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里空出的那塊地方，隨著時間的流逝，不斷擴張。

    十年前，二十二歲的周光彥，除了萬花叢中浪，就是一心想賺錢。

    十年后，三十二歲的周光彥，似乎再也找不到奮斗的意義，行尸走rou活著，不問前路，不感悲喜。

    明晃晃的日光刺得眼睛發(fā)疼，他轉(zhuǎn)過臉，看著沙發(fā)上自己半邊側(cè)臉倒影，像是在照鏡子。

    他閉上眼就能看見自己的臉。

    瘦削一圈之后輪廓更加分明，線條也更凌冽，面色冷厲，帶著幾分病態(tài)的蒼白。

    不知不覺，眼皮越來越沉，很難再撐開，他放棄抵抗，在極度疲倦中又睡了過去。

    ·

    簽字辦得很順利。

    沈令儀在姐夫宋臨的幫助下，即將以工作名義外派出國。

    沈小樓沒想到這么快就能走，心里難受，一想到分別在即，就紅了眼眶。

    “生日都沒來得及給你過呢，到了那邊，你一個人孤零零的，過生日都沒人陪?！鄙蛐菄@氣，嗓子都是堵的，又緊又疼。

    沈令儀心里也不好受，含著淚不忍看jiejie，低頭輕聲開口：“到那邊沒準兒很快結(jié)識到新朋友，可以跟新朋友一起慶祝呀。就算沒朋友，自己過生日也沒什么，哎呀，你別難受，過年我就回來了?！?/br>
    沈小樓一手拉著meimei的手，一手捏了捏meimei臉頰：“生日那天，記得吃長壽面?！?/br>
    沈令儀笑笑：“知道啦！”

    沈小樓：“那邊有幾個你姐夫信得過的朋友，你過去了，凡事不用硬扛，遇到困難就告訴人家，該打點，該招呼的，你姐夫都提前搞好了，去到那邊，有困難只管說，實在抹不開面兒，就跟我和你姐夫說，千萬別一個人硬扛，知道了么？”

    沈令儀抬手抹淚，又笑了笑，還是那句：“知道啦！”

    沈小樓笑不出來，直嘆氣：“你啊，成年以后就很多事不愿意跟jiejie說了，有些事早說出來，jiejie姐夫很快就能幫你解決，你呢？偏要硬扛，越扛越累，日子也越過越糊涂?！?/br>
    沈令儀靠進沈小樓懷里，摟著她撒嬌：“好啦好啦知道啦！我都快二十二了，不是十八歲那個傻子了，姐你就別絮叨了，以后一定什么都跟你說?！?/br>
    沈小樓抱著meimei，抬手輕撫meimei烏黑的長發(fā)。

    離別那天，沈小樓和丈夫女兒一起送meimei去機場。

    宋臨把人送到機場就回去了，只說公司有事，沒具體說是什么原因。

    其實誰都知道，這天是周光彥生日。

    過安檢前，沈小樓緊緊握住沈令儀的手，再三叮囑，到了那邊一定要注意安全，每天跟她微信聯(lián)系報平安。

    姐妹兩個依依不舍，相擁而泣，最后不得不揮手告別。

    過完安檢時沈令儀一直不敢回頭看，她知道，jiejie一直在她身后，眼含熱淚溫柔地目送她走遠。

    她不敢回頭。

    不敢回頭看家人。

    也不敢回頭望青春。

    ·

    八月下旬。

    酷暑未退，天氣依然炎熱，窗外仍有蟬鳴。

    晚上九點半，王奇最后一次來送文件。

    他將厚厚一疊文件放在老板辦公桌上，臨走前問道：“后天是程永進六十大壽，您確定，要在行動？”

    周光彥低頭看文件，冷冷反問一句：“我什么時候怕過？”

    程予希和程家，他早就準備一鍋端了，搜集齊全證據(jù)，特意留在程永進六十大壽那天出手，送程家一份“大禮”。

    王奇明白這話什么意思，點點頭，又道：“還有件事得跟您確認一下。明天凌晨——”

    “之前怎么安排的，就怎么弄吧，不用再問我了?！敝芄鈴┦侄读硕叮瑹熁业袈?，他皺著眉抽出張紙巾，將煙灰清理干凈。

    王奇走出總裁辦公室，打電話跟人對接凌晨的事。

    辦公室安靜下來，周光彥卻一個字也看不進。

    眼睛盯著白紙黑字，目光卻不自覺渙散，回憶像野獸，一點點將他平靜的心緒啃食，剩得一片空虛與茫然。

    周光彥陪沈令儀看過幾場電影。

    要么是爆米花商業(yè)片，要么是矯情的文藝片。

    他對此興致缺缺，自認沒有任何藝術(shù)細胞，欣賞不來讓她哭得稀里嘩啦的電影情節(jié)。

    尤其是男主給女主放煙花的橋段。

    沈令儀哭得眼睛都腫了，他覺得屬實有點毛病，又不敢說，只是默默一個勁給她遞紙巾擦淚。

    那場電影看完，沈令儀晚上回去，跟白星綺打電話描述，說著說著，又把自己說哭了。

    等她打完電話，周光彥實在看不下去，擰著眉問：“至于么？?。坎痪头艂€煙花么，把你感動成這樣！”

