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場比試的當(dāng)然是年紀(jì)相仿的三娘和李俅，她們拉著李儼和郭幼明當(dāng)見證者，掄起鼓杖便較起勁來，紛紛使出平生沒用過的大力氣去擊打，羯鼓聲一下塞一下響。

    兩小娃娃年紀(jì)本來就不大，沒一會便激動得兩頰通紅，身上熱乎起來了，手腕也酸麻起來了，可就是誰也不喊停，非要贏過對方不可。

    眾仆從聽得外頭的動靜，也紛紛出來看熱鬧，只見庭中芳樹雜然，枝條上已經(jīng)長滿了青碧的嫩葉，枝葉間還藏滿蘊著春意的花苞。

    花樹之下，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分據(jù)兩邊十分賣力地?fù)艄?，臉頰都紅撲撲的，眼睛也都晶晶亮亮的，瞧著便可愛之至。

    最終還是李儼怕他們傷了手，命人取來她們愛吃的茶點擺到廊下。

    一聽有好吃的，兩個小的頓時忘記了一較高下的決心，紛紛扔下鼓杖跑過去與李儼一起圍坐在廊下吃吃喝喝。

    有幾只不怕生的鳥兒在廊外啾啾啾地跳來跳去，仿佛迫不及待地等著他們分些碎屑給它們嘗嘗鮮。

    真是再快活不過的好時光。

    入了二月下旬，忽有來自秦州的急報，說是幾日前秦州地震，州中房舍盡毀，連官吏都壓死了四十余人，百姓的死傷更是不計其數(shù)。

    面對這樣的大災(zāi)禍，李隆基第一時間遣使前往秦州搞災(zāi)后撫恤工作，并讓尚書右丞相蕭嵩前去祭祀山川。

    說起來蕭嵩就是和前任宰相韓休御前吵架的倒霉蛋，當(dāng)初韓休還是他舉薦上來的，結(jié)果韓休連他的面子都不給，兩個人經(jīng)常吵得不可開交，李隆基聽煩了就把他們一起從相位上擼了下去。

    不過蕭嵩不僅官夠高，還和李隆基是親家，他兒子蕭衡娶了新昌公主，所以有這等要事由他出面去主持祭祀還是很正常的。

    三娘本來不應(yīng)聽說這種噩耗，但她還是知道了，因為她經(jīng)由李儼他們結(jié)識了新的小伙伴，新昌公主家的兒子蕭戡。

    蕭嵩是個軍事高手，年輕時經(jīng)常和吐蕃干架，老了雖行事十分謹(jǐn)慎，養(yǎng)出來的孫兒卻大多有幾分他年輕時的性情，不愛讀書愛習(xí)武。

    三娘得知蕭戡從小練武，便追問他是怎么練的，有沒有什么鍛煉之法可以教她。

    上回她和李俅比誰能擊更久的羯鼓，過后好幾天手都麻麻的，根本寫不了字。要是她能變得更厲害一點就好了！

    對上三娘滿含期待的目光，蕭戡頓時膨脹了，卯足勁把自己知道的都講給三娘聽。

    說到要緊處還要跳起來給三娘演示一遍。

    好學(xué)的三娘毫不含糊地跑過去跟著他比劃。

    李俅最愛湊熱鬧，也跑上去跟著嘿嘿嗬嗬！

    ……于是不知怎地就變成蕭戡一個人帶一大串小蘿卜頭，連看起來十分穩(wěn)重的李儼都悄然混入其中。

    奇怪的集體活動又增加了。

    秦州地震這事兒就是蕭戡給他們講的，他歲數(shù)也不大，沒見識過真正的地震，只是聽旁人說起來覺得很可怕，便給三娘她們提了一嘴。

    三娘聽后也憂心忡忡。她問蕭戡：“要是遇到地震該怎么辦？”

    蕭戡這位蕭三郎今年也才七歲，哪里曉得應(yīng)對之法，他只是聽說了有這么一件事而已。他搖著頭說道：“我也不知道?！?/br>
    三娘道：“怎么能不知道呢？既然知道有這種禍?zhǔn)?，肯定要知道該怎么辦才行，不然往后真遇上了豈不是束手無策？”

    蕭戡嘴硬道：“天底下的災(zāi)禍多了去了，水患、火災(zāi)便不說了，連風(fēng)雪雷電都可能要人性命，你難道全都要知曉遇到了該怎么辦？”

