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離腦子沒轉過來他突然說的這兩句話，車窗已經(jīng)搖上去，幾秒之間發(fā)動駛離，在長夜的盡頭消匿。

    “你說什么呢陸長鶴？！”她什么都不想了，忙小跑追出去，沒控制幅度，高跟一扭，“啊”叫一聲半跪在地。

    怎么又出錯了？

    完全不按預想中的走。

    她猶豫的幾秒根本沒反應過來他的話指的是什么。

    所以，陸長鶴就是因為那日對峙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而退縮的嗎？

    那樣驕傲自信，眾星捧月，人人聞而仰之的陸總，居然在因她的所言所行，為自己的病癥感到自卑。

    “……”

    世界寧靜而又喧囂，呼呼刮過的風成了利刃刀刺。

    沈離捂著疼痛的腳踝，深情酸楚，心中更苦。

    她本該同樣愛他，可她從來沒有那么勇敢堅定，她恨其入骨，一走了之，而他承受所有在國內(nèi)苦熬六年，這個數(shù)字太過遙遠了，她無法想象她熱愛的人該如何帶著折磨的病癥度過。

    他從來都是這樣好的人，這樣蠢笨真誠的小狗，他一直都是她愛的樣子，從未改變，是她糊涂了六年。

    這世上怎么能有這么傻的人。

    腳踝腫起，基本上半廢了，司機出來找了一條道才找到沈離，把她扶上車。

    送去診所或者醫(yī)院沈離都拒絕了，自己能扶則扶，跌跌撞撞了一路回到家里。

    冰敷過后，家里配備了醫(yī)藥箱，沈離靠一些常理知識簡單處理了一下。

    還在抹藥，劉茵茵的視頻打過來，沈離接了電話放在床上一邊給她照天花板。

    “離離我終于下班啦~”看劉茵茵的背景，正在大搖大擺蹦蹦跳跳趕回家的路上，“最近網(wǎng)上瘋傳一部超好看的電影，我們找個好日子一起去唄？”

    沈離看見她心情才好些，這段時間簡直被壓得心累不止一點，“可以呀，等你有空了，不打算帶上陳陽嗎？”

    “以你的時間為主嘛，他到時候有時間就一起，沒時間就找個時間我再另外陪他去一次?！眲⒁鹨鹫f得都把自己佩服到了，拍著胸脯驕傲道，“以后就叫我端水大師劉某！”

    真像那回事，沈離噗嗤笑笑：“嗯，端得真平?！?/br>
    扯了兩句子皮劉茵茵才發(fā)現(xiàn)她手機屏幕里壓根沒把自己放進來，抱怨道：“離離你好敷衍呀，打視頻就給我看天花板？”

    “哦，這樣?！鄙螂x把手機立正，照了照自己的慘狀，“在上藥呢?！?/br>
    “偶買噶！”劉茵茵眼珠子都瞪圓，“你咋了？！”

    沈離說起來也覺得蠢，“剛去陸大哥的生日宴回來，沒注意穿得高跟鞋，跑一下給崴到腳了。”

    “??？嚴重嗎？”

    “還好，崴到不都這樣，有點青腫，估摸著瘸十天半個月。”

    劉茵茵聽得直愁眉，“你可得注意點，穿高跟就更要注意了！”

    沈離都不堪回想，就白跑那兩下，人沒追著，腳先跑瘸了，拿起手機對著臉，細眉低垂，“茵茵，我現(xiàn)在腦子很亂，從沒覺得自己這么蠢過?！?/br>
    劉茵茵剛進電梯按了樓層，轉眼一看屏幕里就是一張小苦臉，“怎么了？這幅樣子。”

    沈離手肘撐在腿上，捧托著一邊臉沉想，“陸長鶴他……不是我想的那樣?！?/br>
    “??？你等等，前不久你還在跟我說過吃一塹長一智?！币皇请娞堇锫曇舾逦?，劉茵茵差些覺得自己幻聽，“這是什么反轉？”

