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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色欺瞞 第24節(jié)

    茹茹怕青娥挨打?,愣是抿著嘴,淚水打?轉(zhuǎn),一句話沒說?。

    郭鏞抬抬下巴,讓衙役將茹茹領(lǐng)上來。

    茹茹上來便哇哇大哭,小?姑娘才?那么點(diǎn)兒?大,路邊一只大狗站起來都比她高。

    這下還審什么?光聽孩子哭鬧么?

    正當(dāng)郭鏞要尋個(gè)孩童不懂事,不能作?證的由頭?將李茹帶下去,就見茹茹跟個(gè)小?瓷缸子似的,骨碌碌從幾個(gè)衙役間穿行出來,噗通跪倒在地,對(duì)著堂上匡匡兩個(gè)響頭?。

    “青天大老爺,茹茹求你為青娥做主?!?/br>
    茹茹直起身,小?臉哭得皺皺巴巴,為了忍住不哭,她撇著嘴,下巴使力像個(gè)核桃。

    堂上堂下一大一小?兩雙眼睛便這么交匯了,馮俊成皺起眉,“李茹?”

    “青天大老爺,李茹正是…”茹茹憋了一通,找不出詞匯,“我?!?/br>
    她每次開口,調(diào)門都吊得極高,然后越說?越輕,回到奶聲奶氣的本嗓。

    “你怎會(huì)和你娘姓?你爹呢?”

    “我有爹…”

    “你爹呢?”

    “江湖?!鼻喽鹂傉f?,舅舅是跑江湖的。

    柵欄外百姓都開始發(fā)笑,馮俊成正色問:“李氏,李茹是你和誰的女兒??”

    青娥冷汗涔涔,她倒想一口咬定?孩子的父親死了,可她不能當(dāng)著茹茹的面這么說?,“大人,這與本案無關(guān)。”

    “她有三歲沒有?”

    茹茹四?歲了,可青娥只能默認(rèn)她三歲。

    馮俊成道?:“太小?了,不能替你作?證?!边@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叫租地租約強(qiáng)占民女。

    茹茹趕緊挺直小?腰桿,抹一把眼淚,“我不小?,我四?歲了,我長大了,不是三歲?!彼鹕?,跑到徐廣德腳邊,拿rou乎乎的手指著他,“我看到他欺負(fù)青娥,我真的看到了,青娥說?租三年,他說?只租了兩年,他還說?……”

    “他說??!比闳泐D了頓,不知道?哪句有用,便將徐廣德都話學(xué)了出來,“秦孝麟不是什么好東西,你跟我,我休了家里的黃臉婆,抬你做正頭?夫人!”

    孩子的記性可不容小?覷,繪聲繪色將語調(diào)學(xué)得□□成像,這可不是旁人想教就能會(huì)的,更不是她自己能胡編亂造的。

    眾人視線都跑到徐廣德臉上去,果真見他措手不及面露難色,秦孝麟神情也有些好看,還不知道?自己在徐廣德那兒?已經(jīng)被?出賣過了。

    徐廣德的正頭?夫人本來在柵欄外焦急地等,這會(huì)兒?恨不得手舉菜刀將他給剁了,大喊道?:“你個(gè)烏龜王八蛋!在家說?得好聽,去找那小?yin.婦是為了替秦孝麟辦事,想不到你吃了熊心豹子膽,還盤算著把你姑奶奶我給休了!”

    她氣急說?漏了嘴,堂下轟然。

    百姓要么發(fā)笑,要么開始說?徐廣德的不好,要么質(zhì)疑起秦孝麟與徐廣德串聯(lián)。

    審到這,風(fēng)向已然發(fā)生掉轉(zhuǎn)。郭鏞趁勢(shì)揚(yáng)手,叫衙役們轟散了外頭?鬧哄哄的圍觀百姓,偏首過問馮俊成的意思。

    “馮大人,這小?孩子的證詞,能用嗎?”

    “不是還有徐廣德妻子的證詞?”

    馮俊成早就心亂如麻,命衙役先將徐廣德收押,再?到徐府搜查租地文書?等等證據(jù)。

    郭鏞暗道?不好,但只得照辦。一個(gè)二個(gè)他都開罪不起,徐廣德的死活他就先不顧了,“退堂退堂,將犯婦李青娥和徐廣德都關(guān)起來,待兩日后證據(jù)齊全重新放審。”

    以為這么著馮俊成就能滿意,誰知他道?:“郭大人,你是錢塘的父母官,李青娥女兒?不過四?歲,孤兒?寡母生活在你的管轄,她又是訴主,辦案期間為何不差人在她住地看管,有什么理由非要將她母女分?離關(guān)押大牢?”

