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不曬著太陽就不熱?！瘪T俊成想起什么，笑起來與?青娥道：“適才?老祖宗問?我，為何茹茹總管你叫青娥?！?/br>
    青娥眼睛亮閃閃瞧他，“你怎么答的？”

    “我說?我不知道，替她來問?問?你?！?/br>
    “那我的答案你可不能說?給她聽。”

    馮俊成有些錯愕，端著杯子側(cè)目，洗耳恭聽。

    他人?坐著，青娥一條胳膊搭上他肩膀，“說?出來你只怕要覺得我壞，就不喜歡我了?！?/br>
    青娥眼巴巴將他望著，等他一句寬慰，馮俊成手掌撫過她后頸，落在?她背上。

    “不會，你說?。”

    “我懷茹茹的時候，哪里就準(zhǔn)備好當(dāng)娘了？”青娥提口氣，“我以?為這輩子見不到?你，生下她也是?個念想。等生下來才?發(fā)覺我根本不會當(dāng)娘，夜里她哭著不睡，我也只會哭，后悔生她，后悔沒有聽琪哥的話。那時想，生下來也不過是?塊圓滾滾的rou疙瘩，長得也不像你，只會哭，只會惹我煩心?！?/br>
    說?到?這兒她抽抽鼻翼，看向他，“其實她最早是?叫我娘的，我承受不住她那么叫我，一天喊我百十來回，就像天大的責(zé)任扛在?肩上。我那一天…大約是?因為什么事太累了吧，隨口就不讓她叫了。后來日子久了，也習(xí)慣了?！?/br>
    她說?得輕描淡寫，隱去?了一大部分她獨身帶女的難處，但她不說?馮俊成也可以?想像，因此將她抱得緊緊的。

    她笑，“不過茹茹有時也換著叫，想來她自己都不記得為什么叫我青娥，不叫我娘了?！?/br>
    馮俊成拉她在?腿上坐下，將她左右晃晃，哄小孩似的，“她叫青娥，不就是?在?叫娘嗎？何況等她長大些，都不必糾她，自己也會改口?！?/br>
    青娥低下頭嘆口氣，抬起臉來又是?笑著，將他推了推，“今天也算辦了樁大喜事，就非要說?這些惹我難受。你什么時候再?去?浙江，我可不想再?在?江寧待著了?！?/br>
    “快了，就這幾日吧?！?/br>
    馮俊成知道她在?擔(dān)心什么，茹茹認(rèn)了親，他爹娘只怕要去?試探和柳家的婚事，但他其實有些預(yù)感，柳家未必接受得了馮俊成這一而再?再?而三的“輕慢”。

    雖說?這世上男子沒有“貞cao”，但也分人?，馮俊成這樣的，看在?外人?眼里就該是?個三條腿的哈蟆。

    原本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夫婿，忽然隱到?了男人?堆里，大約就要變得面目可憎了。

    先頭拒過一次婚，這下又認(rèn)回個四歲女兒，但凡柳老爺對?柳若嵋還有半點憐惜，都不能再?勉力促成這樁婚事。

    這就將五年前的事搬到?臺面上，任憑看客和柳家指點，道他原來也不過是?個品行不端的偽君子，好就此順著這幾步臺階走下去?，了結(jié)這樁婚事。

    第51章

    西風(fēng)斜陽, 落照余暉。馮俊成回屋換了身輕便常服，去到偏房陪青娥用飯。

    茹茹睡得沉，被施mama抱去了耳房。紅燕從食盒里擺出來的餐食簡單, 一碟氽燙過的綠蔬, 一碗燉rou, 一條煎魚，一道豆腐羹, 引馮俊成蹙眉。

    青娥瞧見大魚大rou, 早都饞了，替紅燕擺碗筷，“真好, 別的不說, 在這兒總有rou菜, 先頭在錢塘跟著仆役們吃, 去得晚了都只剩rou湯?！?/br>
    此言一出, 馮俊成噤了聲，微笑在她對過落座, 端起碗筷陪她用飯。

    青娥先?拿一只小碗, 要給茹茹盛開，馮俊成按住她手, “沒事，等茹茹醒了，我叫廚房給她做點熱的吃?！?/br>
    “也好?！鼻喽鹱挛掌鹂曜?，喜滋滋先?往嘴里撥幾粒米, 她知道馮俊成吃飯不習(xí)慣說話, 便只是給他挾菜。

    兩個人吃這些倒是正好，全都見底。青娥吃個飽脹, 不時拿手揉揉肚子。

    吃完了紅燕進?來收拾桌子，馮俊成起身往內(nèi)室去，“我今晚歇在這兒，紅燕，到正房替我拿件寢衣過來。”

