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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花落盡 第51節(jié)

    她搖搖頭,“我們認識太晚了,要那時候我身邊不是林巖,而是你,可能我的人生就不一樣了。太晚了,即使我心里再放不下你,也已經(jīng)不能改變我的心意了。這一個多月已經(jīng)是我父親死后我人生最開心的時光了,我不敢繼續(xù)這樣肆無忌憚的開心下去了,也許今天的報紙就是給我們的一個警示,我也該回穎城了,跟林六六去北京的時間也快到了?!?/br>
    第79章

    何梓明聽依依說出這樣的話來,沒有再說什么,把臉撇到了一邊,只見他冷峻的側(cè)面低頭垂眸,額前發(fā)絲在克制的顫動,顯出疏離的脆弱。

    無言的寂靜讓這個初冬的清晨格外的凄冷,依依不忍,指尖一動想伸手撫慰他,但是想到自己剛立下的決心,又收回了手,努力的調(diào)整了情緒,再次站了起來,往樓上走去。

    剛到樓梯口,身后貼上了溫暖的軀體,冬意的寒涼被溫熱熨帖住,讓她的眼角瞬間滲出淚來。

    “時間不是還沒到嗎?”他低啞的聲音在她耳邊,“我們說好的兩個月,這就是我這一生最幸福的回憶了?!?/br>
    他的聲音透著nongnong的鼻音,腦袋埋在她肩窩的烏發(fā)中,“不要現(xiàn)在就離開我,讓我們一起走完這一段時間,好不好?”

    依依挺得筆直的脊背因他哀求的話軟了下來,陷落在他的懷抱中酸澀了神經(jīng),無力的點了點頭。

    接下來的半個月上海的形勢有所變化,張學良奉張作霖之命率領(lǐng)兩千奉軍入駐上海,引起上海各界一片嘩然,公共租界英法當局見奉軍開入上海,聯(lián)銜向張學良要求派軍入駐租界加以保護,工商界人士也紛紛投石問路,上海政局風云詭譎。

    依依答應(yīng)了何梓明之后兩人更加珍惜這最后的時光,每日洗手做湯羹,讓他能每天吃到她親手做的飯菜。何梓明退掉了一切生意上的往來盡可能多的時間跟依依待在一起,但是政局的變動,他也不得不在社交圈子里頻繁走動,在這瞬息萬變的時局里占得先機。

    這天早上何梓明出去辦事,叮囑她出門一定要帶司機。依依跟往常一樣先去隔壁街區(qū)買菜,然后她打了一個電話到朝暉早報,約了逍筱在報社附近的咖啡店見面。

    于是司機把她送到了芙蓉街,她就讓司機先回去等著。她先到胡同里找到了上次遇到的二丫的家里,二丫已經(jīng)去學校上學了,依依又拿了一筆錢給到她的mama,一家人對依依感激不盡,百般挽留她在家里吃個便飯,依依禮貌的告辭了。

    時間還早,附近有很多的精品洋裝店,閑來無事她就隨便逛逛,她本也沒有想買什么,但是看到一家店的櫥窗里男模身上穿的一套深藍色的條紋西服色調(diào)款式很是雅致帥氣,她在窗口看了好一會兒,走進了店里。

    “歡迎光臨,這位太太,您想看看什么?”店員立刻熱情的過來招呼。

    “我看櫥窗這套好像不錯?!?/br>
    “太太,您太有眼光了,這是這個季度的紐約來的新款,每個尺碼就只有一套。太太,您怎么稱呼?”店員一邊說著,一邊從里面取出一套攤開了放到依依面前給她看。

    “嗯,何太太?!币酪郎陨元q豫了一下,不太自然的說。

    “何太太,您這么美而且看您穿衣很有品味的,眼光一流的呀,這個款式版型非常好,何先生穿這套肯定很出眾的啦,您跟何先生在大街走在一起多襯呀,去餐廳,去舞廳,都會是全場焦點。這個面料,您摸摸……”

    商依依突然被這個稱呼和場景打動了,“就要這套吧?!彼悬c不安的說,隨即報了個尺碼。她為自己的不理智而感到慚愧,但是好像又無法拒絕這個誘惑,想在最后的時光多增加一些回憶。

    店員包好了衣服,“何太太,您一個人逛街啊,拿著會很累哦,要不要留個地址,下午我們給您送到府上去?!?/br>
    “不用,我自己拿著就回去了?!币酪滥眠^衣袋,直接走出了店門。

    “祁小姐?!?/br>
    身后有一個男人的聲音,但是她并沒有在意,繼續(xù)往前走。

    “祁小姐……祁小姐……”

    依依聽到身后的喊聲越來越近,霍然停住了腳步,一股似曾相似的感覺襲來,有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瞬間就看到一個男人從身后出現(xiàn)在了眼前。

    “祁司雯小姐,真的是你,我還以為認錯了人。”面前的男人有點氣喘的笑道。

    “嗯?林皓然,原來是你?!币酪勒J出了眼前陽光帶著一臉善意的男人,在軍校開學典禮進入安檢時刻意認識的幫她在安保面前說好話的軍校老師。

    她心中一緊,立刻變換了面部的表情,微笑著說,“我還想是誰呢,你怎么會在上海?”