    郭鏞冒出點(diǎn)汗。

    馮俊成問:“按徐廣德口述,茶莊租地何時(shí)?到期?”

    “下月到期?!?/br>
    “既沒到期,便讓李氏回家。”

    那廂徐廣德被?帶下去,秦孝麟也走了,只剩青娥護(hù)著茹茹還站在堂上。

    茹茹將臉埋在青娥腿側(cè),小?手緊緊攥著她褲管。青娥聽到可以回家,蹲身和茹茹輕聲說?著什么,抱住她,親親她的小?臉蛋,夸她今日的勇敢。

    說?話間,一雙整潔的皂靴落在她視線內(nèi),順那緋紅的袍往上看,她對(duì)上了那雙比之記憶中更為冷酷的眼睛,青娥抱緊茹茹,讓她背對(duì)著馮俊成,避開了視線。

    她知道?他這一派深沉的模樣是在想什么,正是因?yàn)橹?,才?格外心驚膽戰(zhàn)。

    茹茹小?臉直往外拱,“青娥,我吸不上氣了?!?/br>
    青娥抱著她往后躲了躲,“茹茹,謝謝馮大人讓咱們回家?!?/br>
    茹茹天生有些怕他似的,聲音輕輕,高抬起小?腦袋看他,“謝謝大老爺?!?/br>
    多有趣的小?姑娘,馮俊成卻沉著臉沒有即刻答話,他看著茹茹良久,看得茹茹直往青娥頸窩里鉆,也看得青娥掌心冒汗。

    她嗓音艱澀開口,“大人,謝謝你?!?/br>
    “謝我今日秉公辦事,沒有公報(bào)私仇?”

    青娥一怔,接不上話,好在他只是片刻不愿逗留地走開道?:“用不著謝我,回家去吧。”

    那廂青娥疲憊不堪帶茹茹回了家,縣衙里馮俊成還在聽郭鏞訴苦。郭鏞苦口婆心地告訴他這樁案子不管是誰的過錯(cuò),最后都得是秦家來定?李青娥的生死。

    “為何?”

    “馮大人,您不是杭州人士不知道?,這秦孝麟不光是錢塘一霸,他叔叔還是杭州知府,家里掌管著杭州大半茶葉生意,別說?應(yīng)天府,就是順天府也有他們家的關(guān)系?!?/br>
    馮俊成起了好奇心,只等郭鏞接著往下說?,可他偏不說?了,怕泄露天機(jī)似的,疲倦的三角眼左右看了看,嘆口氣,“您要查就查吧?!?/br>
    馮俊成推了推茶蓋,問:“你這話說?得留了個(gè)氣口,像還有后半句,那后半句該是若真查出什么事,別怪你沒提醒過我?”

    “您可別這么說?!”

    郭鏞夾在當(dāng)間也犯愁,“這案子說?起來不過是男歡女愛那點(diǎn)事,本來好好的,就因?yàn)榍卮蠊偃瞬m著她有幾房姨太太的事,不樂意了,便鬧得滿城風(fēng)雨。一個(gè)寡婦拿什么喬,早些將她判給秦家,讓他們關(guān)起門私下解決便是了?!?/br>
    馮俊成聽到此處抬頭?看了郭鏞一眼,不帶情緒,卻叫郭鏞沒得有些發(fā)怵。

    “不是說?她騙了秦孝麟一百兩銀子?”

    郭鏞恍然,“一時(shí)?忘了,是騙了銀子。”他一個(gè)大拐彎又拐回來,“那就更該將她交給秦家,要打?要罰也是他們自家的事?!?/br>
    馮俊成忽然笑笑,格外春風(fēng)化雨地問:“郭縣令,你好像急著要處理完這樁案子?可是因?yàn)檫€有別的案子堆積著要辦?”

    郭鏞倏地噤聲,不說?話了。

    馮俊成端起茶杯淺飲,一通聽審,茶湯早就苦澀冰涼,哪里還喝得下去。

    適才?秦孝麟口述的行騙手段,與五年前她接近自己時(shí)?如出一轍。

    其實(shí)從當(dāng)下的證詞來看,秦孝麟對(duì)李青娥的指證并沒有鐵證如山,只是結(jié)合過往經(jīng)歷,李青娥的確做過美人局騙錢,使得他不能就事論事,做出最公正的裁斷。

    五年前,她心懷不軌地接近,于他而言就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雨,糾纏過后,換來一場(chǎng)頭?疼腦熱的病。

    他死了心,再?不想拿癡心換別個(gè)的虛情假意。也就此恨上了她,把原先山呼海嘯而今無處安放的愛,全都傾注給了恨。

    天上當(dāng)真下起小?雨,母女兩個(gè)合上窗寮,坐在浴桶里洗澡。

    屋外水聲滴答,屋里也稀里嘩啦。

    “青娥疼不疼?”

