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
早晨六點,邏國的萬根島一場雨后,海上生霧。 岸邊,江嶼握槍從直升機的舷梯走下,一步步踏進軍事基地。 八角籠中,渾身是傷的男人吊掛在里面,他腹部纏著紗布,四肢健全,身上倒也沒什么血漬。 江嶼瞧著特別不順眼。 待周強機關(guān)啟動,隨著籠子打開,鐵鏈發(fā)出刺耳的滾動聲響,那男人重重摔倒在地。 “咳?!?/br> 他悶哼一聲,下意識捂住自己中彈的腹部,摸到一手黏稠。 一雙黑色軍靴停在秦隱眼前,他艱難撐起身,一條腿顫動著曲起。然膝蓋剛觸碰地面,對方一腳踩在他的肩上,立刻不堪重負發(fā)出“嘎吱”聲響。 江嶼居高臨下地睨著匍匐趴在地上的人,“呵,還以為你骨頭有多硬呢?!?/br> 肩骨碎裂,秦隱疼得都咬碎了,纏在腰腹的白紗布瞬間被鮮血浸透。 車禍當時,秦隱被奇亞發(fā)了瘋堵在高架橋上,對方無差別掃射轟炸,將他和邢珊逼下車。 秦隱當場認出是之前追過自己車的人,也恍悟曼城警署內(nèi)部狼狽為jian。 那個瘋子持著炸彈逼近,明明槍法精準卻只打中他的腹部,給了他逃跑的空隙,像是刻意為之。 哪怕知道這可能是對方設(shè)下的埋伏,他也只能選擇放手一搏,帶著邢珊跳海,也從邢珊口中得知了江嶼部分秘密。 傷勢過重的他,靠著殘存的信念支撐著自己,一定要將邢珊送上岸。可笑的是,就在沉入海底瀕臨死亡之際,他們竟被追趕而來的奇亞拖上了岸。 秦隱原以為會直接滅口,沒想到醒來出現(xiàn)在這個地方,還給他傷口進了簡單的包扎,看樣子是不想他就這么輕輕松松死掉。 見他一聲不吭,江嶼單膝蹲下,用槍點了點秦隱額頭,“你們這些警察,也只有嘴是硬的?!?/br> 地上的人終于有了反應(yīng)。 “江嶼?!?/br> 秦隱側(cè)過身,單臂撐地,“或者叫你,Sin?!?/br> 聽到這連名帶姓和后面的稱呼,江嶼眼色下沉,看他把話說完。 “FBI十大通緝犯之一,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讓我給碰見。起初還好奇咱上頭怎么會對一個幫家里跑腿的小人物重視,原來是走狗。” 秦隱語氣輕蔑:“可別兔死狗烹?!?/br> “死?”江嶼嗤笑一聲,對這些話并不惱怒。 畢竟,所有自詡正義的人,一開始都很有骨氣。 江嶼手中槍口下移,抵住秦隱腰腹,那顆打在里面的子彈未取出,槍口一點點地將子彈碾了進去,“我這種亡命徒和你們警察一樣,最不怕的就是死?!?/br> 子彈強硬磨入血rou深處,秦隱臉上結(jié)成青灰色,脖子上的筋脈暴起。 江嶼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不斷滲血的地方,“你如今能活著,不過是因為背后有個好國家?!?/br> 好國家…秦隱忍著劇痛仰頭,毫無畏懼地直視江嶼的眼睛:“可惜,你沒有?!?/br> 聞言,江嶼的目光落在秦隱緊擰的眉骨。 這副堅韌的神情,倔強的眼神,與當年被四號廢掉的那名男臥底如出一轍,讓人瞧了就有意思。 若那雙眼睛失去信念,會更加有趣。 “之前有個安插在江正誠身邊的臥底,嘴嚴得很。但后來——”江嶼頓了頓,玩味道:“可惜,骨頭都沒留下一根?!?/br> 說話間,那抵住子彈的手槍在血rou中反復(fù)碾壓,仿佛與腸子纏絞?;\子里清晰地傳來黏膩聲響,以及身體主人發(fā)出的嗚咽聲。 “我一直和巴圖說,辦案得講究證據(jù)。江正誠違法犯罪,找人殺了你師父和師兄,而我替你們九州警方掃除了罪犯,現(xiàn)在竟來反咬我一口,真不道德?!?/br> 提到老邢和阿坤,秦隱的面容明明完好無損,卻仿若布滿裂痕,仿佛有巨大且壓抑著的憤怒與悲慟要沿著縫隙蔓延而出。 “賊喊捉賊。”秦隱滿口血腥味。 猝然,腹部的槍口抽離,帶出些組織碎片。 “你比你師兄老實?!苯瓗Z掃了眼滴血的手槍,笑了笑,“從別人口中了解太費勁,我送你個消息?!?/br> 他站起身,“你想送回國的人,我親自送去了?!?/br> 盯著江嶼漸漸走遠的背影,秦隱強壓在腹腔的血水猛地吐出,當即領(lǐng)會他口中所指之人是誰,估摸著自己暫時不會死,但也回不去。 * 樹下,邢珊看見基地門口走出來的男人。他一身白衣黑褲穿著,手指圍攏將風隔絕,慢慢地有煙霧從他身旁散開。 他伸手圍火的姿態(tài)散漫,如初次相遇時那樣。邢珊站在距離他不到十米遠的地方,看他把煙送進嘴里,看他甩下蓋帽,往與自己相反的方向走。 “江嶼!”她嗓子發(fā)疼,用盡全力叫他。 聞聲,江嶼望了過來,看到他瞬間皺起了眉宇,似乎沒想到她等在這里。 倆人視線相撞,邢珊不自覺地心里發(fā)怵,見他站住了腳,才敢拖著身子走到他面前。 