    沈離挫敗垂垂腦袋，聲音嘟嘟囔囔，“從六年前就錯了?！?/br>
    那些事一五一十告訴劉茵茵，別說她很震驚，沈離自己也似夢初覺。

    如果一切都沒那么巧合，但凡偏差一點，沈離就不會知道這些，不會知道那六年，她到底該慶幸還是難過，慶幸她喜歡的人一直都很好，難過她喜歡的人一直都很好。

    “這怎么……跟演電視劇似的？”劉茵茵聽完沈離跟她講的來龍去脈，蹲在門口沉思起來，連家門都忘了進，“那你現(xiàn)在，是打算重新接受他了？”

    “他還以為我覺得他是災禍?！鄙螂x腸子都悔青了，掌心捂住眼睛，“我真的，想起來我都后悔死了，我居然在無意中說了那么多傷人的話，他怎么還能裝聾作啞忍下去？”

    劉茵茵敦一下坐地上去了，“浪子反轉深情男，太過于戲劇性的故事了吧……”

    “你還是讓我難過一下吧?！鄙螂x躺進床褥里，“等我難過完了，再去找那只傻狗。”

    沈離都懷疑是不是自己不夠堅定，所以在面對她的主動，他都變得瞻前顧后，擔心她的感受，自卑自己的缺陷。

    “我有罪，我馬上收回那些嘴他的話，你們絕配?！眲⒁鹨鹈悦糟裸聫牡厣掀饋?，“我也要去消化一下這個驚天消息了……”

    通完電話，沈離坐在床上發(fā)了很久的愣，腦袋想的東西很多，捋起來頭疼。

    陸長鶴的病期初步推斷是超三年的，發(fā)病時伴有情緒失控，或出現(xiàn)幻覺，行為失控，分裂癥，躁郁癥的表現(xiàn)明顯。

    臨床治療……

    沈離回想到之前那人失魂般拒絕前往醫(yī)院，拒絕電休克療法。

    對，初期階段或有物理治療，未達到臨床治愈的效果，現(xiàn)今藥物基本可以穩(wěn)定，但是近期發(fā)病頻繁。

    或許他還需要接受一個期段的物理治療，然后靠藥物，以及心理各方面輔助療愈。

    說來恍惚，研究精神醫(yī)學領域多年，最后這些病理知識會用在那人身上。

    病期過長，恢復的可能很小，不過死馬當作活馬醫(yī)，他不可以頹下去，他的心理早就出現(xiàn)問題了。

    直接去找陸長鶴，這種僵持的關系下，那人死鴨子嘴硬不一定會說。

    沈離當晚聯(lián)系了陸硯安。

    彼時宴會散場不久，他剛忙完還沒休息，接到了電話，“小離？有什么事嗎？”

    電話里一兩句講不清楚，沈離索性開口約他：“陸大哥，你看看什么時候方便見一面嗎？”

    陸長鶴說過他的病沒有告訴過家里人，但大哥是否會不一樣？畢竟他們關系那么好。

    她認為這種事，作為陸長鶴的大哥應該多少了解，期望能夠進一步了解他的病情。

    生意人都很忙，陸硯安的行程基本上也是堆滿的狀態(tài)，只在數(shù)日后的某個中午抽出小歇的時間，約她在公司樓下的咖啡館見面。

    “你送的小玉件我收到了，挺漂亮的?！眲傋乱膊恢勒f什么，陸硯安索性寒暄兩句。

    “其實是嫂嫂挑的，她知道你喜歡什么吧?！鄙螂x面對陸硯安的時候總有種面對家中長輩的自覺，身子坐得很板正，一絲不茍，“你們之間的感情，有時候還挺讓人向往的?！?/br>
    陸硯安倒是隨和，聽聞是自家太太，唇角弧度漸深，“是嘛?！?/br>
    沈離卻擔心陸硯安百忙抽空耽誤要事，才一兩句開場白就著急進入主題，“其實約大哥出來，是有事要說的?！?/br>
    陸硯安不急不緩，輕點頭，“嗯，你慢慢講，不用著急?！?/br>
    一邊服務生剛把兩杯拉花咖啡送上來，沈離到嘴的話停頓一會兒，等服務生走開，組織著語言，遲疑著詢問：“我想問問……陸長鶴精神疾病的問題?！?/br>
    “？”

    陸硯安接過咖啡，指間摩挲著杯把，聞此一頓，困惑不解掀起眼皮看向她，“長鶴？精神疾?。课以趺床恢?？”

