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今年我家攢了不少雞蛋，咱們今年過年，多做些蛋角好哩?！彼f道。

    按照清源縣這邊的風俗，家里父母在，兄弟們不管分沒分家，都會湊在一塊兒吃年飯，但沈家祖輩去世這么多年了，三房還是習慣聚在大哥家吃年夜飯。

    往年何慧芳和沈澤秋日子過得清苦，吃年飯的時候拿不出什么好菜，基本都是蹭吃蹭喝，今年日子紅火起來，何慧芳決定多拿些東西吃食出來，鐵公雞也拔一回毛嘛。

    “行呀。"唐菊萍也點頭，“等過了小年，你過來一塊幫忙做年菜吧，今年我們家好好cao辦一回。”

    聊了會兒天，沈澤秋也冒黑到了，手里還拿著以前做貨郎時用的扁擔還有籮筐。

    “今年的日子是真過得美了。"唐菊萍拿著抹布擦手上的水漬，邊擦邊笑，“rou都要用擔子挑了?！?/br>
    沈澤秋抓了抓頭發(fā)，笑得兩眼彎彎。

    另一邊梅小鮮已經(jīng)把掛在灶火上一直熏著，屬于沈澤秋他們家的臘rou臘腸給取下來，放在沈澤秋的籮筐里。唐菊萍去把昨日才殺好，抹了層鹽保鮮的新鮮豬rou抱出來，“今年天寒，這rou能多放幾天，埋在雪堆里，到元宵前都不會壞。”

    “這可太好了。”何慧芳望著兩個籮筐里滿滿的rou，心里那個美呀，眼角都有些濕潤了，今年過年不愁鍋中無rou了。

    回到家里，安寧把帶回來的東西都安置好了，桌上放著裝衣裳的包袱，何慧芳一拍腦門，“哎呦瞧我這記性，毛毛過來，試一試新衣裳合身不?！?/br>
    安寧特意給毛毛選了深藍色的棉料，上面是對襟夾棉長襖，下身是束口棉褲，針腳特意縫得很細密，袖口領子，還有前襟特意縫制了兩層，這樣結(jié)實又耐磨。

    “……謝謝伯娘，安寧嫂，澤秋哥?！泵局砩掀婆f的瞧不出顏色的夾襖，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從小就撿別人的舊衣裳穿，別人家也是老大穿新，老二穿舊，老三縫縫補補又穿一回，給到他的時候早已經(jīng)破爛的不像樣子，記憶里，似乎沒有穿過這么整潔干凈的新衣。

    何慧芳把他拉了過來，摸了摸他的頭，“別愣著了，上身試一試吧?！?/br>
    “你正是長個兒的時候，所以做大了一寸，等你明年穿，就剛剛好哩。”

    毛毛把衣裳套上身，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乍一看上去，和鎮(zhèn)上的小娃娃都沒啥區(qū)別，眉眼長的勻稱，腰板挺得也直，尤其是那雙幽黑的眼睛，就像會說話似的有靈氣，一瞧就知道是個聰明孩子。

    夜?jié)u漸深了，月亮升到了半空中，安寧捶了捶有些發(fā)酸的腰，“娘，咱們歇吧，對聯(lián)福字啥的，明兒再弄吧?！?/br>
    何慧芳點了點頭，“灶上煨著一大鍋熱水，咱們燙燙腳再歇?！?/br>
    一家子剛躺下，對門的幺兒又開始放聲大哭，似乎是吵著要吃芝麻糖，劉春華的聲音隱約的傳進來。

    “吃啥啊……還沒到過年，就要給你造完了?！?/br>
    “從明天開始，你每天都要寫兩百個大字?！?/br>
    ……

    第二日清晨，天色微亮，雞籠中的大母雞就咕咕咕的叫了起來，家里的大黃狗搖著尾巴在雞舍鴨舍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跟著一塊兒汪汪叫。

    何慧芳已經(jīng)很久沒有從家禽的叫聲中醒來，在鎮(zhèn)上的時候她想著買幾只雞養(yǎng)，后來也因為太忙耽擱了。

    “它們是餓了。”何慧芳掀開被子坐起來，攏了攏頭發(fā)，見到毛毛已經(jīng)起來了，正坐在床邊穿鞋。

    “伯娘，我去喂雞?！彼鲋樥f。

    “你再睡會兒吧?！焙位鄯加浀脻汕镌谒@個年紀時，最貪睡，晚上睡著了八頭牛都拉不醒，就算把人抱起來丟江里，恐怕也要水漫過鼻子才有意識。

    毛毛搖了搖頭，小跑著推開門出去了，“我不困?！?/br>
    臘月二十四是小年，這一日會在家大輕掃，貼窗花啥的。何慧芳想著今年干脆叫毛毛在自家呆著過年算了，多個人多份熱鬧，唐菊萍一想，這樣她還省下毛毛的一份口糧，自然也歡喜。

