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顯，他不能沒有圣代。

    機器人阿姨坐在沙發(fā)上，她有著一頭金色的卷發(fā)，敦厚如一座小山般的身軀裹著一件粉色的圍裙，她一直在說話。

    “難吃？怎么可能會難吃？小芽又瞎說，小芽是一個愛撒謊的孩子?！?/br>
    “我都是按照步驟做的，我可是特級機器人廚師，我曾經(jīng)的工作單位可是首都最豪華的酒店，我?guī)ьI的團隊拿到過十次國際大賽的獎牌?！?/br>
    “世界上沒有機器人比我更加會做飯?！?/br>
    …

    賞南小心翼翼拆開它腹部的外殼，他用起子在里頭翻看了一會兒，圣代側(cè)頭看向小女孩，說出問題：“系統(tǒng)老化，臨期機器人，下個月送回回收廠，能換五十塊錢?！?/br>
    小女孩淚眼朦朧地抱住莉莉絲的手臂，“不能修嗎？其實難吃一點也沒關系，我喜歡莉莉絲。”

    “能修，但它的使用年限太長了，工作時長長達六十萬個小時，在使用初期也沒有被按照說明書進行規(guī)范的養(yǎng)護和定期檢修?！辟p南抬眼看著廚師機器人，“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莉莉絲摟緊了小芽，“小芽是個愛撒謊的小女孩，她昨天還說因為我做飯?zhí)y吃不喜歡我?！?/br>
    賞南也沒有什么很好的辦法，但他從工具包拿出一縷新的電纜線將莉莉絲體內(nèi)明顯老化的幾段線路給更換了，他一邊工作著，一邊說：“芯片和系統(tǒng)沒法換新的……也可以換，但換了你就不是莉莉絲了，你之前的數(shù)據(jù)會全部丟失?！?/br>
    莉莉絲朗聲說：“那我還是一名優(yōu)秀的廚師嗎？”

    “輸入廚師機器人程序就可以?！笔ゴf道。

    “那我覺得還不錯?！?/br>
    “不行！”小芽漲紅著臉拒絕，“全部更換一遍，莉莉絲就不是莉莉絲了！”

    在小芽瘋狂的阻攔下，賞南和圣代沒有給莉莉絲更換芯片和系統(tǒng)，賞南喝了莉莉絲倒的一杯涼水，其實有點燙，但他沒說。

    站在明亮卻又老舊的走廊里，走廊盡頭重重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

    將重物丟出來的人已經(jīng)關上了門，一點影子都見不著。

    賞南朝盡頭望去。

    小羊身體扭曲地靠在墻角，它的肢體已經(jīng)散架了，靠著幾段線路連接著，它眸子的光片熄滅了。

    墻角正好是陰影處，太陽照不到，它像一個小男孩的尸體，靠在哪兒，生息全無。

    賞南看向圣代，“圣代，它停止工作了?！?/br>
    “圣代……”

    “主人，”圣代半邊臉忽然在日光下轉(zhuǎn)化為冷灰色的鋼，一段一段的光帶快速從外殼銜接處掠過，它聲音的機械感加重，于是聽起來就更冷，“沒有人類會愛一個機器人，您也不例外。”

    它低下頭，手指握緊了工具包的帆布袋，它的設計師將它的輪廓修飾得立體流暢，在轉(zhuǎn)化為機器人外形之后，給人的沖擊力更強。

    目前見到的機器人中，圣代的外形最與人類相仿。

    它搜集信息后很快就可以集成數(shù)據(jù)，最后得到答案。

    將機器人丟棄在墻角，垃圾一樣的對待，不是愛。

    它想起在格斗場的莫比立和微微雅，沒有人類會去愛機器人，這是它們教它的。

    但被強制性激活，卻是因為它在乎了一個人類，它沒有被人類的愛激活，因為它自己把自己激活了。

    于是它的系統(tǒng)和歷史數(shù)據(jù)中，這個步驟的數(shù)據(jù)就是缺失的。

    圣代需要將缺失的數(shù)據(jù)找回來或者加以補充。

    它會向主人索取愛。

    “小芽不就很愛莉莉絲嗎？”賞南彎腰在工具包里拿出扳手和探測儀，他直起腰，瞇起眼睛看著圣代，“圣代，你要學會自己給自己答案，別亂搜些數(shù)據(jù)……亂在網(wǎng)頁上搜索，回頭教唆你殺了我你也覺得沒問題。”