    三娘奇怪地問：“為什么不要？”她以前不知道也就罷了，如今蕭戡全都數(shù)給她聽了，她當(dāng)然得想辦法全部弄清楚才行！

    蕭戡語塞。

    三娘便拉著蕭戡追問他還知道什么災(zāi)禍，一一給記了下來，最后還拉李儼他們一起來集思廣益，準(zhǔn)備游說大伙一起齊心協(xié)力編一本《災(zāi)害自救指南》，以后給每個親朋好友送一本。

    萬一以后不幸遇到這等禍?zhǔn)拢麄円埠弥涝撛趺磻?yīng)對，每個人都能平平安安歸來！

    聽到是這么有意義一件事，每個人表示摩拳擦掌準(zhǔn)備參與。

    可惜一輪篩選下來，很多奶娃娃連話都還說不利索，自然沒法參與進(jìn)來。

    而后蕭戡又表示自己看到字就頭暈，堅決不樂意寫字。

    最終這事兒便只能由三娘、李儼、李泌三個人去落實了。

    三娘和李儼兩人單獨開了個小會，敲定需要了解的幾方面問題，開始分頭去找有經(jīng)驗的前輩請教：您去過什么地方？您在地方上有沒有遇到什么災(zāi)害？災(zāi)前有沒有什么有效的防御措施？遇災(zāi)有沒有什么自救措施？災(zāi)后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

    為防對方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三娘還貼心地把列好的災(zāi)害條目給對方看，只要逐一對應(yīng)過去肯定不會遺漏。

    最初得知他們幾個小娃娃居然要合著一本書，大伙都覺得挺好笑?？珊髞砬埔娙飾l理分明地把他們答復(fù)記錄下來，他們不由也多了幾分認(rèn)真，逐一解答了她的問題，還給她介紹可以去向誰請教。

    為了此事，三娘數(shù)日后還跟著蕭戡去見他祖父蕭嵩。

    這時候三娘已經(jīng)累積了許多文稿，上頭記錄的全是她請教諸人留下的記錄。她祖母為了方便她攜帶，給她縫了個小背包，文稿全部齊齊整整地放在里頭，旁人想看她便拿出來給對方看。

    如今小背包已經(jīng)鼓鼓囊囊的了。

    蕭戡在小伙伴面前臭屁得很，在他祖父面前卻有點慫，一路上不停地和三娘說：“我祖父很兇的，你真的要去見他嗎？”

    三娘堅定地說道：“要見！”

    聽賀知章說，蕭嵩去過許多地方，尤其還鎮(zhèn)守過涼州。

    涼州一帶乃是安西都護府的必經(jīng)之道，她阿耶去安西都護府的時候也是要從涼州走的，她想聽蕭嵩講講那邊的情況。

    見三娘這般堅持，蕭戡只得硬著頭皮把三娘領(lǐng)到他祖父蕭嵩的書房外。

    蕭嵩今年已經(jīng)六十五歲，極好養(yǎng)生之道，園中不植名花異草，反而種些藥草，罷相后更是沒事就愛給自己搓幾個藥丸子吃。他書房中掛的便是藥王孫思邈的畫像，手邊更是擱著數(shù)卷《千金方》，瞧著都快被他翻破了。

    三娘在長輩面前素來乖巧，隨蕭戡入內(nèi)后便恭恭敬敬地朝蕭嵩行了個叉手禮。

    蕭嵩擱下手頭的《千金方》，笑望著三娘說道：“晦日那會兒只遠(yuǎn)遠(yuǎn)見了一面，還想著什么時候能再見一見，沒想到這幾天竟時常聽三郎提起你?！?/br>
    蕭戡是新昌公主長子，不過他大伯家還有兩個堂兄，是以他在蕭家的排行便是“三郎”。

    三娘沒想到蕭戡回家還會說起自己，不由好奇地追問起來：“提起我什么？”

    蕭戡赧道：“說這些做什么？你不是有許多事要問我阿翁嗎？”

    蕭嵩笑睨了自家孫兒一眼。

    蕭戡閉了嘴。

    三娘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不可，她們目前最要緊的大事當(dāng)然是編寫《災(zāi)害自救指南》，旁的都可以先不管。