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可當近距離看到他透著輕傲和挑剔的眼神,瞧見他素白襯衫上沾的些許血漬,邢珊只覺后背傳來灼濕感,忽然就說不出話來。 海邊起風,吹得那具瘦骨嶙峋的身子搖搖欲墜,而他擋住了陽光,落下大片陰影。 邢珊知道自己不開口,他也不會主動說,她抬手將凌亂的發(fā)絲捋到耳后,始終沒了自信與他對視:“折磨了四個月,怎么舍得放我走了?!?/br> 等半天聽到句廢話,江嶼沒多少耐心,以前求著要放走,現(xiàn)在東拉西扯,他直接轉(zhuǎn)身。 見男人要走,邢珊立馬叫住了他:“我只問你一個問題?!?/br> 他停下了動作。 “當時……”邢珊看著江嶼寬大的后背,“如果我沒給你下藥,你會對我這么殘忍嗎?” 如果不知道當時誤進了童顏的公寓,江嶼會毫不猶豫地告訴她不會,只會直接殺了她。 但現(xiàn)在,他沉默了。 氣氛安靜了幾秒,江嶼吸了口煙,語氣漠然:“我從來都沒想過碰你?!?/br> 答非所問的一句話,邢珊深吸一口氣,壓住心口的緊促:“那你當初接近我,真的就只是因為你早查到我父親身份,要殺他?” 這問題問過很多回,江嶼蹙眉,“話多了?!?/br> “你前面沒回答我?!?/br> 江嶼回過身,睨了她眼,“你父親不是我殺的,也不是我找人殺的。” 第一次正面討論起父親的生死,邢珊抬起頭,看了過去。 見她眸中閃爍,他當即又說:“你可以認為我替江正誠調(diào)查了你父親背景,間接害死了他?!?/br> 所以,就是利用。邢珊眼底的光轉(zhuǎn)瞬即逝。 “邢珊,既然知道答案,何必到我這找深情。” 他夾著煙的手指撫了撫自己額頭,煙霧模糊了彼此視線,“你也說了,我是個人渣。” “在我這,你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了?!彼Z氣過分冷漠,就像在驅(qū)趕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話說到這,邢珊也已明了。 他現(xiàn)在不稀殺她,直接放她離開。 而,島嶼四面環(huán)海,逃無可逃。 說是放她走,實際上,讓她自生自滅。 到底是女人心,邢珊朦朧的眼中似有不甘:“童顏對你有利用價值?” 聽到這些事扯上不想干的人,男人眼神一黯。 “不重要。”一個問題演變成叁個,他聲色俱厲:“她是什么都沒關(guān)系,和你們也不會再有任何關(guān)系?!?/br> 說完不再浪費口舌,他丟掉煙頭,掏出口袋里震動的手機看了眼,陌生號碼。 前一秒他臉色還難看得嚇人,這會兒邢珊看到江嶼嘴角漾起弧度,然后接起電話離開。而隱約傳入耳中的那聲“乖”,透著一股輕松愉悅的氣息,和方才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 這下邢珊也笑了,笑聲裹著海風,迎著海浪,回響在寧靜的島嶼,似瘋似癡。 男人甚至頭的沒回,大步走向直升機。 但聽筒里的聲音聽著似乎有些不悅:“你和誰在一起?” 今天海邊的風有點兒不對勁,咸中帶了點兒不知味的酸,江嶼心情舒暢:“邢珊?!?/br> “姍姍?”她著急地說,“你要她接電話!” “我走了,她也走了?!苯瓗Z一步步走上舷梯,看了眼下面往叢林深處去的女人,突然停下腳步。 他朝駕駛艙的人勾了勾手掌。里頭的阿斌會意,掏出自己手機拋了過去,被他精準接住。 果然電話里沒有傳來聲音,江嶼故意說:“怎么,你吃醋了?!?/br> “才、才沒有!”童顏語氣慌張,“你別轉(zhuǎn)移話題,她剛剛明明就在你旁邊……算了?!?/br> 沒有親耳聽見,更沒有親眼所見,童妍自然不信江欽嶼說的話。剛才的笑聲很大,聽著是茜茜的聲音。 似乎隔了兩臺手機,對方也能猜到她的心事,忽然說了句:“待會發(fā)彩信給你?!?/br> “什么……意思?!?/br> “我沒和她在一起,也沒把她怎樣。”江嶼站在舷梯上,一個手機打電話,另個手機找準畫面,“你不信,我就拍張照片給你。”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童顏不確信,欲拒還迎:“倒也不用這么麻煩,你要實在想拍的話,我也不介意。” 這小貓得了便宜還賣乖,江嶼拍攝完成,拖著尾音思考了下,“童顏,你說……” 他話到一半莫名收住,聽筒里的人不明所以:“說什么?” 只聽男人嗓音含笑:“我們這是不是在談戀愛,你查我的崗呢?!?/br> “……” 只一秒,嘟嘟地掛斷聲傳入耳中。江嶼拿開手機看了眼,瞬時浮現(xiàn)出女孩臉紅的樣子。 貓膽越來越大了。他笑意未散,讓阿斌把照片發(fā)送過去,然后將自己手里的號碼打上備注。 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