    茹茹坐在浴桶里,青娥只是站在外邊擦身,她腰上長出新rou,沾不了水,粉紅粉紅的幾道?疤痕。

    青娥擦擦茹茹的肘窩,“疼過,現(xiàn)在不疼了,你手濕的,不要碰?!?/br>
    茹茹頂著小?肚子站在澡盆里,對(duì)今日表現(xiàn)有點(diǎn)自豪也有點(diǎn)后怕,“青娥以后不要去那里了?!?/br>
    “你說?衙門?”

    洗得差不多,青娥將茹茹裹起來,嘆了口氣,“沒事的,不會(huì)有事的,不是與你說?過,我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時(shí)?候你還沒出生呢?!?/br>
    茹茹將濕乎乎的小?腦袋埋到青娥頸窩,“青娥最厲害?!?/br>
    茹茹累得睡了,青娥不到時(shí)?候睡不著,這才?傍晚,想著這幾日老秀才?家的照顧,到廚房的咸菜缸里摸了兩個(gè)菜頭?給送去。

    回家路上雨越下越大,青娥手擋在臉前,快步往家跑,到家門前忽然瞧見草棚底下站著個(gè)人影,正往她家中去。

    她看清那人竄進(jìn)屋的一角衣袍,是鑲金線的綾羅。她大驚追進(jìn)去,只瞧見秦孝麟那紈绔靠在還未涼透的澡盆邊上撩水,翡翠扳指蕩在水上,似笑非笑將她瞧著。

    “這幾日叫你受苦了?!?/br>
    青娥后撤一步,不敢鬧出太大動(dòng)?靜,怕將間壁茹茹吵醒。

    “衙門來看守我的人馬上就到了,你別亂來?!?/br>
    “亂來?我怎會(huì)和你亂來?我這時(shí)?候來,自然是為了和你說?上一句話。”至于說?什么,他們之間也曾郎情妾意過一陣,雖然回不去了,但一開口,還是那么情意綿綿,“若你現(xiàn)在向我認(rèn)錯(cuò),我還原諒你?!?/br>
    青娥讓到門邊,只覺得脊骨發(fā)寒,“出去?!?/br>
    秦孝麟提起濕漉漉的手,甩了甩,“你告不贏我,早些撤了訴狀,別再?生事了?!?/br>
    青娥盯著他,篤定?道?:“你怕他?你怕這個(gè)順天府來的馮大人?那可太好了。我更要告,我要告你,我一定?要告你,你公然偽造證據(jù),污蔑我的清白?,想毀了我叫我變成過街老鼠,我定?不會(huì)如你的愿?!?/br>
    秦孝麟笑得更高興,“你說?你還帶著個(gè)小?的,到底圖什么?便好好和我認(rèn)個(gè)錯(cuò),我真格給你個(gè)院子,你哄我開心就是了?!?/br>
    “出去?!?/br>
    要是告不贏,青娥曉得自己一定?會(huì)毀在秦孝麟手上,即便后悔不該告他也已經(jīng)遲了,眼前只有告到底這一條路。

    “你別再?來了,再?來我定?會(huì)將你打?出去,橫豎在你那我只有一條死路,別怪我破罐子破摔,和你魚死網(wǎng)破?!?/br>
    秦孝麟聽罷反而大笑,青娥擔(dān)心吵醒茹茹,抄起門栓要將他轟出去,“你走,走!”

    外頭?來了看守的捕快,是郭鏞排來莊上監(jiān)守青娥的。

    秦孝麟從她屋里走出去,正好和兩個(gè)捕快打?上照面,他全然無懼,反而掏出絹?zhàn)勇龡l斯理擦拭手上濕痕,堂而皇之地離開。

    兩個(gè)捕快曉得馮俊成厲害,但比起巡撫大人,他們更不敢得罪秦孝麟,紛紛裝聾作?啞,目送著麟大官人離開。

    當(dāng)中一個(gè)摳摳臉,“也不知是麟大官人厲害,還是咱們新來的巡撫大人厲害?!?/br>
    “你是不是傻!強(qiáng)龍不壓地頭?蛇,只要秦家一日不倒,麟大官人就永遠(yuǎn)是錢塘一霸!那馮大人來一趟也就是走個(gè)過場(chǎng),他自家在江寧還是個(gè)公子哥,蛇鼠一窩,真指望他和秦家對(duì)著干?充其量讓徐廣德那個(gè)倒霉蛋把鍋背上?!?/br>
    屋里青娥將門碰起來,“我女兒?在睡覺,你們要說?到遠(yuǎn)處說?去?!?/br>
    兩個(gè)捕快朝那扇緊閉的門看一眼,抱著胳膊蹲到院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