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讓步
酒樓的叁層靜悄悄的,廊道盡頭的包間正在會客。 緹娜從里面出來,輕輕地帶上房門。此時傳來一陣腳步聲,她下意識地側(cè)過頭去。 看清來人,緹娜挪動了一小步,擋在房門前,“爸和巴圖先生在里面談事情,不方便見人。” “哦。”江嶼隨口應了聲,漫不經(jīng)心地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和打火機。 緹娜有些詫異。這人平時見到她都當做空氣,今天跟變了個人似的,竟然沒有硬闖。 只聽“滋啦”一聲,緹娜抬手捂住自己的鼻子,秀眉微微蹙起。 以為男人點了煙會離開,誰知他就站在她面前,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一晃眼老頭子都七十了?!?/br> 緹娜搞不懂他今天怎么有心思和她閑聊,敷衍地回了聲:“嗯。” 時間隨著煙霧流逝,兩人之間沒有更多言語,直至香煙燃至末端,面前男人指尖輕彈,一點火光飛出。 緹娜臉上閃過慌亂,卻來不及躲閃,驚呼了聲。 而江嶼站在原地,眼底晃出一抹狠戾,對她拋出一個警告:“別讓我再看到你拿那些破酒在他面前晃。” “嗯,知道了?!本熌鹊皖^拍了拍旗袍上的煙灰,再抬頭已不見男人的身影。 就在這時,門開了一道縫,巴圖四處看了看。 “剛才誰在外面。” “是小嶼?!?/br> 里面江懷之聽到這話,側(cè)過頭來看了眼,隨即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示意巴圖進來接著剛才的話題。 關(guān)上門,巴圖坐在江懷之對面,也端起酒杯酒杯和他輕輕碰了下杯。 “小嶼那孩子,前段時間在警署鬧了一出,當天有個九州警察解救人質(zhì)中了彈,現(xiàn)在下落不明?!?/br> “警察?確定是警察?” “嗯。他被安排在曼城收集情報,身份一直隱藏,用的也是化名。主要他父親身份不簡單,是省公安廳刑偵隊隊長?!?/br> 江懷之喝了口酒,放下杯子往后靠在沙發(fā)上,“九州那邊知道這事沒?” “目前還沒傳出去,他最近和邦達攪合到一起,說起來也是我失職。不管怎么說,眼下得先找到人才行,就怕已經(jīng)……” 說到此,巴圖一臉嚴肅地看著江懷之:“一次兩次就罷,事到如今,他做的事情已經(jīng)超出可控范圍?!?/br> 聽完,江懷之微微瞇眼,“你最近很關(guān)心小嶼?!?/br> 這句話,說他摻合的事過多了。巴圖并不意外,給倆人的杯子續(xù)上酒,平靜道:“職責所在?!?/br> “你有你的職責,但是?!钡购玫木平瓚阎疀]喝,而是慢慢盤著手中的佛串,“我就這么一個兒子了,還指望著他給我送終?!?/br> 如果說以前只是覺得江懷之嫌棄江嶼的出身,才對兒子放任不管,任由其自生自滅。那么此時此刻,巴圖終于明白,什么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江懷之年輕時在邏國闖蕩,誰能利用他就用誰,誰擋了他路就弄死誰。在絕對的利益面前,沒有真正的仇人,也沒有所謂的親人朋友。 江嶼正是這樣的性格。 “那是自然?!卑蛨D自己飲了口酒,換了話題:“我能有今天,多虧了您老。您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只要我能辦到,絕對不會推辭?!?/br> 言下之意明顯,辦不到也就不管了。 說完那話,巴圖瞥了眼腕表,“警署那邊還有些事務需要處理,就不陪您吃晚飯了。” 江懷之沒意見。 于是巴圖放下酒杯,站起身來。 然而剛走到門口,身后卻傳來江懷之的聲音:“說到底,你這位置是伯爵出的力,我只不過是搭把手,如今我年紀大了更是沒什么能耐。” 巴圖握著門把的手一頓。 “不過現(xiàn)在還真有件事要拜托你?!苯瓚阎痪o不慢地將佛串纏在手腕上,聲音沉穩(wěn)有力:“近段時間你就不要出海灣了。” 話語中透著威脅,說是說拜托,實則命令。巴圖心中有數(shù),他沒有直接應下,緘口不言地離開包間。 