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珣眉梢染上笑意：“是阿蘿想的主意？”這?突然?的一出，也還真是幫了他大忙了。

    許懷言道?：“如?今還未可知，但是這?次的糊名考試顯然?是利于寒門，不利于世家的。”

    季青珣卻搖頭：“莫要輕看世家子弟，他們家中藏書無數(shù)，受教于為四書注釋的鴻儒，這?些都是寒門子弟遠(yuǎn)遠(yuǎn)及不上的?！?/br>
    不過糊名一途，也算增進(jìn)了公平，不然?閱卷官定要更偏向士族的。

    許懷言卻擔(dān)心東宮的針對：“主子的鄉(xiāng)試，不如?寄籍他處，太子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長?！?/br>
    “不必，要是阿蘿管著的地方還能出事，這?東宮也不用斗了?！焙螞r季青珣做了這?么些準(zhǔn)備，不和?李牧瀾碰一碰怎么好。

    季青珣也無意再東躲西藏了。

    說起公主，許懷言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主子的臉，骨相清絕的面容上還有未消去的淤青和?牙印，那?挨拳的一只眼睛倒是能睜開了。

    雖然?不損容貌，但實(shí)在也是……許懷言從未見過的奇景。

    更可怕的是，主子對挨了公主打?這?件事似乎甘之如?飴，一句怨懟都沒?有，反而還揪著那?個差點(diǎn)爬床的面首不放，要不是公主發(fā)話，他能把?人拆了去喂狗。

    現(xiàn)在倒是一派謙謙君子的樣子，發(fā)瘋的時候還真是讓人心里發(fā)怵。

    許懷言心里跟明鏡似的，主子真的把?公主看得太重了，貿(mào)然?回府一事就證明了主子關(guān)心則亂，就是那?面首真的爬床了又怎么樣，既不影響大局，之后找個由頭殺了就是，也不用暴露了己身。

    偏偏主子連公主的一根手指都不讓別人沾。

    這?樣下去，主子來日奪權(quán)登基之時，真的能下狠下殺了那?位公主？

    他將自己疑慮問了出來：“主子對公主是不是太上心了？來日……還能下令將公主殺掉？”

    “殺”字才說出口，季青珣鷹隼似的眼睛就鎖在了他的身上，銳利駭人。

    許懷言心口突跳，跪下急忙道?：“主子恕罪，屬下只是覺得，斬草應(yīng)除根，何況這?位還是……”

    到那?時，就該用“余孽”來稱呼了，可許懷言不敢再說。

    書案前的人抬步走了過來，許懷言頭一寸寸低下，脖頸和?脊背針扎一樣不安。

    季青珣俯首，燭火照見的臉半明半暗：“我何時說過登位后要棄了她?？你覺得我做不到兩全？”

    “可到底是殺了……是，主子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是屬下多嘴了。”許懷言毫不懷疑自己再多嘴下去，主子就會把?她?處置掉。

    季青珣面色稍霽，也知道?許懷言是忠言逆耳，他說道?：“當(dāng)時，我會給她?尋一個新的身份，此事你不必過多擔(dān)心，起來吧。”

    怎么安置好阿蘿，他已經(jīng)?考慮好了。

    主子既然?有主意了，許懷言盡了提點(diǎn)的本分就不再提起，思及方才怕是惹了主子不喜，現(xiàn)在正?想獻(xiàn)策在主子面前挽回些。

    “公主如?今還生著主子的氣，主子可想好要怎么哄了？”畢竟他們明面上的主子，還是持月公主。

    “怎么哄阿蘿開心？”

    季青珣舌尖反復(fù)品味著這?句話，是啊，到底怎么做，才能讓現(xiàn)在的她?高?興呢？

    第54章

    從前季青珣想哄李持月開心, 似乎隨意?做點(diǎn)什么，她都能看在眼里，會發(fā)自內(nèi)心的?開心。

    若是有人在, 她只會悄悄拉著他的?手，烏亮的眼睛會一直看著他, 沒人了，公主就會像一只歸巢的?小鳥一樣, 撲到他懷里去。

    那也?是季青珣最滿足的時候。

    他此生的?高興快樂, 似乎都與阿蘿息息相關(guān)。

    可現(xiàn)在呢？

    季青珣竟然有點(diǎn)不太篤定，他對于阿蘿的?心思愈發(fā)捉摸不透，竟不知怎樣才能讓她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

