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寧順著金陵的目光也望了過來，見是林之南也有些詫異，此時不遠處有幾個宮女太監(jiān)經(jīng)過，林之南用梅花枝指了指提醒，金陵臉色一變，把衣擺從蕭寧公主手里抽了出去，幾個起落就消失了。

    然后無辜圍觀的林之南，就對上了蕭寧公主惡狠狠的目光。

    第十章

    林之南剛從樹上跳下來，蕭寧已經(jīng)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闖了進來，開口就是質(zhì)問：“你剛剛爬那么高做什么？”

    林之南仰著臉，很無辜地揚了揚手里的梅花枝：“給殿下摘花。”

    蕭寧愣了下，嘀咕：“你倒是有心?！?/br>
    “那你剛剛看到什么了？”

    她斜眼，語氣陰惻惻的。

    林之南眨眼：“什么也沒看到?！?/br>
    “胡說！你明明看到了！”

    蕭寧提高了聲音，“你還把我的人給嚇跑了！”

    我的人？

    林之南在心里“哦~~”了一聲。

    蕭寧還在嘀咕，“你可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堵著他的，平日里他都不會來東宮和內(nèi)苑，我想見他一次都難。”

    那是自然，金陵是外男，職位也還不夠，林之南估摸著這次他是為了找她才偷偷溜進來，也是冒了風(fēng)險的，所以遇著其他宮女太監(jiān)的立刻就跑了。

    不過這次沒見上，下回他估計還得來，沒把話問清楚，他肯定不死心。

    林之南琢磨了下，仰臉看蕭寧：“公主見他想做什么？”

    蕭寧愣了下，遲疑之后咕噥道：“就，說說話吧，誰讓他一見著我就跑得比兔子還快的?！?/br>
    “哦，我明白了，”

    林之南笑瞇瞇地一錘掌心，“殿下您想要金侍衛(wèi)做駙馬是嗎？”

    蕭寧瞥她：“不行嗎？”

    林之南依舊笑得天真可愛：“當然可以啦，公主殿下這么漂亮又身份高貴，是他高攀您了呢?！?/br>
    蕭寧狐疑打量她：“你認識他？”

    她突然反應(yīng)過來，伸手捏住林之南的臉：“好呀，我就說那家伙怎么會突然跑來東宮，感情是來找你這個小東西的？”

    林之南被捏著腮幫子，說話含糊不清道：“告訴公主一個秘密?！?/br>
    蕭寧松開她，抱起胳膊斜睨：“你說。”

    “我是他的親戚。”

    林之南誠懇。

    蕭寧：“親戚？你也是安遠伯府家的？”

    林之南搖頭：“我是金陵的娘親的表妹的弟弟的女兒的姑姑的表侄的弟弟?！?/br>
    蕭寧被繞得有點暈：“然后呢？”

    “我家出了事，現(xiàn)在就剩我一個人了，他一直在擔心我在尋我，知曉我在東宮，所以就想來看看我?！?/br>
    蕭寧懂了。

    “如果下次公主看到他，請告訴他，姜南一切都好，讓他不用擔心。”

    林之南笑瞇瞇道。

    蕭寧哼了一聲：“你這小東西膽子挺大啊，居然使喚起了本公主？”

    林之南眨了眨眼：“公主告訴他這些話，他就不會再跑了，您就可以揪著他說話了?！?/br>
    蕭寧眼睛一亮：“當真？”

    林之南點頭，露齒笑：“自然?！?/br>
    ……

    午后皇后娘娘又來東宮陪了小太子一陣，待得小太子喝了藥躺下睡著了，林之南才隨娘娘回了永安宮。

    到了永安宮內(nèi)，娘娘便揮退了下人，跟在后頭的林之南看這情形就知道，娘娘這是準備和她好好談?wù)劻恕?/br>
    她其實早有這個心理準備，先前沐清觀一遇太匆忙，一是時間緊，二是她還不明原因地昏迷，加上又事發(fā)突然，所以娘娘根本沒找到機會好好向她問清楚來龍去脈，只聽她說想隨他們一起回宮，娘娘便答應(yīng)了。

