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住韁繩，冷眼睥睨李校尉，“能劫了楊修文的獄，我倒是小看了你，我倒是不知道我身邊一直藏著這樣一號(hào)人物，他給了你什么，讓你這般為他賣命，黃泉路上也要不惜跟他做個(gè)伴?！?/br>
    說完之后，他朝蘇嬋淡淡掃了一眼。

    只是一眼，他便收回了目光，神色無波無瀾。

    對(duì)上他冰冷的視線，蘇嬋莫名怔了一下。

    他的眼神冷酷的嚇人，全然看不到往日的半分溫情，她竟然感到有些微微發(fā)寒。

    李校尉呵笑了一聲，“他們唾手就可得一切，我們?cè)⊙礆ⅲ謸Q來了什么？我用命拼來的前程，又得到了什么？我只是不想再過刀尖舔血的日子了，有什么錯(cuò)？”

    “這倒是說的有理。”高行修緩緩道，“那既然如此，你可以一開始便好好讀書科舉，也能搏一個(gè)前程，可你的能力也只配待在軍營里，這可是你自己選的，如今又要左右逢源攀附那楊修文，我的營里豈能容得下你這樣的二心。”

    “你可知那楊修文要做什么？勾結(jié)北狄，行刺太子，你們好大的膽子！如今北狄的刺客盡數(shù)擒拿，楊修文也已伏誅，你已經(jīng)是甕中之鱉，還妄圖做垂死掙扎！”

    “我只想要一條活路，請(qǐng)將軍放我一條生路?！崩钚Ｎ镜溃盎蛘吣憧纯次沂掷锏娜嗽俣▕Z。你放我出城，我保她不死?！?/br>
    高行修面沉如水。

    “你沒有跟我談條件的資格。”他平聲道。

    下一刻，又有一波馬蹄聲到了。是陸琳瑯騎馬追了過來。但是她與高行修不同，她沒有看到任何人，直勾勾看著李懷玉。

    李校尉看著兩人表情，頓覺玩味，“你們要是敢動(dòng)我一下，我這兩把刀也不是鬧著玩的，要是稍微偏一偏，死了哪個(gè)，對(duì)你們都不好吧？”

    “不要傷了阿嬋！”李懷玉道。

    李校尉：“或者你們現(xiàn)在也可以商量一下，看看是想先救哪一個(gè)，是這個(gè)美人呢？還是這個(gè)探花郎？”

    “你們慢慢想，但是時(shí)間不等人，今日我必要出城！”

    陸琳瑯柳眉豎起，威儀道，“放了李懷玉，否則將你千刀萬剮。周圍已經(jīng)是天羅地網(wǎng)，你以為你還有的去嗎？”

    “放了他！否則本公主不客氣了！”她已經(jīng)將弓箭拉至了滿弦。

    “不要輕舉妄動(dòng)?！备咝行蘩溲蕴嵝阉?/br>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陸琳瑯陡然一怒，沖他吼道，“高行修！你若讓李懷玉少半根毫毛，本公主定將你碎尸萬段！”

    高行修不為所動(dòng)，始終盯著李校尉，而他也在看著他。

    “李平，你今日是走不了的。你該清楚?！?/br>
    “放了蘇嬋?！彼従彽溃拔铱梢宰屇阕??！?/br>
    蘇嬋愣愣看著他。

    “高行修！”陸琳瑯怒不可遏。

    李懷玉也在對(duì)著李校尉急急道，“留下我，放了蘇嬋，我陪你出城?！?/br>
    李校尉蹙起眉，似乎在思考這句話的真實(shí)性，但是如今他已經(jīng)顧不得這么多了，他想了想，慢慢收回了蘇嬋脖子上的刀。