    “時間過的好快,離我們從軍校開學典禮上會面已經(jīng)三年了,當時我回頭去找你,都沒有再看到你,真是太遺憾了,剛剛我還怕祁小姐認不得我了,以為是路上的登徒子呢?!绷逐┤婚_心的大笑了起來,“我來上海出差,昨天在火車上我還想起你這個復(fù)旦大學的高材生呢。”

    依依強裝著笑意,“我已經(jīng)畢業(yè)了,不好意思,我今天有急事,快遲到了。”

    “哦,那不打擾你了。”林皓然看出了她的敷衍,低頭看到她手上拎著的男裝衣袋,有些尷尬的笑道。

    “要不你留個電話給我,我再打電話找你?”依依客氣的笑道。

    “好。”林皓然迅速的拿出紙筆寫了一個電話號碼,遞給了她,“有空聯(lián)系,這一周我都在上海?!彼麧M懷期待的看著她。

    “好,再聯(lián)絡(luò)?!彼龘]了揮手,轉(zhuǎn)過身迅速的穿過了馬路,消失了小巷里。

    商依依在小巷里匆匆的繞行了很久,最后才慢慢疲憊的停下了腳步,坐在一個石凳上發(fā)了一會呆。林皓然這個來自三年前在北京刺殺失敗的回憶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像是被迷霧籠罩著的平靜恬適的水面上投下來的來自真實世界的石子,告訴她現(xiàn)在的生活始終是個自欺欺人的幻象。

    她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看看時間,已經(jīng)到了和蕭筱約會的時間了,于是她又站起身來走向了她們碰頭的咖啡館。

    蕭筱在咖啡店看到依依走了進來,開心的跳了起來,“依依,每次等你電話都等的我心焦?!?/br>
    “因為你從小就是個急性子!”依依笑著脫下了外套,把衣袋和外套一起放在旁邊的椅子上。

    “你今天氣色好多了,臉都圓了一點呢?!卞畜阈χ抗馔断蛄艘巫由戏诺哪醒b衣袋,“要是你再不打電話約我,我就要直接去找你的何先生了!”

    依依在她的本子上寫上了何梓明家里的電話號碼,“目前你可以直接打這個電話找我了,不過電話我不會直接接的,你說找何太太就可以?!彼蜃煲恍?,“你在上海一個人嗎?有沒有男朋友?”

    “之前有一個,跑采訪的時候認識的,他是一個大學老師,我們挺談得來的,開始也很開心??墒呛髞砦覀冊谝黄鹆耍蛯ξ腋鞣N管束,還想讓我辭了工作立刻結(jié)婚生孩子。我還很糾結(jié)了一段時間,經(jīng)常吵架痛哭。后來徹底想開了,我的人生,我辛辛苦苦來到上海做了我想做的工作,憑什么讓一個男人打著愛的名義對我指手畫腳,來給我重新套上枷鎖,媽的,滾蛋吧?!闭f著,蕭筱很豪氣的揮了揮手。

    “你真是很瀟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你才能成為現(xiàn)在這樣獨當一面的大記者。”依依羨慕的笑道。

    “你堅強,我瀟灑,所以我們是天生一對好姐妹哈哈。”她爽朗的笑了起來,“對了,這段時間上海時局很微妙,你看看有沒有對你有利的信息?!?/br>
    依依看她神情嚴肅了起來,把身體靠近了她,認真的聽她說話。

    “本來上海一直是獨立的租界,各個軍閥有著上海永不駐兵的約定,目前長江流域下游為奉系所控制,張學良帶來的這兩千奉軍說只是隨同過來就職而已,不是駐兵,這種把戲他們玩過很多次了,現(xiàn)在孫傳芳為首的長江以南的勢力范圍感到了嚴重威脅。有可能會醞釀出一股巨大的軍事震蕩。”

    商依依烏亮的眼睛泛著光,蹙眉問道:“那北京直系那邊有沒有什么動作?”