    就連小太子都覺得她肯定有事相瞞，入宮是另有所圖，娘娘又怎么可能猜不到呢？

    “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娘娘朝她招招手。

    林之南便走了過去，由她握著自己的手認真打量。

    皇后娘娘的手柔軟又溫暖，輕輕拂過臉頰的觸感很像娘親的手，林之南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出神。

    “你這雙眼睛，生得和你爹爹很像?！?/br>
    娘娘笑了笑，“就是長在女孩臉上，過于銳利英氣了?！?/br>
    林之南眨了眨眼。

    “但南兒這般相貌，你的娘親一定也是個美人，”

    娘娘嘆氣，“可惜這么多年來，我困在上京，竟一次都未曾有機會見著嫂嫂?！?/br>
    “但想來，她一定是個頂好頂好的姑娘?！?/br>
    林之南從皇后娘娘眼中看出了幾分懷念，她便道：“爹爹曾經(jīng)告訴我，這世間他最信任的兩人，一位遠在世外，一位則在上京皇城之中?！?/br>
    皇后娘娘愣了下，看她。

    “他說，將來南兒若是遇到什么難事，或者無處可去，就可去找他們，他們一定會幫南兒?！?/br>
    林之南垂著眼。

    “所以你來了上京？”

    皇后娘娘問。

    林之南點頭。

    “那你可信我？”

    皇后娘娘繼續(xù)問。

    林之南看她：“我從前沒見過您，也不認識您，所以沒辦法完全信任您。況且您是北齊母儀天下的皇后，身份貴重，很多事應(yīng)當也身不由己，并不是您想怎么做就能怎么做的?！?/br>
    皇后娘娘苦笑了一下：“南兒小小年紀，倒是看得透徹，果真聰慧?！?/br>
    她又認真看林之南：“可正是因我貴為皇后，才更加需要知道真相?！?/br>
    林之南抬臉看她。

    “寧陽城十幾萬無辜百姓的命，南境軍上萬將士的命，還有平南王府所有人的命，都需要有個交代。”

    林之南沉默著沒說話。

    皇后娘娘拉她坐下，神情嚴肅：“自見到你開始，我就知道了，寧陽城慘禍，恐怕不僅僅是因為巫蠱惑亂，對不對？”

    林之南垂著眼依舊沒吭聲。

    “我們都以為巫族早已消失，卻沒想他們竟還會出現(xiàn)，”

    娘娘嘆了口氣：“當年南楚在巫族的幫助下戰(zhàn)無不勝，一度將周邊鄰國壓制得喘不過氣來，直至你祖父鎮(zhèn)國公大人組建南境軍前往邊境，他率領(lǐng)大軍打退巫族軍隊，不但讓南楚將我北齊數(shù)座城池交還回來，最后甚至一路打入了南楚內(nèi)城，逼得南楚皇室最終同意割讓寧陽城等數(shù)座邊境城池并將一位宗室公主送來和親。”

    “正因一連數(shù)年被你祖父壓制，巫族在南楚的地位遭到巨大沖擊，加之南楚皇室多年來本就不滿被巫族控制，趁勢奪權(quán)，南楚內(nèi)憂外患，最終終于因為巫族一場玉石俱焚的蠱蟲之亂亡了國?！?/br>
    “那場蠱蟲之亂不但毀了整個南楚，還殃及了我北齊南境邊城數(shù)地，當時鎮(zhèn)國公大人因年歲已高加上常年傷病，終究體力有些不支，于是你爹爹接過了他的軍旗，他平定了邊境數(shù)次暴.亂，接納了無家可歸的南楚遺民，使他們能在北齊境內(nèi)生活，也是他徹底穩(wěn)定下了南境局勢?！?/br>
    “這么些年過去，雖有不少南楚遺民已經(jīng)并入北齊生活，但不論是南楚普通人還是巫族人，對鎮(zhèn)國公始終心懷著怨恨，認為是他導(dǎo)致了南楚亡國，使得他們國破家亡，偏偏平南王林霄又是鎮(zhèn)國公獨子，他救了數(shù)十萬的南楚人，并將他們同我北齊百姓一并看待從無任何歧視輕慢，還幫他們建立了新的家園，讓他們能繼續(xù)繁衍生息，在那些南楚遺民的心目中，對平南王可謂又有恨又有敬?！?/br>
    這些前塵往事林之南都有所耳聞，雖然她出生的時候南楚已經(jīng)無了，南境一片安詳和樂，寧陽城里的百姓也安居樂業(yè)，她爹在她印象里更是個傻不愣登的二貨，每天都嘻嘻哈哈只想著法子逗她娘親和她開心，但南境的復(fù)雜情勢她還是偶有所覺。

