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北看著延伸出去的車輪印，握著鐵锨，轉(zhuǎn)身回了屋。

    靡霧山被大雪覆蓋，一切植被和山路的蜿蜒都蓋上了厚厚的一層雪，成片的松樹被壓斷了枝椏，從樹干垂下來，像白色瀑布。

    賞南覺得陸及攬?jiān)谧约貉系氖痔貏e冰，他大衣是香夫人特意準(zhǔn)備，特別厚實(shí)，所以當(dāng)感覺到陸及手指的冰涼時(shí)，他驚了下，低頭掃了眼，果不其然，幾根有力的指骨牢牢扣在他的腰腹，讓賞南覺得自己像是被堅(jiān)硬的鋼筋鐵籠禁錮住。

    通往靡霧山的道路也是厚厚的雪，崎嶇不平，巨型車輪壓過雪面時(shí)毫不留情，賞南戴著手套，手套內(nèi)有絨毛，所以不覺得冷，他下意識想要去看看陸及，這種情況，他當(dāng)然不能扭頭，只能通過后視鏡。

    鏡面的里的事物和人像隨著車子的顛簸產(chǎn)生同頻的晃動(dòng)，賞南有頭盔，陸及沒有，骷髏的面上沒有任何表情，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正在被察看，它扭動(dòng)脖子，看著后視鏡里的賞南。

    哪怕知道對方是陸及，賞南還是心頭一跳，他注意力在此刻被轉(zhuǎn)移走了大半，沒看路，車速又太快，撞上一棵埋在雪里的樹枝，車直接就當(dāng)場側(cè)翻。

    “靠?！辟p南下意識低罵。

    倒是不疼，只是這片區(qū)域靠近山林，全是陡坡，眼前的白天旋地轉(zhuǎn)，賞南滾了好幾圈，臉朝下陷進(jìn)雪里，冷得他牙齒打架。

    他爬起來，“呸?！币贿呁赂蓛糇炖锏难┮贿吪牡裟樕系?，他跪在雪里，看見骷髏站在自己面前——賞南的目光順著陸及的褲腳緩緩?fù)?，它?dāng)然還穿著衣服，只是衣服顯得有些空蕩蕩，所以并不難猜出，眼前的人是一副完整的骨架。

    骷髏伸手把賞南從雪地里拉起來。

    這次是陸及開車，直接就沖進(jìn)了靡霧山。

    陸及的車技很好，避開了所有披著外皮的樹枝和石頭已經(jīng)土坑，賞南在背后摟著陸及，好奇心大漲，他手指碰了碰陸及的后腦勺，后顱由幾塊骨頭拼成，甚至還能看清它們憑借在一起的線縫。

    形體非常優(yōu)越的骨架子，不管哪一處都是。

    接著是頸骨，冰冷，微微彎曲，最近延伸進(jìn)衣領(lǐng)里。

    賞南摟著陸及的手臂可以往里收不少，因?yàn)闆]有rou和皮，也沒有內(nèi)臟，衣服的布料直接覆蓋在骨骼之上。

    賞南的手指可以摸到陸及清晰的肋骨走向，往上是胸椎。

    賞南一點(diǎn)都不覺得害怕，他覺得此刻他離陸及很近。

    如果陸及和人類一樣有溫度，如果它的胸腔內(nèi)有心臟，那賞南不僅可以摸到它的骨骼，還能直接感受它心臟的跳動(dòng)，它骨骼的溫度。如果它骨骼之下仍舊存在著氣管和肺腔，那賞南還能感受到它的呼吸急促。

    但它什么都沒有，冷冰冰的一副骨架，給賞南的反應(yīng)也非常蒼白。

    “唰”！

    一只白色的大尾巴動(dòng)物從車前橫著掠過，速度之快，立刻就吸引走了賞南本來全部都在陸及身上的注意力。

    “陸及，什么東西！”

    陸及調(diào)整方向去追。

    靡霧山本來就是為了陸家人打獵存在的一個(gè)私人林場，里邊的道路也都是方便人類行走或者開車，雖然大雪藏了路，可陸及不是人，大雪造成的障礙根本阻礙不了它。

    怪物本質(zhì)是偏執(zhí)和血腥的，是向往血腥的。

    車速帶來的厲風(fēng)刮在賞南的臉上，甚至有小樹枝掃在了兩人身上，賞南躲在陸及背后，雪落進(jìn)后背，賞南冷得不行，又覺得刺激，他用力抱著陸及，手指直接穿過了陸及的肋骨——他直接抓著陸及的一根肋骨維穩(wěn)。