    沈令儀抽抽搭搭：“至于！誰要是給我放煙花，我得感動一輩子！”

    周光彥嗤之以鼻：“那玩意兒多污染環(huán)境啊?！?/br>
    沈令儀皺著臉瞪他：“你怎么一點浪！漫！細！胞！都！沒！有！”

    周光彥點點頭，大方承認：“確實沒有，我只有浪漫細菌?！?/br>
    沈令儀冷著臉轉(zhuǎn)過身子，背對著他，給白星綺發(fā)了條微信語音。

    “為愛的人放專屬煙花，多浪漫呀！星綺你說是不是？有些人就跟對浪漫過敏似的，關(guān)注點居然在污染空氣！”

    這話其實是說給誰聽的，顯而易見。

    周光彥憋著笑，沒吱聲。

    過了會兒聽見白星綺回了條語音：“是挺浪漫的，不過寶貝兒，這玩意兒確實污染也挺大的?！?/br>
    周光彥沒憋住，噗嗤笑出聲，隨即被沈令儀扔來的抱枕砸中，樂得哈哈大笑。

    沈令儀臉都氣紅了，撲過來伏在他身上，白嫩軟細的食指在他胸膛戳來戳去。

    “你不是口口聲聲說愛我嗎？不是說在乎我嗎？怎么連煙花都不肯給我放！”

    周光彥捧著她嬌艷欲滴的臉蛋親一口，笑道：“傻不傻?。繉殞?，咱京州可是全面禁止燃放煙花爆竹的啊，你這樣我得進去。我要是真進去了，人家問，‘小周爺犯了什么事兒被拘的’，一打聽，好家伙，因為放煙花！哎呦我艸，太特么傻逼了！”

    沈令儀不干，在上面扭來扭去耍賴：“又不是非要你在京州放，海城可以放的呀！以前咱倆去海邊玩兒，晚上不是有人放煙花么？多漂亮?。　?/br>
    周光彥還是覺得這事兒太傻逼，可禁不住她在身上扭啊扭，火都被她點著了，翻身壓住就是一頓親，含含糊糊答應(yīng)下來：“行行行，以后給你放?！?/br>
    那次就這么被他糊弄過去了，把人吃干抹凈，再沒提放煙花的事兒。

    ·

    宋臨一家下午落地海城。

    從年初忙到八月下旬，宋臨總算抽得出空來，帶老婆孩子飛海城度假。

    沈小樓很喜歡這座城市，很喜歡這里的海。

    晚上一家人走在沙灘上，看著彼此留下的腳印，又看看嬉笑不停的丈夫和孩子，沈小樓臉上洋溢著幸福笑容。

    她仰頭，望著天上的月亮，想起了遠隔重洋的meimei。

    此刻沈令儀身處美國，日期比國內(nèi)晚一天，沈小樓打算明早再祝她生日快樂。

    砰！

    不遠處傳來一聲脆響，她抬頭望去。

    前面的宋臨和孩子也停下腳步，仰頭駐足觀望。

    深藍的夜幕上，綻開一簇簇絢爛煙花。

    綻放過后如流星劃過。

    群花盛放時，兩耀眼奪目的字母在空中閃爍——

    happy birthday to sly.

    forever 18.

    第43章 也曾心動。

    十二點零五分, 周光彥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震了震。

    下班后他一直沒回去，留在辦公室加班。

    起初狀態(tài)不對，怎么也打不起精神看文件, 喝了杯濃咖啡，終于能專注工作了。

    他手機基本上是震動模式，放旁邊時不時震一下，一般沒電話來他不會理會。

    但十二點零五時, 他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墻上的鐘，猶豫片刻，還是放下手中鋼筆，拿起手機，點開王奇發(fā)來的微信新消息。

    王奇：【周總，煙花已經(jīng)放了, 您請過目?！?/br>
    下面是一條視頻。

    周光彥指尖懸在屏幕上, 默默看著煙花盛放的視頻封面小圖，最終還是收回了手，退出聊天頁面。

    放下手機閉目凝神, 久久無法再專注, 他索性起身, 走到落地窗前，點了根煙, 駐足俯瞰腳下繁華璀璨的京州夜景。

    一整天, 他都試圖催眠自己，告訴自己，這一天跟往常任何一天一樣, 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他想逃離寂寞與悔恨的折磨, 回憶偏偏不放過。

    他不知道要過多少年, 等到多久以后，才能徹底忘記這一天是什么日子。

    或許再也忘不掉，直到生命停止那一天。

    他累極，沒去休息室，又在沙發(fā)上躺下，閉上眼任回憶侵襲。

    去年這天，沈令儀滿二十一歲了。

    那時還在暑假，等放完假，開學(xué)就要升大四。

    周光彥沒把這個當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