    青娥正托腮揉揉肚子消食，聽他這么說，倏地不大好意思，捉裙追他到內(nèi)寢去，“別了，你回去睡吧?！?/br>
    “為何趕我？”馮俊成往她軟塌上一坐，拉她手抱她在懷里，兩扇肩往里攏著，胳膊圈在她肋下，與她左右手交握，盤核桃似的對她兩手又捏又揉。

    青娥本?就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被他裹在懷里就舍不得他走?了，但還嘴硬，“你這叫飽暖思yin.欲！鳳來閣里多少雙眼睛瞧著我，還有你房里那岫云，必然是太太的眼線，你不搭理?我倒罷了，你往我屋里一跑，她準(zhǔn)要和太太添油加醋說我的不好?！?/br>
    “你放心，我娘不是個真能給人使絆子的，她脾氣?軟，你哄著她說話她就向著你了。”說到這兒，馮俊成想?起什么，笑起來，“她喜歡茹茹，可是茹茹怕她，說茹茹只愛往姨娘院里跑，找益叔叔玩?！?/br>
    青娥也笑，“那明早請安，我?guī)闳阍谔豪锒嗔粢粫?。你?了，她身邊也沒個人，是怪孤單的?！?/br>
    “有岫云陪著?！?/br>
    “哼，你真當(dāng)?人家是女菩薩，不嫁人就是為了陪你娘？”

    馮俊成叫她說得窘迫，信手拿起邊上繡繃，“你還有這個手藝?！?/br>
    青娥瞧一眼，將?繡繃子接過去，“這是施mama繡的，我請她給茹茹做個小荷包，裝點東西，別什么都往衣裳里塞，有回脫下來沉甸甸的，我捏一捏當(dāng)?是什么，結(jié)果是一兜石頭。”

    馮俊成也搜她身，“我捏一捏這是什么?！?/br>
    “癢…”

    身上的手已然有些不老?實了，回江寧二人還從未真的親熱過，前陣子她行經(jīng)，私下里親得嘴皮子發(fā)疼，也不能得手。當(dāng)?下掐過她下巴低頭與她親吻，不再僅僅貪圖對方?口中那點柔軟和體溫，而是向著更酣暢的目的前往。

    青娥高抬著頭顱，兩腮分泌涎水，直往嗓子眼里淌，輕輕嗆了兩聲，馮俊成怕她難受，松開她，給她空檔喘氣?，她搖搖頭，兩條胳膊圈上他后頸，“我喜歡的?！?/br>
    這下?lián)Q馮俊成紅了臉，她總是直接，要么問他喜不喜歡，要么告訴他她很?喜歡，從不吝嗇分享即時的感受，總催化?著他理?智下的瘋狂。

    隔斷外陡然傳來一點動靜，青娥沒緩過勁，慢慢攀著他脖頸回首，就瞧見個纖瘦的身影一晃而過，是個女人，不是茹茹。

    “誰？”

    “是我。”

    青娥瞧了馮俊成一眼，那分明是岫云的聲音。她來了點小脾氣?，左右看都看到了，“進?來呀，不要隔著墻說話。”

    岫云蹭步進?屋，她也不知道為何，分明是看一眼就難過的景象，又跟非要和自己作對似的，睜大了眼睛走?進?來。只看到青娥背對她坐在少爺腿上，衣衫完整，這會兒扭身來瞧她。

    馮俊成擰眉問：“岫云，你怎么來了？”

    岫云吞口唾沫，垂下眼，“紅燕上正房要寢衣，我就給拿來了?！?/br>
    “放著吧。”

    等人退出去，青娥哼了聲，本?來漸入佳境，就像釣了塊肥rou在她嘴邊，讓人一攪合，肥rou掉在了地上，撿起來吃也不是，不吃又還想?著。

    “我生?氣?了。”青娥鼻孔出氣?，一頭撞在他肩上。

    下巴叫他抬起來，嘴皮子又重新挨上，“這就給你出氣??！?/br>
    翌日馮俊成起得早，有事先?出去了。青娥懶洋洋賴一會兒，聽外頭紅燕擺早飯，丁零當(dāng)?啷的，睡不好索性不睡了。

    她起來見一桌子精致飯食，有些錯愕。

    桌上光是米粥就有黑黃紅白四小碗，分別是黑米、小米、紅豆、白米這四種。余下鎏金的小碟子裝著七八種小菜，還有三只圓咕隆咚的包子，點著紅曲，碼在盤子里。

    往常哪見過這陣仗，青娥笑了笑，“是給少爺準(zhǔn)備的？”

    紅燕卻?道：“少爺吃過了，這些都是姑娘一個人的?！?/br>
    “我一個人？”青娥拿手指點著自己，“今天過什么節(jié)日？怎么突然吃得這么好?！?/br>
    紅燕頓了頓沒答話，青娥拿起個包子咬了一口，暄軟甜蜜，昨晚那餐飯和這些精致小點一比，簡直就是粗茶淡飯。