    “陸及，掰掉了怎么辦？”

    “能當(dāng)棍子使嗎？”

    骷髏好像不太愛說話，它一門心思去追那小動(dòng)物。

    小東西被逼停在了一個(gè)過高的山坡前，太高了，它跳不上去，聽見引擎聲，它越發(fā)著急，嘴里唧唧的叫。

    車停下來，賞南跳下來，靴子立馬被雪埋了一半，他看見，那是一只白色的小狐貍，估計(jì)是出來找吃的正好被他們撞見。

    賞南并不想去捉它，“好漂亮。”

    陸及卻直接下車，它摘了手套搭在車上，大步朝小狐貍走過去。

    “陸及，別抓別抓……”賞南一腳一個(gè)坑地去追。

    小狐貍對走過來的這玩意兒擺出進(jìn)攻的架勢，只是在看清對方時(shí)，它立馬夾著尾巴低喊起來，它被毫不留情地拎起來，連撲騰都不敢。

    賞南站在距離陸及兩米的地方，眼睜睜地看著那只和自己一樣瞪大眼睛的小狐貍，骷髏走到賞南面前，把小狐貍輕輕放在了賞南的懷里。

    狐貍毛很軟，雖然身上有點(diǎn)血腥味兒，不過瑕不掩瑜，它爪子扒在自己的肩膀上，分明是很緊張。

    “我把它放了？”

    陸及點(diǎn)了點(diǎn)頭。

    賞南把小狐貍放在了雪地里，對方試探性地走了幾步，確定沒追上來后，它馬上撒腿開跑，一溜煙就見不著影兒了。

    周遭靜謐，偶爾有鳥的叫聲，只是很悠遠(yuǎn)，頭頂?shù)臉涔跀n在一起，組合成緊密的白色巨冠。

    賞南有心跳，但是陸及沒有，陸及能聽見人類的心跳聲，因?yàn)樗唾p南離得太近，因?yàn)樗壎ㄓ谫p南的生命。

    骷髏顯出半張臉，睫毛上有細(xì)小雪粒，溫潤柔和，它垂下顱骨，抓著賞南的手腕，按在了自己的身體上，“再摸會兒?！?/br>
    賞南：“……”

    賞南直接握上了陸及的喉管，輕輕一握就全攏在了手里，“陸及，能掰斷？”

    “我告訴過你，斷了能重組?！标懠翱粗矍吧倌昴樜⒓t，嘴唇微微發(fā)白，它彎下腰，骨骼之間發(fā)出幾聲細(xì)小的響。

    賞南的手被捏住，人被按在了雪地里，他深陷進(jìn)冰冷的雪里，視野甚至因?yàn)楦吒邏酒鸬难┒殉霈F(xiàn)了盲區(qū)，只有陸及，和那寥寥的幾頂白色樹冠，還……還有起子它們在不遠(yuǎn)處的吠叫。

    “狗……狗…..”

    但陸及根本聽不見。

    骷髏的手指涼得驚人，像是雪花落進(jìn)了衣裳內(nèi)，可跟雪花不同的是，雪花留下來的只有冰涼，但指骨經(jīng)過的地方，滾滾燒了起來。

    賞南快瘋了。

    他既冷，又熱，冰火兩重天的極限拉扯讓他流下眼淚來。

    [14:黑化值再減10，愛意值90。]

    [14:我算是明白了，只要有了真正喜歡的人，哪怕是怪物，也會因此愛屋及烏，從而覺得整個(gè)世間都是美好的。]

    .

    回到家已經(jīng)是一個(gè)半小時(shí)以后，午飯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擺上了餐桌。

    賞南被陸及推進(jìn)屋子，他臉被凍得發(fā)白，兩片嘴唇緋紅。

    李母有些擔(dān)心，“外面太冷了，怎么玩這么久？嘴巴都凍腫了?！?/br>
    滿屋子只有李母思想單純。

    也不是全然單純，如果賞南是和小姑娘或者同齡好朋友一起出去，李母也會往愛啊情的方向想，可跟著賞南一起出去的是陸先生，陸先生怎么會和賞南情啊愛的呢？

    賞南脫了沾滿雪的外套，“不是凍的，車翻了，磕到了?！?/br>
    聽見翻了車，李母大驚，局促和不安頓時(shí)消失，開始嘮叨起來。

    李西北坐在餐桌前，皺眉道：“翻了就翻了，翻了能咋？他這不是好好的嗎？多大點(diǎn)事兒，他這么年輕，骨頭斷了都沒啥影響?！?/br>
    說完后不久，他被李母狠狠抽了兩下，說幸好賞南是在陸家長大的，要是在李西北手底下，不是個(gè)一流子就是個(gè)混混。