    三娘積極地掏出紙筆，和蕭嵩說起自己的編書構(gòu)想。

    說起來這書算起來還是蕭戡起的頭呢！

    要不是蕭戡把秦州地震的事講給她聽，她都不知道世上還有地震這種事。而且這災(zāi)害條目里很大一部分都是蕭戡提供的，他知道的真是太多了，比她們厲害多啦。

    面對別人家祖父，三娘很懂得怎么哄人開心：不用夸他本人，可著勁夸他孫子就好。誰會不希望自家兒孫有出息？

    蕭嵩聽了果然很開懷，笑呵呵地討過三娘已經(jīng)寫好的那部分文稿看看別人都是怎么說的。

    唯獨旁邊的蕭戡聽得有點恍惚。

    什么？

    我居然起了這么要緊的作用？

    還有，為什么他祖父在三娘面前這么慈眉善目？！

    第38章

    三娘和蕭嵩交談得十分愉快, 記錄寫了滿滿一紙，條理非常清晰，字也寫得端端正正的。

    她最后還把整理好的文稿拿給蕭嵩確認(rèn), 以免自己不小心曲解了蕭嵩的意思。

    蕭嵩看兩眼記錄，便看兩眼自己孫子；看兩眼記錄，再看兩眼自己孫子。

    弄得蕭戡心里毛毛的。

    怎么回事？您老怎么回事？您老一個勁看我干嘛？

    事實上蕭嵩只是在心里感慨：都是差不多大的小娃娃, 怎地別人家小孩這般聰慧，自家孫子卻呆頭呆腦的？

    好在不管蕭戡聰慧與否，作為新昌公主長子日后都有爵位可繼承，倒是不需要他們這些長輩太cao心, 平日里只需對他多加約束別讓他胡鬧過頭就好。

    思及此, 蕭嵩便在孫兒的朋友面前給了他點面子，沒有和往常那樣板起臉訓(xùn)斥他。

    蕭嵩確認(rèn)記錄無誤, 笑著把文稿還給了三娘, 又給她介紹了幾個可以去請教這方面事宜的人，寫了條子讓蕭戡帶三娘去尋人。

    三娘開開心心地朝蕭嵩道謝。

    兩小孩往外走的時候, 還湊一起嘀嘀咕咕。

    三娘小聲和蕭戡說道：“你不是說你阿翁很兇嗎？我看不兇啊?！?/br>
    蕭戡道：“我沒騙你！他平時可兇了, 剛才一準(zhǔn)是想在外人面前裝出很慈愛的模樣。我跟你講，這些大人最會騙人了?！?/br>
    蕭嵩：“……”

    看來還是打得太少了！

    有賀知章、蕭嵩他們的一連串介紹，三娘幾人分頭把能見上的官吏都見了一圈。

    她整理文稿的時候總覺著少了點什么，想了許久突然眼睛亮了起來，對李泌說：“我們?nèi)グ菰L城中醫(yī)館，向那些治病救人的醫(yī)者請教一二?！?/br>
    三娘也是想到蕭戡那滿園子藥草想到這一點。

    遇到意外及時救治也是特別重要的！

    李泌跟著三娘忙活了這么多天, 只覺收集來的文稿早已脫出“自救”范疇。不過見三娘這么有干勁，李泌沒有指出這一點, 而是欣然答應(yīng)帶三娘出去。

    郭家祖父自然不放心三娘這么往外跑，前幾天造訪各大衙署也就罷了, 那到底是官衙，沒人敢作亂。到了外頭可不一樣，坊間魚龍混雜，誰知道會不會碰上壞人？

    郭家祖父把玩得樂不思蜀的郭幼明拎回來，勒令他履行諾言寸步不離地跟著侄女。

    郭幼明接到這一任務(wù)也沒有不滿，只是很有些警惕地看了眼跟著出來的幾個小蘿卜頭，李泌他知道，李儼他也認(rèn)得了，這蕭戡又是什么時候跑出來的？

    他只是出去浪了幾天而已，他寶貝侄女身邊怎地又冒出這么個小子來了！

    蕭戡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是三娘從天而降的新朋友，他和三娘已經(jīng)認(rèn)識好多天了，可以算是非常要好的好朋友了。聽聞郭家祖父不放心三娘往外跑，他當(dāng)即自動請纓要來保護三娘。

    雖然他年紀(jì)還小，不算特別能打，但他有公主府的侍衛(wèi)啊，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fù)三娘。

    蕭戡驕傲挺胸。

    郭幼明：“……”

    說得好像誰家沒侍衛(wèi)似的，只是他爹不放心把寶貝孫女交托給外人罷了。

    說到底，還得是他這個親叔父才最可靠。

    三娘可不知曉他們一個兩個在較什么勁，對她來說就是許多小伙伴們一起出門，熱鬧！

    一行人雖不知道哪兒有醫(yī)館，不過每到一坊三娘便積極地找人問路，三兩下就從本坊居民嘴里知曉醫(yī)館往哪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