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薄妄還被控制在基地里，想起所有事情的她幾乎是搖搖晃晃走進的基地……

    “……”

    鹿景凡面色慘白。

    “那個時候我可真勇敢，悄悄替那個孩子爬上手術(shù)床，不過那個時候我也是真好騙，被催眠后迷迷糊糊送到國外，就以為自己真的在國外玩了好久……”

    鹿之綾笑了笑道。

    “那個時候你就想起來了，為什么一直不說？”

    距周勁死已經(jīng)過去很長時間，她居然一直瞞著，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樣。

    “哥哥們和薄妄都不希望我想起來，我為什么要想起來啊？”

    風(fēng)掠過她的發(fā)，鹿之綾坐在那里，抬手將頭發(fā)勾到耳后，輕描淡寫地道。

    “小七……”

    鹿景凡看著她這樣子，胸口窒悶極了。

    “從棲雪山回來，其實我一直在猜，為什么大家都希望我想不起來呢？”

    鹿之綾凝望著遠方的天空，微笑著說道，“我想啊想，想明白了，從我被催眠那一刻開始，我就被你們保護起來了，所有所有的事，你們都不想讓我經(jīng)歷?！?/br>
    “……”

    “小七就是鹿家的一塊寶貝絲綢，她被珍貴地供了起來?！?/br>
    鹿之綾仍是笑著說道，只是眼底多出無盡的苦澀，“大家可以死，可以傷，只有這塊絲綢，不能勾絲，不能沾一點污跡?！?/br>
    “……”

    鹿景凡聽著，眼睛紅了。

    “二哥撞墻而死，不止是為了三哥，還是為保住我的下落；還有大哥，他那么義無反顧地替那個少年死于大火，因為一旦少年被抓，緊接著就能查到我，我就不能光明正大地活著?！?/br>
    她的聲音微微哽咽，“那三哥呢？那大家呢？你們不肯和我說好好說他們的死因，是不是因為也都和我有關(guān)？”

    “……”

    鹿景凡垂頭，他們就是不想她負上這些沉重的心理壓力，才選擇瞞著。

    他抿著唇沉默，鹿之綾看著他，“六哥不說，我就自己猜，什么樣的爆炸那么聰明還會選人炸，給我們鹿家留下的都是年輕小輩，除非……”

    “我說，小七，我來說?！?/br>
    鹿景凡打斷她的話，不忍心讓她自己把所有的事猜出來，再一字一字說出口。

    “……”

    聞言，鹿之綾順從地安靜下來。

    “那個時候，五嬸親手替你做了手術(shù)，你好好的一個大腦被做了開顱手術(shù)，不能再受驚，為了把你從鹿家屠殺案中摘出來才為你催眠?！?/br>
    那么多年過去，鹿景凡第一次把所有的真相講出來，就好像親手搬開一座已經(jīng)長滿青苔的巨石，搬得疲憊痛苦，“為了讓你的出國看起來像真的，長輩們做了一些事，以至于錯過了向公眾解釋的最佳機會，當(dāng)時沒有人覺得這會是一場滅頂之災(zāi)，就是想讓你先開開心心的。”

    原來，連這份錯過都是因為全家人把注意力先放在她身上。

    鹿之綾閉上眼，身體里的神經(jīng)像在被什么鈍器割著。

    “后來，鹿家倒臺，我們被眾叛親離，而當(dāng)時的周勁已經(jīng)是季懷宗，和鹿家素?zé)o瓜葛，我們根本想不到他身上，卻被一股力量死死盯著?！?/br>
    說到這里，鹿景凡恨得握緊了拳頭，“可能是我們過太久的安逸日子了，起初，我們還覺得鹿家有東山再起的一日，直到二哥死在我們面前，我們才察覺周勁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br>
    “……”

    “說真的，我們鹿家也沒大義到跟佛祖托生一樣，連爺爺都動過為了鹿家上下活命把技術(shù)給周勁的心思。”

    鹿景凡低了低頭，繼續(xù)道，“可小七你知道嗎，三哥的心理障礙其實在那場實驗所屠殺后就有了，他親眼看著因為他的技術(shù)，那么多無辜的人死在他面前，他那些天一直在做噩夢，在夢里哭，在夢里叫?！?/br>
    “但因為我的大腦可能還需要他的幫助，所以，他不能接受催眠忘掉這一份痛苦。”

    鹿之綾道。

    又是為她，全是為她。

    “我們也心疼三哥，為了不讓他承擔(dān)過重的壓力，也為了不讓這個技術(shù)落到周勁手里害人，爺爺就宣布要和周勁死磕到底，絕不妥協(xié)?！?/br>
    鹿景凡抹了一把臉，“但我們那會境地太糟糕，完全是過街老鼠的狀態(tài)，我們?nèi)缶紱]人理，還會被人追著罵追著打，家門口天天有人砸臭雞蛋?！?/br>
    “……”

    “有旁人在的時候還好，周勁還不敢明目張膽放肆，可一旦我們有自己的行動，周勁的人就跟鬼魅一樣纏上來，我們也逃不走?！?/br>
    鹿景澤，就是這樣被抓了，死在他們面前。