    吃過早飯后一家人開始貼對聯(lián)，對面王漢田搬了張桌子在院子里，劉春華得意的取出紅紙和筆墨。

    原來徐夫子特意教了學生們寫對聯(lián)，幺兒不懂是啥含義，就照葫蘆畫瓢的臨摹上去，字跡雖然不好看，有些歪歪扭扭的，但也是那么個吉祥的意思，劉春華心里可美了。

    尤其是她聽到路過的村民們夸贊，更是得意的不行。

    “喲，這讀書認過字兒的就是不一樣，寫的真不賴?！?/br>
    “幺兒，幫大叔也寫一對唄？”

    劉春華心疼筆墨錢，可架不住被拍馬屁的舒服勁，連連點頭，“行呀，來幺兒，給你叔寫上一副。”

    毛毛站在門口幫正往大門上貼福字的沈澤秋遞米糊，鼻頭紅紅的，時不時往對面院子里看，“幺兒這么厲害了？”

    沈澤秋把福字背面抹上厚厚一層米糊，然后福字朝下貼在門板上，一邊抹平上面的皺褶邊說。

    “這有啥——咦，毛毛，我教你認字兒吧?！鄙驖汕镎f道。

    反正在家過年也沒啥事兒，干脆教毛毛認識幾個簡單的字和算數(shù)，他過兩年和沈澤玉學做木工，會認字可大有用處。

    毛毛一聽，可興奮了，雀躍的直蹦，“那可太好了。”

    中午何慧芳用新鮮豬rou做了一碗rou丸熬白菜湯，又蒸了半截臘香腸，配上一鍋又稠又香的米粥，吃了暖身又有營養(yǎng)。

    “下午咱們?nèi)ズ痛蟛锼齻円粔K兒剪窗花吧?！焙位鄯家贿吺⒅嘁贿呎f。

    安寧點了點頭，她剛嫁過來沒多久，一家子去就去鎮(zhèn)上，和大伯二伯家的嫂子們還沒咋交往過，剛好趁著過年也親近親近。

    沈澤秋喝了一大口湯，覺得有些淡，站起來去灶房取鹽罐子，回來時皺著眉頭說。

    “秋娟回來了?！?/br>
    何慧芳伸著脖子往外看了眼，“咋？來給爹娘送年貨啊？”

    “不像，我看她還拿著包袱呢。”沈澤秋面色有些凝重，“她臉上好像有傷?！?/br>
    何慧芳把碗摁在桌面上，臉色十分差，“秋娟都快四個月的身子了，李元那喪天良的怎么還動手打人，這是人干的事兒？”

    說完起身往院門口去了，安寧也放下碗筷跟了過去。

    拉開院門，秋娟正提著個包袱站在自家院前原地轉(zhuǎn)圈，她其實不大想回娘家，可除了婆家、娘家，她又能去哪兒呢？

    正猶豫著，背后的院門拉開了，何慧芳小聲的對秋娟招了招手，“秋娟，上屋里坐坐，來，快進來吧?！?/br>
    秋娟回過身，臉頰上又紅又腫像是手指印，明顯剛哭過，兩只眼睛腫的像核桃。

    她吸了吸鼻子，帶著哭腔嗯了聲。

    秋娟進了院子里，安寧把院門給拴上，毛毛和沈澤秋很知趣兒，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躲到灶房里吃去，方便她們女眷說話。

    “秋娟姐，擦擦臉吧?！卑矊幇咽峙吝f給秋娟。

    秋娟低著頭接了過來。何慧芳拉著她的手，咬著牙問，“他打的？”

    “不是?！鼻锞険u了搖頭，聲音哽咽，“是婆婆打的。”

    作者有話要說：　　晚點有二更吖

    第52章

    何慧芳一聽, 登時被驚的合不攏嘴，那姓李的一家人可是要上天了，兒子打媳婦, 就連做婆婆的也動手打人？

    “早上婆婆揪著我的頭發(fā)，扇了我好幾個耳光。”秋娟邊說著邊再次紅了眼眶,

    “發(fā)生了啥事“何慧芳記得上回回鄉(xiāng)祭祖, 秋娟的處境明明好了起來, 咋才過了半個月又大變了樣。

    秋娟蹙著眉搖搖頭，“我故意打翻了熬好的雞湯，她手上被燙出一片水泡。”

    這話兒一出口, 安寧和何慧芳都沉默了, 不知道該怎么說, 過了會兒，何慧芳嘆了幾口氣, 握住秋娟的手，“閨女, 你這是為啥??？”

    “我恨她們。”秋娟的聲音在打著顫, “她之前輕賤我、罵我、折磨我, 我整晚整晚睡不著覺, 一看見她就犯惡心, 現(xiàn)在我有了機會, 就想狠狠報復回來，嬸子, 我真的好恨啊……“