    賞南走到小羊面前蹲下來，他試圖將對方再次修復。

    但很遺憾，任憑他用盡各種辦法，小羊也不像之前一樣給出反應，如圣代所說，它停止了工作，而這在人類的口中還有一個說法，叫死亡。

    圣代看著賞南背對自己蹲著的背影，他的眼神他的表情他的動作，他表現(xiàn)出的惋惜和遺憾，都被他收入到視覺系統(tǒng)當中。

    它目光茫然地望向半空，將歷史數(shù)據(jù)一段一段調(diào)出來瀏覽。

    主人沒有為他如此痛心遺憾過。

    -

    忙碌了一個下午，只跑了六戶人家，賞欣來電話叫吃飯時，賞南才發(fā)覺太陽已經(jīng)西下。

    “走，吃飯去?！辟p南拍了拍圣代肩膀。

    圣代跟在賞南后面下樓梯，它不愛說話，但寸步不離。

    樓下大門口停著一輛超大型的黑色貨車，后車廂門敞開著，站著幾個機器人，地上也站著幾個機器人，它們把地上的廢鐵破爛一個一個往車廂上丟。

    [14：破銅爛鐵也值錢，機器人渾身都是寶，拆開了分門別類按斤賣，也能賣不少，按整只回收沒有拆開賣賣得多。]

    [14：不過有些人對機器人跟養(yǎng)寵物似的，舍不得，會把機器人埋土里，或者送回收廠，送了回收廠的機器人，加些錢，可以得到一只原裝。]

    小羊也在其中，它被丟上車廂，大腹便便的男人從機器人手中接過紙幣，笑呵呵地轉(zhuǎn)身離開。

    賞南忽然問圣代，“你的使用年限是多久？”

    圣代：“六十年。”

    14補充得飛快。

    [14：它是怪物，起碼翻個十倍。]

    兩人走在貧民片區(qū)的商業(yè)街道，這會下了班放了學，路上人不少，日光漫天落下來，看著居然還有些溫馨浪漫。

    只是馬路對面站著的一群黑衣機器人，令賞南緩緩斂起了表情上的輕松，他唇線繃直，伸手握住圣代的手腕。

    很明顯，來者不善。

    它們過了馬路，將周圍的人驅(qū)散開，留出了一大塊空地，而機器人的身后，走出來一個穿著白t配西裝褲的青年，他將鼻梁上的墨鏡推上頭頂，打量了圣代幾眼，突然笑了，“阿南，你知道你的機器人犯了什么罪嗎？”

    陸謂，陸家老大，其實正經(jīng)算起來，他應該是賞南的下一輩，也該叫賞南一聲叔叔什么的，但無奈年齡差不多，就按照同輩相處了。

    陸謂從褲兜里掏出一個小筆記本，他咬開筆帽，斜眼睨了圣代幾眼，“聽著啊，機器人無故損毀他人財產(chǎn)，除了賠償被損毀機器人市值金額以外，你的機器人，還要被送回到回收廠，拆解，碾碎，重置，這種具有暴力傾向且自主控制能力太強的機器人，本就不該存在的呀。”

    “哦，你還沒反應過來吧，”陸謂笑得像一只狐貍，“李小川已經(jīng)將今天中午的事件上報了，你倆關系不好，發(fā)生點口角正常，互相打幾下也正常，但按照機器人約定，禁止毀滅性損壞是第一守則。”

    賞南心底變得有些虛，當時圣代是被強制激活，它本來就不太受控，一被激活，就更是自我了。

    況且，他不知道這什么狗屁機器人約定。

    賞南站在圣代前面，“我回去之后會自己交代清楚，不勞煩你cao心。”

    陸謂抬手憐愛地摸了摸賞南的腦袋，被賞南躲開后，他也不惱，只似笑非笑道：“無所謂啊，你交代你的，我抓我的，我負責安保工作，阿南，你別讓我難做。”

    “你要是和我發(fā)生沖突，就是妨礙執(zhí)法了，大家沒辦法拿你怎么樣，可你的機器人，嘖嘖?！?/br>
    三個家族分庭抗禮，卻并無法真的耀武揚威橫著走，每個人都在盯著對面兩家，生怕揪不出一點錯來。

