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還偷偷往李儼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了眼，眼神里的意思是“你們可別出賣我”。

    郭子儀哪里會錯(cuò)過她的小動作，但還是貼心地沒拆穿她，只笑著問她李儼兩人的身份。其實(shí)光從衣著打扮他也能猜出幾分，可聽說李儼乃是太子長子后他還是頓了頓，側(cè)身向李儼見禮。

    李儼目前還沒被封郡王，見狀自是避開郭子儀的禮，對郭子儀說道：“我和阿晗是好朋友，你是阿晗的阿耶，對我不必如此多禮?！?/br>
    郭子儀聽了“好朋友”三個(gè)字，暗自挑了挑眉。

    看來妻子在信中說的還是太少了，信中分明直說她與賀知章他們成了傳說中的忘年交，怎地到了行宮這邊又和皇孫交上朋友了？

    想到太子李瑛近些年的處境，郭子儀有心想讓女兒離東宮遠(yuǎn)一些?？擅鎸ρ矍斑@么個(gè)滿眼真誠的小子，郭子儀也沒說什么，只笑道：“多謝你們照看阿晗?！?/br>
    李儼道：“阿晗很聰明的，不用我們特意照看?！?/br>
    李泌也跟著點(diǎn)頭。

    郭子儀沒有與他們再多說，只問三娘最近都在做什么。

    當(dāng)今圣上因前宰相張說私自拜訪岐王李范，又時(shí)常與相熟的道士湊一起搞各種封建迷信活動，曾正式下令申誡：諸王、公主、駙馬、外戚家，除非至親以外不得出入門庭、妄說言語。

    且還勒令百官不得與卜祝之人交游。

    所以別說他們這些鎮(zhèn)守在外的武將了，連京中的文臣也不得私自與一眾皇親國戚往來。雖說太子看似沒有包含在內(nèi)，可誰又敢往太子那邊湊？

    眾所周知，當(dāng)今陛下不僅長相肖似太宗，行事也肖似太宗。

    當(dāng)年太宗曾策劃玄武門之變，當(dāng)今陛下則是分別策劃了針對韋后和太平公主的兩場奪權(quán)政變，一次殺了韋后、助睿宗皇帝復(fù)位成為太子，一次殺了太平公主、成為真正獨(dú)掌大權(quán)的帝王。

    既然當(dāng)今圣上有著這樣的繼位之路，他對待太子的態(tài)度就不難理解了。

    太子小的時(shí)候，趙麗妃正當(dāng)圣寵，圣人自是怎么看怎么喜歡。

    可后來趙麗妃色衰愛弛、黯然離世，只留下個(gè)年紀(jì)漸長的太子獨(dú)自面對圣人，父子關(guān)系無人居中調(diào)和；如今宮中又出了個(gè)寵冠六宮的武惠妃，武惠妃所出的壽王更是格外得圣人鐘愛。

    這種情況下，東宮這趟渾水就更沒人敢去蹚了。

    郭子儀雖是武將出身，實(shí)際上卻并非莽夫，京中形勢他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不過他只是回京幾日便又要趕回安西都護(hù)府去，倒是不必太cao心這個(gè)。

    只是三娘還這般小，很多事還不該與她講……

    三娘哪里知道郭子儀心中的復(fù)雜想法，只興高采烈地與他講了一會話。直至有人來通傳說陛下開始宣見朝臣了，她才依依不舍地掙扎著下地，問郭子儀：“一會您過去看阿翁嗎？”

    郭子儀點(diǎn)頭。

    三娘便打算在外頭等他。她眼巴巴地目送郭子儀綴在朝臣隊(duì)伍末尾入內(nèi)，才對李泌兩人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在這里等阿耶出來就好。”

    李儼道：“外邊冷，不如去東廡那邊等，我領(lǐng)你過去?！彼呎f邊拉著三娘往里走，李泌也跟了上去。

    三娘想坐在門口的地方看著朝臣們什么時(shí)候出來，李儼便讓人把火爐挪到靠近門口的地方，三個(gè)人圍在爐邊聊著天等郭子儀他們結(jié)束這次覲見。

    大年初一這場大朝會自然不會輕易結(jié)束，期間有仆從回去取了他們今天要看的書過來，三個(gè)年歲不等的小孩兒便坐在那兒捧著書卷各自讀書。

    等到漫長的大朝會終于告一段落，先出來的是太子李瑛與張九齡等重臣。

    三娘聽到動靜抬起頭看去，一眼瞧見為首的太子李瑛。

    太子李瑛的母妃本就以容貌得了圣寵，李隆基本人也頗英俊挺秀，是以李瑛長相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眉宇間總帶著幾分難言的沉郁。