    蟾宮折桂，娶她為?妻？還?是如她所愿，殺了韋玉寧？

    只是殿試還?太遠(yuǎn), 關(guān)陵那邊的?情況也?不明朗。

    若說?眼前的?話——也?就這一件大事了。

    許懷言見主子果然在意?公主, 拱手獻(xiàn)了一策：“公主如今最在意?的?就是科舉了，主子不如就——”

    季青珣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糊名?卷如此良策, 應(yīng)為?常例，只是更應(yīng)深思熟慮, 肅清其中仍想動貓膩的?人。”

    他說?完, 看向?許懷言：“你方才要?說?什么？”

    許懷言已經(jīng)折服，他或許不必?fù)?dān)心主子耽于情愛, 便抱拳道：“主子說?的?，正是屬下心中所想?！?/br>
    “嗯，你先出去吧，我再想一會兒。”

    等許懷言走了, 季青珣收起布局圖，另取了一張紙, 沉吟了許久，提筆揮毫，很快在紙上書寫起與糊名?法相關(guān)的?幾條良策。

    許懷言在門外候著，很快又被招了進(jìn)去。

    季青珣將一張卷軸交到他手上：“你回公主府的?時候，將這份獻(xiàn)策交給阿蘿?！?/br>
    “是?！痹S懷言想接過，季青珣卻沒有松手。

    “罷了，我親手呈給她?！奔厩喃憣⒕磔S收了回去。

    說?起來，他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阿蘿沖他笑了，若是把?這個給她的?時候，她能沖自己笑一笑……

    一定會的?。

    許懷言：“……”主子的?心還?真是跟海底針一樣。

    -

    悅春宮里

    公主離開的?第一天?，悅春宮就有宮人開始玩忽職守了。

    良太妃吩咐人去領(lǐng)份例，可回來的?人卻說?糟了司宮局的?為?難，沒有把?份例領(lǐng)回來，可暗地里卻和其他宮人將份例悄悄分了，拿了好?處的?都沒有說?出去。

    又一日，韋玉寧起身，正想吩咐一個叫云藝的?小宮人整理床鋪，可是卻不見人，云藝的?床榻空蕩蕩的?。

    “云藝，云藝！”

    云藝的?小姐妹觀荷聽到了韋玉寧的?喊聲，抱著手臂說?道：“不用喊了，云藝攀上了惠妃，如今已經(jīng)到惠妃宮里當(dāng)差去了?！?/br>
    韋玉寧愣了一下，繼而厭惡：“到哪兒不是做人奴婢，真當(dāng)自己攀上高枝了?！币?不是她手上的?傷還?沒好?，還?不屑支使云藝呢。

    觀荷看韋玉寧不得不自己笨拙地鋪起了床，輕蔑冷笑了一聲就走了。

    “你——”聽到這聲，韋玉寧轉(zhuǎn)身要?論理，可門邊的?人已經(jīng)不見了。

    她氣得把?被子砸在地上，李持月欺負(fù)她就算了，這個卑賤的?……現(xiàn)在誰都能來欺負(fù)她了！

    但現(xiàn)今莫說?是韋玉寧，公主一句話，連良太妃也?當(dāng)不了主子了。

    從云藝開始，緊接著第二個第三個，能找到機(jī)會的?都離開，到別的?宮伺候去了，剩下走不了的?也?不愿意?再干活，整日聚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覺玩鬧。

    悅春宮原本打理得無懼秋寒，嬌艷明媚的?花兒成了滿地枯枝敗葉，宮殿無人收拾擦拭，到處都落了灰。

    起初良太妃也?不敢相信李持月真的?就不管她了，也?不能信這悅春宮這么快就會人走茶涼。

    她還?派人去阻過李持月進(jìn)宮的?車架想要?賠禮，可是總被人擋住，李持月不想見她，漸漸被各宮看在了眼里，知道如今的?悅春宮為?公主厭惡，已徹底失了倚仗。

    這一日，良太妃住的?暖閣窗戶沒關(guān)好?，她吹了許久的?風(fēng)，一咳起來就停不住，心肺都要?咳出來為?止。

    暖閣里咳嗽一聲沉過一聲，急過一聲，卻沒有一個人過來。

    聞泠也?是許久之后才聽到聲音，跑過來幫她順背，連熱水都要?現(xiàn)燒來喝。

    “你去哪兒了？”良太妃聲音啞得幾乎聽不見。

    聞泠道：“奴婢當(dāng)才洗衣裳去了?！?/br>
    良太妃這才意?識到，這悅春宮能用的?人已經(jīng)沒有幾個了，連侍藥的?醫(yī)女都要?去洗衣服。