    他們甚至比其他小家族或者新貴更加謹慎，更加小心。

    賞南知道自己這是被李小川和陸謂聯(lián)手針對了。

    他正要開口，圣代就按住了他的肩膀，它將賞南拉到身后，“我跟你們走?！?/br>
    “？”賞南不可思議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圣代調(diào)出光屏，光屏上是賞南眼神惋惜地對小羊進行著最后的搶修的背影，機器人語氣冷靜，“等我回來，您也會像對小羊那樣對我嗎？”

    第210章 ai時代

    兩個小時之前，李小川鼻青臉腫出現(xiàn)在陸謂的辦公室，陸謂桌子上放著一個機器人腦袋，被他拆了外殼，中間的控制室閃著綠燈。

    “出去?！标懼^淡淡道。

    “告訴你個好東西，”李小川抽了一疊衛(wèi)生紙擦掉臉上的灰，“賞家研究出來一種會自己進化的機器人，在a區(qū)，跟著賞南呢?！?/br>
    陸謂慢悠悠撩起眼皮。

    “就是之前那個，被你meimei買回去的那個機器人，情感型的，你meimei買回去當男朋友，結(jié)果一直沒激活成功，被她給賣了的那個機器人。”李小川在飲水機處接了杯水，“現(xiàn)在在賞南手里，不知道是不是激活了，反正我跟賞南打的時候，它突然一下就進化了，把我的機器人全錘得稀巴爛，我要不是跑得快，它也能把我錘得稀巴爛？”

    陸謂垂下眼，他拾起桌子上的螺絲釘，“公共場合，損毀機器人，可是要被返廠的?！?/br>
    他慢吞吞的，“暴力型機器人，如果系統(tǒng)沒有設定強制制動，也是要被返廠重置的?！?/br>
    “阿南知道這些嗎？”陸謂手指在桌子上點了點，“你確定他身邊除了那個機器人，沒別人了？”

    “沒了，我確定?！?/br>
    “那樣的小少爺，怎么會舍得來貧民區(qū)？”陸謂嘖了兩聲，“賞欣也沒在？”

    “賞欣哪可能在，她秉持的觀點一直是放養(yǎng)不管死活式。”

    “不一定?！?/br>
    嘴里說著不一定，陸謂還是控制不住對那只機器人的好奇心，帶著人過去了。

    他無意傷害賞南，但機器人，他要帶走。

    日頭已經(jīng)變得溫和了許多，四周圍觀的人也逐漸增多，賞南不肯放人，陸謂也不肯松口，但陸謂不是李小川，他不可能在大街上跟小混混一樣打群架，他只笑意盈盈地看著賞南。

    “讓一只系統(tǒng)不完善的暴力型機器人在大街上自主行動，報上去……近兩年成立的機器人保護協(xié)會和人類機器人共存守則，輿論擴散，你哥的努力就嘩——全打水漂了?！标懼^聲音輕輕的。

    圣代不懂這些。

    賞南懂。

    賞家一直在為機器人的平等生存爭取空間和權(quán)利，如果陸謂借題發(fā)揮，發(fā)現(xiàn)賞家自己人都沒做到給予機器人平等的尊重和保護，那賞見秋的觀點就立不住，賞家一直以來的觀念也都會被人指責為虛偽和偽善。

    “陸謂?！币宦暤偷偷呐曉谫p南身后響起。

    是臉上還糊著幾道機油的賞欣，她手里甩著鴨舌帽扇著風，“好久不見?！?/br>
    “二姐下午好?！标懼^揮揮手。

    “別裝，”賞欣拍開他的手，“圣代你帶走，我讓人跟進它的檢測和重置，至于你說的它犯罪，你先讓李小川想想晚上回去怎么和他爸交代，你別忘了在正當防衛(wèi)的前提下，拆解多少機器人都是合理合法的。”

    賞南：“圣代不能帶走?！彼兆∈ゴ氖诌€是不松。

    賞欣低頭，從包里掏出一張藍色的芯片，她捧著圣代的腦袋左右看了看，最后看向賞南，“讓它把防御卡池打開?！?/br>
    賞南看向圣代，“打開?！?/br>
    防御卡池在圣代的后腰，賞欣彎腰將芯片插進去，圣代眼瞳外面多了一層網(wǎng)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