    不僅三娘正暗自打量著走出來的太子，太子李瑛也注意到了東廡多出來的幾個(gè)小孩。他邁步走了過去，笑著問道：“阿儼怎么在這里？”

    有的人一笑起來，模樣便大不相同了。比如眼前的太子李瑛就是如此，本來他看起來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看起來不大好親近。

    如今看他朝李儼露出慈父的一面，那種叫人不太喜歡的郁結(jié)便散了大半，整個(gè)都熠熠生輝起來。

    這樣看的話，李儼很像他阿耶！

    隨著李儼起身喊了聲“阿耶”，三娘也悄悄收回觀察他們父子倆的目光，和李泌一同起身向太子李瑛見禮。

    太子李瑛和氣地免了他們的禮。

    李儼這才回答剛才的問題：“我們陪阿晗等她耶耶出來?！?/br>
    太子李瑛聞言將目光轉(zhuǎn)到三娘身上，才五歲大的小孩看不出什么來，只覺她一張臉蛋水靈靈的，眼睛更是烏中透亮、靈黠動人。

    這般可愛的小娃娃想來很容易交上朋友。

    像他家李儼、李俅自從與他相識，回來后便總?cè)滩蛔√崞疬@么個(gè)新朋友。

    既然父皇讓這群小娃娃湊一塊讀書，他們這些大人便莫要干涉了。

    太子李瑛語氣溫煦地笑道：“一會應(yīng)該就出來了，你們且在這里再等等?！?/br>
    第32章

    像郭子儀這樣品階不高的外官, 大朝會一般都是最后進(jìn)去、最后出來。三娘盼了半天，才算是瞧見郭子儀的身影。

    三娘噠噠噠地跑過去，伸手要郭子儀抱。

    郭子儀輕輕松松地把三娘提溜起來, 對李儼二人道：“多謝你們陪著阿晗，我先跟阿晗回去拜見爺娘?！?/br>
    李泌道：“我們住處挨得很近，我領(lǐng)您過去?！?/br>
    郭子儀沒拒絕。

    李儼在百孫院前與他們幾人分別, 心里頭莫名有些失落。

    直至弟弟李俅瞧見他后纏上來追問“阿晗呢阿晗呢”，他才恍然回神：大家都想和阿晗一起玩，他想多跟阿晗待在一起也挺正常的。

    李儼道：“阿晗她耶耶要不了幾天又得去安西都護(hù)府，這兩天她當(dāng)然要多陪陪她耶耶?！?/br>
    聽李儼這么說, 李俅和其他小孩都沒再鬧騰, 散開各自玩耍去了。

    另一頭，三娘迫不及待地拉著郭子儀進(jìn)門, 興高采烈地朝郭家祖父夫妻倆獻(xiàn)寶：“你們看, 我把誰帶回來了！”

    郭家祖父夫妻二人兒女眾多，早便看慣了別離, 只是三娘的興奮不免也感染了他們, 叫他們生出幾分骨rou相見的喜悅來。

    郭家祖母拉著郭子儀的手連連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br>
    郭子儀看著雙親斑白的鬢發(fā)，心中也是頗為慨然。他們這些武將注定要常年在外，孝敬雙親的事只能交托給弟弟與妻子她們，他這種不時(shí)能歸京的還是好的，那些品階較低的將士更是終年不得歸家。

    一家人圍坐敘話。

    得知二老還要帶著三娘隨駕去洛陽, 郭子儀看了眼滿臉天真的三娘，叮囑道：“既然你有那么多想學(xué)的東西, 那便多花些心思去學(xué)。出門在外不要到處亂跑，不然你祖父祖母會擔(dān)心?！?/br>
    三娘乖巧應(yīng)是。

    還是等到三娘犯困補(bǔ)覺去了, 郭子儀才與郭家二老說起京師如今的形勢。

    三人聊了小半天，最后郭子儀讓二老遇事不決便去請教賀知章，賀知章雖然半生官位不顯，卻始終在御前有那么幾分臉面，眼光可以說是極其老辣的，凡事跟著他走便是。

    至于三娘和小皇孫們的往來，既然是圣人的安排便不必特意去干涉。須知圣人雖然可能對太子不滿，但也輪不到底下的人嫌棄，大多數(shù)人對兒女大多都有著“我的孩子我隨便怎么罵都行”以及“你敢罵我兒子一句試試看”的復(fù)雜心態(tài)。