    “那你跟我走?！崩钚Ｎ緦⒗顟延駬踉诹松砬?。

    高行修坐在馬上，將弓箭拉至了滿弦，直直對(duì)向了李懷玉。

    “高行修！”陸琳瑯再次怒吼。

    高行修盯著李懷玉看了一眼，李懷玉突然福至心靈，猛地抬起頭，用頭狠狠地撞擊著李校尉。

    電光火石間，高行修迅速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羽箭朝著他離弦而出。

    李校尉痛呼了一聲，往后倒了去，“阿嬋！”蘇嬋聽到李懷玉在叫她，下一刻她卻覺得腰身被人一攬，她被李校尉一把拖入了山坡之下。

    李懷玉沒有拉住她，只摸到她冰冷的衣角，他喊了一聲，毫不猶豫也跟著跳下去了。兩人雙雙跌落懸崖。

    “懷玉——”陸琳瑯下了馬，看向空無一人的山坡，已經(jīng)嚇得魂不附體。

    “下去找！都給我下去找！”

    高行修也臉色鐵青下了馬，他點(diǎn)了火把，飛快地吩咐了眾人一聲，徑直下了山坡而去了。

    .

    蘇嬋仿佛跌入了一個(gè)無邊的黑洞，但是沒有想象中那么深不見底，她似乎是落在了一片柔軟的泥地里。

    “阿嬋，阿嬋！你有沒有事！”朦朧中傳來李懷玉急急的聲音，他在不住地?fù)u醒她，“你醒一醒！”

    蘇嬋只覺得被他搖的頭暈眼花，她睜開眼，弱弱開口道，“懷玉，我沒事……”

    李懷玉欣喜若狂，激動(dòng)道，“好，我?guī)愠鋈?。?/br>
    蘇嬋跟在李懷玉身后，望了望漆黑的四周，“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大約是一處荒郊野嶺?！崩顟延衤?，“他們應(yīng)該很快就會(huì)找到我們，不要怕，我們會(huì)沒事的?！?/br>
    兩人的腳步不緊不慢地走著，這里并不是懸崖，也沒有想象中那么危險(xiǎn)，緊張的心緒徹底平緩，他們兩個(gè)人都放了心。

    “你身上有沒有傷？”

    “沒有。你呢?！?/br>
    “我也是?！?/br>
    然后很久都沒有再傳來其他的聲音。一片空寂的沉默。

    離開了死亡的威脅，一切都重新歸置到了原位。雖然身處險(xiǎn)境，但這卻是兩人自打重逢后第一次獨(dú)處的時(shí)刻，花燈會(huì)的喧鬧在這里完全看不到影子，只剩下漆黑的四周和皎潔的月。

    一片寂靜中，她聽到李懷玉在輕輕問，“阿嬋……你過得還好嗎？”

    她輕輕嗯了一聲。

    “真的好嗎？高行修他對(duì)你……”

    “將軍對(duì)我一直是好的?！焙谝估铮牭搅俗约浩届o的回答。

    時(shí)間又靜默了許久。

    “阿嬋。”黑夜里只剩下李懷玉空寂的聲音，“你心里……可還有我？”

    他一直想問這個(gè)問題，從重逢見到她的第一面，可是他如今卻像是失了什么勇氣……既想聽到這個(gè)答案，又不想聽到。

    今晚的月亮真的圓啊，皎皎的清輝下，連周圍的星光都黯淡了幾分，手邊似乎傳來了溫?zé)岬囊环饺彳洠抢顟延裨噲D想要牽起她的手。

    她避開，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懷玉，我喜歡過你?！碧K嬋輕輕道，“但是我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李懷玉愣了愣，他有些焦急，似乎在忙著駁回她的話，“蘇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改變一切的權(quán)利，我的家人也不會(huì)再阻攔我半分，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只要你愿意……”

    “我不愿意?！碧K嬋淡淡道。

    李懷玉愣住了。

    他突然有些慶幸這漆黑一片，無邊的夜色遮住了此刻他臉上所有何的表情，他的落寞和不甘通通都隱秘了下去，不會(huì)被她所瞧見。

    他頓了頓，才問，“為什么？”