    “不……不知道？”沈離意外，卻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他從沒跟我說過。”陸硯安神情整肅，唇線拉得筆直，眼神從未有過的銳利，“你是怎么確定的？”

    “他連你都沒有告訴？”她以為陸長鶴說家里無人得知，她以為陸硯安會是個例外的。

    所以……他病了這么多年，無人知曉？

    “家里，真的沒一個人知道他生病了嗎？”

    “精神病……”陸硯安反思起來，平常陸長鶴到底有那一點不對勁，結果是沒有，是他沒注意，但是陸長鶴實在瞞得太好了，“怎么會？我只知道他因為應激性心理創(chuàng)傷導致行使過失控行為，但那時醫(yī)生說并發(fā)其余精神病癥是概率性的，只要好好治療，不會有這種事的啊……”

    “應激性心理創(chuàng)傷？”沈離感覺心里好像被人揪了一把，“他做了什么？”

    “自殺。”陸硯安言簡意賅兩個字，概括了當年那晚，驚動全家上下，如此令人驚魂未定的事情。

    “自……”這兩個字像霹靂響雷在沈離心里狠敲兩下，眼前恍然一黑。

    “關于你和他的事情，你應該還不知道吧？”說到這個份上，陸硯安還是想順水推舟把當年的事情跟她將明白，“其實……”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彼淮笞×?，呼吸在抖。

    “那就好說了，他吞過藥，但你不用太自責，這不完全來自于你。”陸硯安安慰她，希望減少她的愧疚，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作為都是受害者的他們，誰都沒有承擔過錯的責任，“生意場上壓力很大，他起點低的情況下，需要付諸必常人過于千百倍的努力，加上各種因素刺激，才會導致的創(chuàng)傷應激?！?/br>
    沈離幾乎窒著氣聽完這段話，倒吸一口涼氣，“他自殺的事情陸叔叔知道嗎？”

    “知道?！?/br>
    這個回答更令沈離臉色陡然一變。

    知道。

    可是那天回去吃飯，他們之間的氣氛仍然是不對付的。

    沈離表情驚愕，眼眶睜得酸紅，“那陸叔叔就沒有哪怕一點點的，愧疚嗎？或者想對他好點，他怎么至于患上這么久的精神疾?。俊?/br>
    “……這個我不知道怎么說，父親，一直都是那樣的。”就連陸硯安他自己都是在這種壓迫下成長的，只是他聽話，優(yōu)秀，一切按著規(guī)矩走，所以走得平坦些，“在以權為主的家庭里，都是這樣的。”

    沈離無法理解，她脫離豪門的圈子太久，況且她的父母一向疼愛她，她就更無法想象，作為父親怎么能夠冷血到這個地步，對生命嗤之以鼻且罷，可那是陸長鶴，自己的兒子被逼到自殺那種程度，居然一點改變都沒有嗎？

    “所以自始至終，都只有陸長鶴一個傻子?！鄙螂x腦子里空空茫茫，嗡嗡作響，苦澀的眼里被些微潤濕。

    “他具體是什么病癥？”陸硯安問到點上。

    沈離把自己所分析的跟他說了遍：“精神分裂，或躁郁癥，我見過他服用的藥物，和他病發(fā)的表現(xiàn)判斷?！?/br>
    “好，我知道了，我會再找相關的權威醫(yī)生，然后跟他了解情況?！钡弥@個消息，陸硯安好不到哪里去，氣得肺都要炸掉，又心疼又無奈，“這個臭小子，這種事居然瞞著家里人。”

    “今天是十號?！?/br>
    “嗯？”陸硯安一下不知她報這個數(shù)意欲為何。

    “他生日?！?/br>
    生日宴那天，沈離就在注意他，乃至他說的每句話。

    沒記錯的話，他是說今天生日。

    沈離眼睛瞧著杯中的拉花，是一朵輪廓分明的玫瑰，心中泛起絲絲漣漪，輕言問：“陸大哥，你知道他現(xiàn)在住哪里嗎？”

    第79章 敬歲月

    酒樓席間觥籌交錯， 巨大的暖色吊燈鋪天蓋地映得人恍惚。

    桌上菜肴名目繁多，山珍海味五花八門擺滿人視線，沒見多動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