    時至今日，鹿景凡回憶那一幕，眼底滿是絕望，“我們當(dāng)時找不到任何保護，活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們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別說報仇，我們都會一個一個死去?！?/br>
    聽到這里，鹿之綾隱約感覺到接下來會聽到什么，她呆呆地看向鹿景凡，身體控制不住地打著冷戰(zhàn)。

    不會。

    不會的。

    “爆炸的前一天，你出門打聽怎么賣鋼琴被人盯上了，為保護你，五叔將人引開，回來時他全身多處骨折?！?/br>
    “……”

    爸爸。

    那天mama說爸爸太累，早早睡了，她還去房間門口看過一眼，沒有發(fā)覺異常。

    “就在當(dāng)晚，爺爺和奶奶讓你喝了一杯加過安眠藥的牛奶后，把我們?nèi)拷械娇蛷d里，桌子上放著很多的紙條。”

    這一段過往是鹿景凡最不想告訴鹿之綾的，也最不想回憶的。

    他的聲音變啞，渾身的血液發(fā)涼。

    第607章 我高估自己了

    好久，他才繼續(xù)說道，“爺爺說，我們現(xiàn)在一舉一動都被盯上了，我們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等死，與其等著別人把子彈一顆顆塞進我們的身體里，不如我們自己來。”

    “……”

    一股劇痛忽然穿過鹿之綾的腦袋，頭頓時跟要裂開一樣。

    她坐在那里，用力握緊拳頭克制住自己。

    鹿景凡沒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繼續(xù)說道，“紙條里有‘死’字，也有‘仇’字，爺爺嘴上說自己抽自己的命運，可到了手上，我們才發(fā)現(xiàn)年紀(jì)小的被留了下來，我母親和幾位嬸嬸被留了下來。”

    抽到死字，就死在第二天的爆炸中，用一部分的碎尸換另一部人活著去報仇。

    那是鹿家最絕望之下的辦法。

    即使隱隱猜到了一點，可親耳聽到還是無法接受。

    “那我呢？”

    鹿之綾低著頭忍痛問道，面容已經(jīng)沒有一絲血色。

    “爺爺說，小七最小，又剛做過開顱手術(shù)，她已經(jīng)很累了……”

    鹿景凡依然記得那個平日里威嚴又慈祥的爺爺坐在眾人面前，泰然自若說著以死換生的辦法，從容地打開自己“死”的字條，直到提及小七，這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老人才紅了眼睛。

    他說，“這是我的私心，我舍不得小七做個死人，也舍不得她一個小女孩活在報仇和被發(fā)現(xiàn)的陰影里，如果明天的局能成功，周勁信了鹿家已經(jīng)沒人，我想讓小七這孩子做個生活在陽光下的普通人?！?/br>
    “……”

    陽光下，鹿之綾彎下腰，她看著地上一滴一滴的濕跡，頭痛得一片空白。

    自從想起來所有的事，她就沒有和任何人聊起過。

    第一次聊起這些，她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的事有多荒謬。

    家人連活都活不下去了，卻還想試一試，能不能讓她生活在陽光下……

    “不覺得不公嗎？”

    她忍不住問。

    “當(dāng)然不會啊?！甭咕胺蚕攵疾幌氲氐?，“就像大伯母說的，挺好，家里總算還能留個為自己而活的?！?/br>
    “……”

    聞言，鹿之綾完全繃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醫(yī)院里的陽光開始變得有些刺眼。

    “等第二天你去了學(xué)校以后，大家就開始告別?！?/br>
    鹿景凡繼續(xù)說著事發(fā)那天的狀況，“別人的我不怎么記得了，就記得我我母親抱著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那時候年紀(jì)也不大，面臨一場知曉的生離死別，我整個人都很懵，特別冷，冷到我都沒去想明明是父親要赴死，母親怎么抱著我哭?！?/br>
    “……”

    “直到第一聲爆炸響起，我母親和大伯母、二伯母想都不想地走向大火?！?/br>
    鹿景凡抹了一把臉上的淚，一個成熟的成年人哽咽到像個孩子，“她們知道這是一場賭局，死的人越多，贏面越大?！?/br>
    “……”

    鹿之綾已經(jīng)徹底沒了聲音。

    “那天的火真得很大，我想撲向她們，那一刻我什么仇都不想報，只想和她們死在一塊?！?/br>
    “……”

    “幾個大人就死死地抱住我們幾個小的，我就看著那火燒到天上，我第一次看到天空是紅的，真的，跟血一樣。”

    鹿景凡抬起頭，仰望向天空，“我當(dāng)時想，幸好你學(xué)校離家遠，等你回來的時候應(yīng)該燒不多了，天應(yīng)該不紅了?！?/br>
    “……”

    鹿之綾坐在那里聽著，伴隨而來的是渾身的痛，就好像有什么銳器從她的胃里生生捅了幾刀，痛得她整個人痙攣，她縮起冰冷的身體不住地干嘔，身體抖得厲害，清涕從鼻尖溢下，她都沒有感覺。

    一陣天懸地轉(zhuǎn)的暈眩感沖上來。

    莫名得她開始覺得反胃，她恨不得把身體里的所有都吐出來。

    “嘔——”

    “小七！”

    鹿景凡終于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嚇得臉色大變，連忙伸手去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