    思及此，青娥有些明白過來，昨晚吃的還是那些粗陋的，怎么今早就吃得精細(xì)了？

    她看向紅燕，“是少爺替我要的？”

    紅燕垂下眼去，囁嚅起來，“姑娘，先?頭我不敢說，廚房克扣咱們伙食，說姑娘是閭巷里的小民，沒見過世面，不用精巧地伺候?！?/br>
    她不敢說，怕姑娘要她到廚房去對峙，紅燕膽子小，見青娥吃著覺得挺好，索性就不提了。

    青娥聽罷心上呼呼直漏風(fēng)，連忙咬一口熱包子填上，不在乎地笑，“說得倒是不錯。”

    耳房里茹茹也起了，聞著香氣?按捺不住，只穿著小兜兜就往外趕。

    “小小姐，小小姐?！笔﹎ama手上拿衣服在后頭追。

    青娥擺擺手，“沒事，凍不著?！彼Я巳闳阍谕壬?，高興地拿起箸兒，“想?吃哪個？我們挨個嘗嘗?！?/br>
    吃完領(lǐng)茹茹到董夫人院里請安，特意打算多留一陣。

    去之前也先?問了茹茹為何見董夫人總怕，茹茹的答案叫她啼笑皆非，原是她沒見過臉這么白，指甲這么長的人。

    青娥領(lǐng)著茹茹往董夫人院里走?，沿路鳥語花香，她一面走?，一面開解茹茹。

    “你當(dāng)?養(yǎng)一副好指甲容易？那玉簪粉也可貴了，不是想?攃就能攃的，而且太太待你不好么？每回你去請安，都要賞給你些小玩意兒。”

    茹茹摳摳手，“我現(xiàn)在不那么怕她了?！?/br>
    青娥見她還撅著小嘴巴，便問：“真的不怕了？”

    茹茹皺著眉頭看向她，“青娥，她好像認(rèn)錯了人，總是叫我小乖乖。”

    青娥聽得直笑，摸摸女兒在馮府吃圓了的臉蛋，“那你等會兒自己告訴太太，你是小茹茹，不是小乖乖。但你進?門要先?叫奶奶，這樣她才高興，她一高興，還要賞你呢?！?/br>
    茹茹點點頭，一馬當(dāng)?先?進?了董夫人院里。

    小孩子一旦解開心結(jié)，接納起人來是最快的。何況董夫人的確如馮俊成所?說，是個有些別扭的軟心腸。

    青娥瞧得出，董夫人待她已給足了體面，只是宅門里的規(guī)矩吃人，董夫人既為正室，便不得不成為那吃人規(guī)矩的化?身。

    不過多坐了一刻鐘，茹茹已經(jīng)敢坐在董夫人懷里，挨得近近的，偷偷瞧她臉上攃的粉。

    “奶奶，小乖乖是誰？”

    董夫人一怔，在茹茹鼻尖上點點，“是你呀?！?/br>
    茹茹看了青娥一眼，借來點勇氣?，“可我叫茹茹，不叫乖乖?！?/br>
    董夫人笑起來，“是我叫習(xí)慣了，你爹小時候我就這么叫他，我看到你，就還想?這么叫你。”

    這下真相?大白，茹茹雖然云里霧里，但邊上一言不發(fā)剝白果吃的青娥卻?收獲頗豐，心道原來是這么個緣故，改明兒她定要這么叫他一聲試試。

    “青娥?！?/br>
    青娥擱下白果殼，“噯，太太?！?/br>
    董夫人撣撣孩子膝頭浮灰，將?話頭往她身上引，“我聽說昨夜?fàn)攤兯谀阄堇铮俊?/br>
    她果然知道。青娥點點頭，沒做聲。

    “這本?沒有什么不該的，只是我以為你有分寸?！倍蛉苏f到這頓了頓，整理?茹茹的衣領(lǐng)，“畢竟前幾日都分房睡著，我當(dāng)?還當(dāng)?你心思玲瓏。既然你只是歪打正著，那我就與你直言，你不該叫他進?你房里，這節(jié)骨眼他還沒娶親，要是你再揣上一個，還是個男孩子，你叫那沒過門的主母還怎么自處？”

    青娥受益匪淺，“太太說的是，往后不會再犯了?！?/br>
    董夫人笑起來，從腕子上擼下只嵌寶的金鐲子，先?遞給茹茹，“茹茹，去把這鐲子拿給你娘?！?/br>
    青娥便也甜滋滋笑，“多謝太太。”

    馮家認(rèn)回重孫女的消息不脛而走?，柳家自然也知曉了這樁新聞，起先?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以為是錢塘馮家的事，轉(zhuǎn)念一想?不對，立馬再派人去打聽。

    不打聽還罷了，一打聽真叫人心顫，馮俊成在外頭竟然有個四歲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