    她的話估計(jì)傷到了李西北的心，李西北很久沒說話。

    到吃飯時(shí)，各自落座，能看出陸及心情很好，眉梢眼角都帶著笑，他請李母在主位坐下。

    “這不行這不行這不行……”李母連連擺手，這怎么行。

    “您是小南的長輩，也就是我的長輩，您坐吧?！?/br>
    李母這才受寵若驚地坐下，起先，拿著筷子的手都在抖。

    雖說這么一看，李母確實(shí)是這里唯一的長輩，但真要算起來，陸及這六百多年前的人，才是真正的長輩。

    賞南知道這是陸及在恭維李母，陸及規(guī)矩那么多，在他家來拜訪的人，不尊敬他的人都在后邊玫瑰園里扎了根，他能這樣坦然地請李母坐下，就說明他是從心底里接受李母是自己的長輩，而這種接受是因?yàn)檎l，答案很明顯，甚至不用猜。

    陸及坐在賞南的旁邊，李西北坐在賞南的對面，香夫人則優(yōu)雅地坐在李西北旁邊，的旁邊。

    李西北之前被李母的拉踩行為傷了心，默不作聲，賞南想了想，給對方主動(dòng)夾了塊牛rou，“吃?！?/br>
    旁邊的陸及掩嘴咳嗽了幾聲。

    賞南立馬給陸及也夾了一塊，“你也吃?！?/br>
    李西北也跟著咳嗽。

    “……”

    幸好，也就是吃飯剛開始那幾分鐘鬧了會兒，李西北以為賞南把陸及當(dāng)哥，自然就產(chǎn)生了一種危機(jī)感，他知道這很莫名其妙，他知道他跟賞南壓根沒什么感情。

    但血緣這東西，他看見賞南的第一眼就把賞南當(dāng)自己弟弟對待了，所以他對陸及的感覺非常復(fù)雜。

    .

    晚上，天上詭異地出現(xiàn)了一彎月亮，掛在樹梢上邊，像盞燈，黃澄澄的。

    雪停了，窗外的雪把半邊天都照亮，屋子里也是亮的。

    李西北又開始打呼，分貝壓過了外面所有的動(dòng)靜。

    賞南朝他丟了一個(gè)枕頭，也只讓李西北安靜了幾秒鐘，接著又是規(guī)律的鼾聲。

    “李西北，你最好給我去看病?！辟p南低聲說道。

    他抱著枕頭，滑下床，躡手躡腳地繞過李西北，拉開門的時(shí)候，李西北說了句夢話，賞南的動(dòng)作立刻停止，保持不動(dòng)了片刻后，才繼續(xù)動(dòng)作。

    他不怕李西北問自己去哪兒，去客房去客廳去院子里以地為席，只是很麻煩，他困了，想睡覺。

    香夫人是有給李西北準(zhǔn)備客房的，只是李西北不肯睡，他說要和賞南培養(yǎng)感情?？蛇@呼嚕再打下去，他的計(jì)劃怕是要泡湯。

    客房在一樓，賞南在樓道里碰上了陸及，陸及一直睡得比較晚，年紀(jì)大睡不著是一回事，公司里事務(wù)太多也是一部分原因。

    “怎么又半夜到處跑？”陸及皺眉，他滅掉手里那盞燈，“抱著枕頭準(zhǔn)備去哪兒？”

    賞南打了個(gè)哈欠，“李西北打呼，我準(zhǔn)備去客房睡。”

    屋子里暖氣足，賞南的睡衣很薄，露出薄白的鎖骨和纖細(xì)伶仃的腳踝，腳背隱匿進(jìn)拖鞋。

    陸及往上走了兩個(gè)臺階，牽住賞南的手，帶著他轉(zhuǎn)身，往樓上走，他低聲道，語氣聽起來很是在為賞南考慮，“不嫌麻煩？去我房間就行了，你早上回自己房間也方便，要是你回去晚了，李先生肯定會覺得你嫌棄他?！?/br>
    賞南：“......”

    “陸及，我十八歲，不是八歲。”他無奈道。

    陸及扭過頭來，森白的顱骨在他臉上若隱若現(xiàn)，“八歲，十八歲，一百八十歲，在我眼里都沒有任何區(qū)別?！?/br>
    第53章 白骨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