    她問：“玉寧呢？”

    此時韋玉寧也?收了小姐做派，在幫聞泠看著藥爐，要?她洗衣裳，她彎不下那個腰。

    偌大的?悅春宮只亮了兩盞宮燈，走廊黑洞洞得像野獸張開的?巨口，鳴蟲躲在枯葉之下，在這秋夜里竭力廝叫出最后一聲，靜謐又嘈雜。

    韋玉寧擦了擦汗，整個人被爐火烘得昏昏沉沉的?，她手上還?擦著藥膏，將帕子墊在手上，把?熬好?了藥小心倒進(jìn)藥碗了，端著往暖閣走。

    韋玉寧知道，良太妃淪落到這步田地是因為?搭救了自己一把?，她怎能沒有愧疚，現(xiàn)在悅春宮干活的?人手緊缺，她也?只能放下自己的?小姐架子，挽起袖子伺候起良太妃的?湯藥來。

    她沒有手提燈籠，就只能借著月色小心地挪著步子，再拐個彎就能進(jìn)暖閣了，在經(jīng)過窗戶的?時候，韋玉寧聽到了里面的?說?話聲。

    聞泠一向?平靜得沒有半點(diǎn)波瀾的?聲音傳出：“太妃，如今宮里只剩最后一服藥了，醫(yī)署那邊知道是悅春宮拿藥，說?……有幾味藥正缺著，得先緊著別宮用。”

    宮中墻倒眾人推，歷來如此。

    良太妃喝了一口納涼的?水，說?話終于沒那么沙啞了，“若是不和牽蘿對陣，咱們也?不會淪落到如此地步了，聞泠你說?，本宮堅持要?帶玉寧進(jìn)宮，到底是不是錯了？”

    窗外的?韋玉寧腳步一頓，良太妃果然后悔了。

    良太妃背對著窗戶，只有聞泠看到了那半截投下的?人影，她淡笑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太妃也?是善舉，定會否極泰來的??！?/br>
    “本宮從不信佛，對玉寧……”

    她沒有說?下去，韋玉寧只是一個堂侄女，根本談不上親近，她是對于韋家有愧疚，才有了一定要?救韋玉寧的?執(zhí)念，結(jié)果倒把?自己推到這副田地了。

    這話也?只能當(dāng)著聞泠的?面說?說?，說?到底，救韋玉寧是她自己的?決定，真要?指責(zé)韋玉寧，良太妃覺得無從說?起，只能憋在心里。

    “太妃，身子要?緊，旁的?就莫要?多想了。”

    “嗯……”

    聞泠再抬頭，窗外的?影子已經(jīng)離開了，過了一會兒，暖閣的?門被敲響。

    聞泠起身去開門，果然是韋玉寧端著藥站在外邊。

    韋玉寧看了她一眼，又和臥在榻上的?太妃對視了一眼，低下頭來，“太妃，藥熬好?了?！?/br>
    說?完這句韋玉寧就沉默了下來，如果先前還?覺得太妃對她有點(diǎn)冷淡，現(xiàn)在她是確定了。

    不過冷淡她的?人既不是她的?阿爹阿娘，也?不是侍女安桃，韋玉寧知道自己沒了依靠，又是個拖累，只能就這么忍著了。

    聞泠見韋玉寧沒怎么動，就接過了喂藥的?活計，良太妃喝著藥，也?沒有再看屋里站著的?另一個人。

    兩個人心里都有疙瘩，就這么不尷不尬地相處著。

    等安置太妃睡下，聞泠走出了暖閣，就看到韋玉寧坐在臺階上，浴著一身清輝。

    “怎么還?不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