    “我已經(jīng)跟了高行修，不會(huì)再嫁給其他人。”蘇嬋的聲音很平緩。

    “可是你并不喜歡他！你忘了你當(dāng)初是因?yàn)槭裁丛蚋怂?！?/br>
    “還是說……你喜歡上他了？”

    最后一句話他似乎說的很艱難，他在黑夜里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一個(gè)字一個(gè)字都極為緩慢。

    蘇嬋沉默了片刻。

    “無論我對(duì)他感情是怎樣……我和你都已經(jīng)結(jié)束了?！?/br>
    她慢慢道，“懷玉，你如今前程一片大好，又有公主垂青，你付出了多大的代價(jià)才走到了今日，你永遠(yuǎn)都不要忘了。我希望你過的好?！?/br>
    “高行修……我們之間的問題，從來都不只是高行修。你知道的?！?/br>
    李懷玉往后倒退了半步。

    他的面色蒼白。

    “說來說去，終究是你我相遇的時(shí)機(jī)不對(duì)……”李懷玉苦笑道，“如果我當(dāng)時(shí)并不是一無所有，如果我晚一點(diǎn)遇到你，我們之間會(huì)不會(huì)就會(huì)不一樣？”

    蘇嬋默了片刻，如實(shí)道，“……我不知道?！?/br>
    “我知道了……我知道……”李懷玉緩緩道，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明明是到了夏，他卻覺得冷。他整個(gè)人都浸潤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中，看不到光亮。

    “阿嬋，我說過，我祝福你日后遇到一個(gè)良人，但是如今看你這樣子，我卻怎么樣也不甘心……其實(shí)我一直騙了你，我根本就放不下，我………”

    “你知不知道，在我最暗無天日的那段日子里，支撐下去的是什么……阿嬋，是你。”他慢慢道，“我每天每夜都在想你，無時(shí)無刻不在想你，我悔恨當(dāng)初的一切，我恨很多人，但更恨的是我自己……”

    “如果不是我，你就不會(huì)變成這個(gè)樣子，都是因?yàn)槲摇驗(yàn)槲摇?/br>
    “并不只是因?yàn)槟?。”蘇嬋緩緩道，“我也是為了我自己?！?/br>
    李懷玉停住了。

    “高行修帶我來了京城，肯讓我和阿爹在一起，他給了我榮華富貴，給了我錦衣玉食，他也……很疼惜我，我都知道的。這樣的日子，我沒什么覺得不好的?！?/br>
    李懷玉默不作聲。

    “懷玉，回去之后好好過你的日子，你沒有什么對(duì)不起我的，我也沒有什么虧欠你的了。我們都要好好的?！?/br>
    “不要再沉溺于過去，你有更好的未來，我們都需要向前看。”

    都需要向前看……李懷玉只覺得一陣諷刺，這句話似曾相識(shí)。

    “你知不知道，你現(xiàn)在說話…都與他越來越像了……”他苦澀道。

    蘇嬋怔了怔。

    這一點(diǎn)她倒是從來沒有注意過。但是比起西里的她，她好像確實(shí)變了一些，最起碼面對(duì)別人的冷言冷語，她可以平靜地學(xué)會(huì)反擊了。

    “我們?cè)撓朕k法出去了。”她淡淡道。

    他走在前面，她跟在他后面，兩人再次靜默無言，有一種淡淡的寂寥和尷尬縈繞在四周。

    “可是，你就真的甘心做他的妾嗎？”

    蘇嬋停了停。

    “如果他真的愛護(hù)你，他就不會(huì)僅僅讓你做他的妾……我只是不甘心，我全心全意愛著的女孩，為何要在他手里遭受到這些……如果他真的肯好好對(duì)你，我也便罷了，可他不是……阿嬋，他不是……”

    蘇嬋心間忽然一陣悶痛。

    李懷玉：“管好自己的心，他這樣的人，一旦你給了他，就是致命的。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