了，助理正在跟他匯報工作。

    說完工作上的事情，助理又說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不知是誰把消息透露了出去，現(xiàn)在媒體大肆報道鄭總失足摔傷昏迷不醒的事情?？峙碌搅酥芤?，股市開盤，信華股票會有震蕩。”

    “我媽情況已經(jīng)好轉。”沈東庭走進去，對助理道：“你讓公關部門對外宣布說，鄭總已經(jīng)轉危為安?！?/br>
    “是?！敝睃c頭，對床上的人道：“鄭董，我先去處理這件事情。”

    助理離開后，沈東庭坐到床邊，輕輕握住外公的手。

    “外公，您別擔心，我媽會沒事的。”

    想到重癥監(jiān)護室身上滿是管子的婆婆，時錦南心疼看著沈東庭，她明白他說謊是為了穩(wěn)住外公。

    外公張嘴，口中發(fā)出暗啞聲，但卻說不出話來。

    沈東庭先是一怔，蹙眉問：“您想說什么？別急，慢慢說?！?/br>
    “你……接下來……”

    他俯身將耳朵湊近外公嘴邊，仔細去聽。

    “公司……就交……交給你了……”

    凝神聽完那斷斷續(xù)續(xù)沙啞的話，沈東庭坐回凳子上，緊緊握住外公的手。鄭重保證：“我會替您守好公司的，您安心休養(yǎng)?！?/br>
    院長早上到了醫(yī)院，第一時間趕來病房來查看情況。在經(jīng)過一系列仔細檢查之后，他嚴肅地表情放松下來，“二位放心，鄭老先生并無大礙，只要安心休養(yǎng)，他這種情況是可以完全康復的。”

    沈東庭道謝：“謝謝院長?！?/br>
    “客氣了?！?/br>
    院長離開后，時錦南悄悄拉著沈東庭出去，問：“外公這種情況，告訴外婆了嗎？”

    沈東庭搖頭：“我讓助理告訴外婆，說外公因為一個項目緊急到臨市出差了。等外公的情況穩(wěn)定，再讓她老人家知道吧。”

    時錦南了然，識相閉上嘴。外婆年紀也大了，確實受不得刺激，萬一再與外公一樣，情緒波動之下出了什么狀況，這個家不能再有人倒下了。

    猶豫片刻，她小心翼翼開口：“媽那邊怎么辦？昨晚有沒有值班的醫(yī)生去查看情況？”

    沈東庭疲憊依靠在身后墻壁上，抬眼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昨晚值班醫(yī)生凌晨去查看過一次，情況還算平穩(wěn)，說是等二十四小時之后，就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br>
    聽到這話，時錦南眉眼舒展了一些，“這么說，媽是有希望醒過來的？”

    “不知道……”沈東庭眼神依舊黯淡：“醫(yī)生說，雖然生命體征平穩(wěn)，但不代表就會醒來?！?/br>
    時錦南上前握住他微涼的指尖，絞盡腦汁寬慰他：“醫(yī)生一般都是把最壞的結果告訴家屬，你別擔心，說不定過幾天媽就醒過來了?！?/br>
    沈東庭反握住她的手，露出一個難看又疲倦地笑容。

    助理與公關部溝通之后，又聯(lián)系了公司的御用律師團隊，讓他們帶上遺囑去醫(yī)院。

    傍晚六點，沈東庭剛準備起身去買飯，三個律師便走了進來。他下意識看向病床上的外公，見他老人家眼神似乎是清明了不少。

    領頭的律師與沈東庭認識，他率先上前與他握手打招呼。

    “你好，沈律師?！?/br>
    “你好，李律師?！鄙驏|庭與他握手之后，才問：“你們過來是？”

    李律師轉身正對著外公，公事公辦道：“鄭董事長早前便立有遺囑，經(jīng)過公證之后一直由我們律師團隊代為保管。鄭董事長有交代，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將由我們代他宣讀遺囑?！?/br>
    聽完這些話，沈東庭蹙眉不悅道：“外公還能恢復的，這個時候就來宣讀遺囑不太好吧?！?/br>
    “東庭……”病床上的外公張嘴用含糊不清地聲音喊他，他快步過去拉住外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