    可以說，南境邊城的局勢，放眼整個北齊，就只有她爹爹能夠掌控得住，能夠斡旋得開。

    “如果只是因為巫族尋仇，找你爹爹報復(fù)，那么此事便沒什么不能說的，你能安然出逃，這更是一件天大的幸事，不論是于鎮(zhèn)國公府還是于我北齊所有百姓們來說，都是值得高興的，”

    皇后娘娘表情凝重，“但你隱瞞身份，千里迢迢獨自過來，連你的祖母病重也不曾去探望，金侍衛(wèi)認出了你你也不愿相認，你究竟在顧慮什么？”

    林之南抬頭看她，神情很平靜。

    皇后娘娘卻是仿佛早已明白，閉了閉眼，“你怕牽連親人，你所忌憚的那人甚至能輕易威脅到鎮(zhèn)國公府，他也是你要入宮來的理由?！?/br>
    她緩緩睜眼，看著林之南：“是陛下，對嗎？”

    林之南看著她的雙眼，沒點頭也沒搖頭，過了會兒才垂下視線，出聲道：

    “把我?guī)С銎侥贤醺娜伺R死之前告訴我，這場災(zāi)難是齊王聯(lián)合巫族遺眾一同做下的?！?/br>
    皇后娘娘的呼吸猛地一滯。

    林之南繼續(xù)道：“她說，齊王多年來一直忌憚爹爹，他曾多次召請爹爹回京，但爹爹執(zhí)意留在南境，南境百姓只知平南王而不知齊王，如今四境太平，不再需要將軍征戰(zhàn)，于齊王而言，正是處理內(nèi)憂的好時機。

    況且寧陽城原本就是南楚城池，后來雖然被割讓給了北齊，但城里大半都是南楚遺民，在齊王心中，他們本就不算是北齊的子民，死傷再多他也無所謂；此次巫蠱之災(zāi)，處理了齊王心中最大的隱患，而全部的罪責(zé)也順理成章地落在了本就人人喊打的巫族頭上，后頭他隨便抓幾個巫族人出來頂包處刑，說不定還能落得個好名聲?！?/br>
    林之南很久沒有說過這么長一串話了，還未痊愈的嗓子一陣灼痛，她仿佛又聞到了無處不在的嗆人濃煙，忍不住咳嗽起來。

    娘娘回過神來，趕緊倒了杯水給她，心疼地輕輕拍撫她的背脊。

    林之南喝了水，感覺好些了，再開口之時聲音卻是啞的：“事發(fā)那日一早，爹爹見情況不對就已經(jīng)派人去臨近調(diào)兵請求支援了，但援軍一直沒來?！?/br>
    “直至半個月后，我逃出寧陽城，在城外的樹林中等了好多天，才看到浩浩蕩蕩的軍馬隊伍趕來?！?/br>
    “我悄悄跟著過去，看到他們沖進城中，見人就殺，到處放火?！?/br>
    皇后娘娘手里的茶杯掉在了地上，她臉色發(fā)白。

    林之南幫她撿起了杯子，笑了下：“這其實不怪他們，因為當時城中幾乎所有人都已經(jīng)成了尸人，不殺死的話，游蕩出去可能又會害了無辜之人?！?/br>
    “可是奇怪的是，他們明明是剛來的，卻早就備好了火油火種，一來就大肆屠殺，點火燒尸，仿佛早就知道城里沒有活人，也早知道如何處理那些尸人了?！?/br>
    娘娘擱在桌上的手緩緩握緊，沉默許久之后，她喃喃自語：“可是……巫族應(yīng)當也恨透了北齊才是，如何會聽從于齊王？就因為他們都想對付平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