    秋娟的話可謂字字都在泣血，見到此情此景，沒人不為之動容。

    “秋娟姐，可你這樣, 以后怎么辦呀？”安寧的眼眶也發(fā)著酸，她雖與秋娟不相熟，可同是初為人婦的女子，天然就有著惺惺相惜的感覺。

    “孩子生下來前，他們不敢對我怎么樣，我再鬧騰他們也都會忍著?！鼻锞晏鹉榿恚嫔蠑D出一抹凄涼的微笑，“我肚子這個，可是他們李家的寶貝。”

    說著她目光更哀涼幾分，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滋味兒，“我也知道，他們現(xiàn)在忍讓我是因為孩子還沒生下來，哼，以后肯定會加倍的折磨我，可我忍不住，我忍不住就想報復回去，以后，走一日看一日吧。”

    秋娟心中明鏡似的透亮。

    果然，沒過一個時辰，李元就到了。站在王漢田家院門外扯著嗓子喊，“秋娟，別慪氣哩，今天是小年，家里做了好飯菜，快跟我回家吧?！?/br>
    他站在寒風中，望著面前緊閉的大門，不耐煩的舔著唇。

    過了會子沒動靜，李元伸出又厚又壯的手掌死命把大門拍的砰砰作響。

    “秋娟！俺娘說了，今早上她是不小心，不是故意的！別往心里頭去，她可疼你嘞！”

    “你聽話嘛。”

    幺兒邁著小短腿跑到院門前把門拉開了，探頭往外瞧，“姐夫，俺姐沒回來，俺娘問，你又在瞎嚷嚷個啥?！?/br>
    李元扶著幺兒的肩膀，直接往院子里走，壓根就不信秋娟沒回來，她一鬧就往娘家跑，還能去哪兒。

    “你是不是又打俺姐了?！辩蹆鹤吩谒ü珊箢^，從地上抓了幾顆小石頭往他腿上砸，“姐夫你是個壞人。”

    李元心里正煩躁著，當下粗眉一挑，把臉沉下來喝問道，“你胡說啥？誰教你這么說的？！”

    “啊嗚哇哇——”幺兒被嚇得腿肚子打轉(zhuǎn)，嘴癟了癟，哇一聲發(fā)出一·陣爆哭。

    堂屋的大門應聲打開，劉春華怒火沖天的從里頭奔出來，把哭嚎的厲害的幺兒一把摟在懷，一邊輕輕拍幺兒的背一邊瞪了李元一眼，“你干啥嘞，好歹是你小舅子，你連小孩都欺負啊？”

    李元一噎，心里頭那股火更燒得煩躁，國字臉漲紅成了大柿餅，"娘，俺沒動他一下，你別冤枉我啊。“

    劉春華根本不想聽他的解釋，沒好氣的望著他，“你來干啥？不是告訴你了嗎？秋娟沒回來?！?/br>
    李元壓根不信，大步往屋子里走去，堂屋灶房甚至臥房都轉(zhuǎn)了兩圈，忽然臉色一變，啞聲道，“壞了！”

    “來的路上有好幾個泥坑，旁邊就是山谷，秋娟莫不是腳滑掉到山谷里去了吧？”

    說完也顧不得其他，轉(zhuǎn)身匆匆去來路上尋人。

    李元的嗓門賊大，所以王漢田家院里的對話沈澤秋這邊基本上也聽了個清楚，秋娟拿起自己的包袱，要往沈澤秋家后門出去。

    “我先回去了，嬸子，安寧，別告訴別人我回來過?！?/br>
    說著攏了攏頭上的遮風的帨巾，從后門走了。

    *

    除夕夜的前一日，何慧芳拿上家里的雞蛋、白糖、豬rou、南瓜蔬菜等物，一塊兒去大房家備菜，她們要做豆腐圓子、煎蛋餃、炸rou丸等葷菜，也有炸小麻花、炸糯米丁、炒花生等小零食。

    安寧和幾個媳婦們坐在堂屋里頭包餃子。

    梅小鮮教安寧包花樣，她身倆很高，加上有張滿月似的圓臉，瞧上去比一般女子高大壯些，其實身上沒多少rou。

    王桂香愛開些小玩笑，一邊包陷一邊說，“大嫂站在安寧身邊，快比澤秋還高哩?！?/br>
    從小到大，梅小鮮不知道聽過多少這樣不懷好意的調(diào)侃，她勾唇笑了笑，沒有說話。沈澤鋼的媳婦兒周冬蘭有些煩的看了王桂香一眼，“桂香，你嘴倒是會忙，手咋閑著呢？餃子皮在你手上都要被揪出花兒來了?！?/br>
    王桂香有些訕訕的，和性子溫柔不爭不搶的大嫂相比，她這位二嫂可是嘴上不饒人的。

    “哎呦，這不是娃在肚子里亂踢嘛，哎呦不好意思，我包慢了，嫂嫂們別怪罪我嘛?！蓖豕鹣阌檬种夥隽朔龆亲?，有些吃力的樣子。

    安寧微微勾了勾唇，“沒事，你要是累，就去歇會兒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