守在外面的緹娜看事情談完,進屋見江懷之沒有起身的意思,而是端起了酒杯。 “小嶼過來說什么沒。” “他擔心您喝多酒,特意來告訴我一聲。” “兒子還管起老子來了?!苯瓚阎Z氣雖嚴厲,但那微醺泛紅的面頰透著點欣慰,他把杯子又放了下來。 緹娜明白他暫時不會出去,走到一旁倒茶。 熱水注入茶杯,茶葉在壺中慢慢舒展,屋子里很快充滿綠茶的清香。 江懷之看著自己握著的拐杖,手指慢慢摩挲著頂端的龍頭。這是江嶼幾年前送的壽禮,似乎他回來后的每一年,都會備上一份稱心如意的禮物。 “把律師叫過來?!苯瓚阎愿?。 緹娜微微一怔,雙手緊握略有些燙手的茶杯,淡淡地應了聲:“好?!?/br> - 夜深之后,宅子很安靜。 江懷之回了家,看見盡頭的房門虛掩著,亮著微弱的燈光。他走過去,偏頭往里看了眼。 里面沒人。 江懷之拿著資料,穿過長長的廊道,慢悠悠地走向庭院外。 深更半夜,院子的路燈因時常遭到人為破壞沒有得到修繕,僅靠相對的那間臥室里透出來的燈光照明,以至于坐在臺階上的一人一狗特別顯眼。 江懷之剛下了個臺階,坐在那的人就回過頭來。只是看了眼來人,沒搭理,又回過頭繼續(xù)逗狗。 “你倆今天關(guān)系不錯。”江懷之走過去,也坐在了臺階上,那狗立刻就搖尾巴貼過來。 旁邊人沒有說話。 江懷之也不惱,當看見對面被踩得塌陷的灌木林,他倏地用資料打在江嶼的肩上,紙張在夜幕中發(fā)出“沙沙”的響聲。 “臭小子,今天也翻墻,又把我的草給糟踐了?!?/br> 這一舉動,旁邊人總算吭聲。 “嘖,誰叫你平時老是鎖門?!苯瓗Z聞到了濃烈的酒味,不禁皺了皺眉,“喝了多少?!?/br> “記不清了,挨個敬酒哪能不喝,你看到了也不幫我擋擋?!?/br> 江懷之把資料放到兩人之間,然后摸著狗頭,“還是小鰲懂事,知道家里進壞小孩,出來咬他了是不是。” 江嶼聽到自己被稱作小孩,特別不適應。今天江懷之這酒只怕是沒少喝,說胡話了都。 他掃了眼臺階上的那份資料,立刻拿起來翻閱,看到末頁的蓋章署名,欣喜之中又有些不太相信。 江懷之側(cè)目瞥了眼,也跟著笑了笑,嘴上卻說:“只有這一回,你要是再胡鬧不按規(guī)矩辦事,從哪來的滾回哪去?!?/br> “您說啥是啥?!?/br> 前一秒還稱呼“你”,這會兒高興知道起敬語了。 心心惦記的合同終于敲定,江嶼確實心情不錯,可他看著那只狗不停地往江懷之懷里縮,諂媚得沒點惡犬樣,忽然就很不爽。 只見他一把拎著狗的耳朵拽過來,另只手抓起盤里的生rou胡亂塞進它的嘴里,“下次我回來再嚷嚷,就把你燉了?!?/br> 那么彪悍的一只藏獒犬,在他直直的注視下硬是懨了氣,rou都叼不住掉在了地上,耷拉下尾巴來。 “在家一天到晚沒事干,就知道欺負它?!苯瓚阎梅鸫昧讼陆瓗Z的手背,語氣透著些許責備。 江嶼不以為意,拿起帕子擦掉手上的血水。 而江懷之一手搭在狗身上,另一手盤著佛串,不知不覺中摸到其中掛著的天珠,他垂下頭來。 作為父親,江懷之太了解江嶼的尿性,這筆生意就算他不答應,江嶼也會用另一種方法將其占為己有。 退讓一步,也是希望兒子懂得適可而止。 “小嶼?!苯瓚阎傲寺?。 江嶼側(cè)過頭來,但江懷之的視線并沒有在看他,而是看著那枚已逝兒子的遺物上。 “你是個有野心的人,知道人性的弱點,懂得去利用身邊一切。這點大誠和你不一樣,你吃過的苦不少,就是沒有真正吃過虧?!?/br> 江懷之將天珠收于手心。 “有句話你記著,生意不同于官場,欲速則不達,驕兵必敗?!?/br> 江嶼只當父親喝多了酒又開始憶起往事,為了避免接下來的說教和爭論,他扶起江懷之的胳膊。 “時間不早了,回房里歇著吧?!?/br> “你這孩子,說到不愛聽的就岔開話題。”江懷之踉蹌站起身,甩了下胳膊,“你這手臟得很,別碰我。” “擦過了,你聞聞?!闭f著江嶼把手湊了過去,貼著江懷之的嘴。 血腥味撲鼻而來,江懷之頭暈目眩,胃里也跟著一陣翻滾,立刻嘔吐起來。 江嶼瞧著好笑,輕輕拍著他的后背,“明知道自己痛風還混著喝……” 突然,身旁老人的重量一下全傾倒在自己身上,他話一頓,臉上笑容瞬間消散:“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