    三人商量停妥，便不再提朝中諸事，只聊起家中的情況。得知三娘還給自己找了個(gè)老師，郭子儀說道：“她可真是個(gè)有主意的?！?/br>
    郭家祖母笑道：“還不是隨了你，你小時(shí)候拿定主意要去學(xué)劍，誰勸你你都不肯聽?！?/br>
    郭子儀聽后覺得極有道理，面上的高興那是藏都藏不住的。

    為人父母總是希望兒女能繼承自己的一些特質(zhì)，相貌也好，性情也好，只要隨便哪樣與自己相像都會叫父母欣喜萬分。

    若是這種相像是從別人嘴里夸出來的，那就更叫他們像盛夏里頭猛灌一甌冰水那般痛快。

    接下來郭子儀陪三娘在周圍玩了兩日，還逛了一處偶然碰上的正月集市，三娘知曉郭子儀路上還會回長安家中一趟，掏出小荷包買了許多自己覺得好玩好吃的東西讓郭子儀幫忙捎回去。

    好久沒見到阿娘，她好想阿娘和幺叔他們?。?/br>
    再小的禮物，也得每個(gè)人都有！

    唯一的問題就是郭家人口實(shí)在多，三娘買完所有禮物后小荷包變得癟癟的。她嘴里嘀咕著“以后還會有”“以后肯定有”，一臉rou疼地把小荷包重新系起來。

    那小模樣兒看得郭子儀直發(fā)笑。

    雖然在大人眼里她送的東西可能微不足道，可對她來說已經(jīng)算是掏空了整個(gè)小荷包。

    瞧見她回到住處后還拿出買的吉箋認(rèn)真給每個(gè)人寫祝辭，念念有詞地祈禱新的一年家里所有人都能好好的，郭子儀一顆心不免也柔軟下來。

    難怪家里人人都喜歡他們的小阿晗。

    年初四的早上，三娘照例早早醒來，赫然發(fā)現(xiàn)小荷包擺在自己枕邊，里頭奇跡般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鼓鼓囊囊，仿佛她昨天一文錢都沒花過似的。

    三娘納悶地打開一看，卻見里頭還多了一張小小的吉箋，上書“家國無憂”四字。

    箋紙雖小，字卻寫得力透紙背，足見寫下它的人必然心懷雄圖遠(yuǎn)望。

    一定是阿耶幫她把小荷包補(bǔ)滿了！

    三娘興沖沖抱著小荷包去找人，才從她祖父那兒知曉郭子儀天沒亮便出發(fā)離開了。

    顯然是怕等她醒來再走后會把她惹哭。

    三娘鼻頭還真有些酸酸的。

    不過她阿耶是去守衛(wèi)邊關(guān)的，沒有真的掉淚珠子，只吸了吸鼻頭把眼睛里的眼花兒統(tǒng)統(tǒng)憋了回去。

    阿耶的新年愿望是家國無憂，她這個(gè)正月絕對不掉眼淚。阿耶在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邊塞守衛(wèi)邊關(guān)，她在家?guī)桶⒁⒕醋娓缸婺福?/br>
    郭家二老本來擔(dān)心三娘會很傷心，瞧見她很快又振奮起來，積極地問他們需不需要捏肩捶背，俱都笑著搖頭說：“不用不用?！闭f完還看了眼她的小身板，那眼神仿佛在說“你怕是夠不著咱肩膀”。

    三娘很不服氣，她已經(jīng)長得很高啦，祖父祖母坐下來的話她肯定能夠得著。

    本來三娘都不為郭子儀的離開難過了，結(jié)果到下午三娘還驚喜見著了她幺叔郭幼明。

    叔侄重逢，自是萬般喜悅，湊一起到處亂跑。

    到傍晚用飯時(shí)，郭幼明便遭了親爹嫌棄：“你過來做什么？”

    郭幼明道：“不是馬上要去東都了嗎？嫂嫂不放心您倆，特意讓我跟過來一起去?！?/br>
    郭家祖父道：“我看是你聽說東都接下來會很熱鬧才死皮賴臉要跟來?！?/br>
    郭幼明見他爹不吃孝心這套說辭，當(dāng)場換了另一個(gè)由頭：“爺娘不需要我，阿晗總是需要我的。”

    郭家祖父聽后便沒再趕他走。

    雖然孫女兒討人喜歡，到哪兒都有人愿意看顧她，可那些到底都是外人。

    還是得有個(gè)自己人跟著才放心。

    正月初六，一切都安排停妥，御駕啟程前往東都洛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