    “北京那邊局勢也不明朗,掌控軍權(quán)的馮玉祥和在臺上的段祺瑞意見未必統(tǒng)一,但是如果長江流域直奉發(fā)起了沖突,北京直系不可能坐視不管,劉宗望現(xiàn)在是段祺瑞手下的最重要的司令官,說不定現(xiàn)在也在為此運籌帷幄了?!?/br>
    依依沉重的點點頭,“謝謝你給我的信息,我會密切關(guān)注事態(tài)發(fā)展,越是動亂才會越有好的下手的時機?!?/br>
    “要是我掌握了更多的線索,我會告訴你的。”逍筱把手放到商依依冰冷的手背上,輕輕捏了捏,“不過依依,你千萬別沖動,靜觀其變,你這么多年不容易,我會盡力幫你的?!?/br>
    依依把手也跟她的握在了一起,誠懇的說,“謝謝你這么多年還記得我家的事,還在想辦法幫我,我不會沖動,不管是給我爸爸翻案的證據(jù),還是劉宗望的命,這次一定要一擊即中。”

    “嗯,有什么我能幫上的,盡管來找我,這里是法租界,新聞自由,不會像上次在北京發(fā)新聞那么被動了?!?/br>
    依依感激的點點頭,“蕭筱,你真好,我羨慕你能始終如一,沒有變,有一顆堅定的心?!?/br>
    她們又聊了很久,快傍晚的時候依依才回到了家里,何梓明很早就回來了,不見她,焦躁不安的等待著,直到依依從樓上下來,出現(xiàn)在他面前時,才展眉笑了起來。

    “去哪里了,半天都不回來,司機說你讓他中午就走了。”他過去一把抱住她,“都說了你不要一個人單獨出門了?!?/br>
    依依笑著推開他,“我去逛街了呀,你看我買了什么?”說著她從旁邊的袋子里取出了這件西服。

    何梓明看到禮物眼前一亮,“這是送給我的禮物嗎?”

    “不是買給你的還有誰,何先生?”她微笑著展開衣服,在他身上比了一下,“喜不喜歡?看起來還蠻合身的?!?/br>
    何梓明滿心喜悅的抱著她,低頭親吻她的臉,“你送給我的我當然喜歡了,我以后每天都穿著它。”

    “每天穿同一套衣服嗎?何老板?!?/br>
    “那你給我多買幾套,以后我的衣服都由你來買。”

    “你還真是得寸進尺,大少爺?!币酪榔^頭去,不想直面他潮水般的柔情。“這么晚了還沒做飯呢,我得趕緊開始弄了?!彼唛_。

    “不要做了,晚上有一個應(yīng)酬,你陪我一起去?”

    “我不想出席你的社交場合?!币酪栗久?。

    “本來我也不想讓你去的,但是有個人一定想要見你?!?/br>
    依依挑眉疑惑的望向他。

    “劉清遠,這個家伙?!焙舞髅鳠o奈的吁出一口氣。

    第80章

    何梓明帶著依依來到禮查飯店的孔雀廳,據(jù)說這是遠東最大的舞廳,能同時容納五百人跳舞,是西班牙的建筑師設(shè)計的,有著濃郁的異域風情,新阿拉伯式圓拱、陶立克式立柱以及色彩鮮明的瓷磚墻面,孔雀羽形木地板。

    一樓是奢華寬闊的舞廳,二樓有面對舞廳的圓弧陽臺包廂,供尊貴的客人跳舞休息,可以一邊看著樓下的舞場一邊社交聊天,如果需要私密空間,可以放下厚重的天鵝絨窗簾。

    依依隨著何梓明走過舞廳,還沒到舞場最熱鬧時候,場內(nèi)放著熱場舒緩的華爾茲,一對對時髦的男女已經(jīng)在舞池內(nèi)翩翩起舞,還有一些還沒有生意的舞小姐,在或明或暗的位置打量著進出的中外男子,給目標人選投遞曖昧的眼神,報以職業(yè)的笑容。

    因為避嫌,商依依走在何梓明身旁幾步的距離,面對一路上女人們的暗送秋波,何梓明沒有了平日的從容,他側(cè)過臉來打量依依的神情,她淡然的朝他笑笑,好似不近不遠的親族。

    上了二樓的包間門口,侍應(yīng)生還沒打開門,深棕色的橡木房門已經(jīng)由內(nèi)拉開了。

    劉清遠笑眼彎彎的站在門內(nèi),很紳士的為他們打開門,感覺一束冬日暖陽從房內(nèi)溢了出來。

    他一雙桃花笑眼深深的凝望著門外的依依,依依亦展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我在窗簾內(nèi)一直盯著下面,等人的滋味可不好受,特別是望穿秋水想見的人?!彼笸艘徊?,做出邀請進入的姿態(tài)。

    “我希望你說的望穿秋水要見的人是我?!焙舞髅餍毖劭此?。

    “我原來沒看出來你這么愛自作多情?!眲⑶暹h回應(yīng)。

    在進門的瞬間,何梓明好似無比自然的伸手纏住了依依的手。依依手心一顫,抬眸看了他一眼,看他抬著倨傲又稚氣的下頜,好似當年。于是她抿了抿嘴,沒有動作,放任他越發(fā)緊握的手掌。

    劉清遠目光落在他們十指交纏的手,抬眼看何梓明,輕嘲的勾著嘴角,“大少,你在樓下面對那么多佳人顧盼的眼神的時候,怎么不做給她們看?”

    “我只想讓你認清現(xiàn)實?!焙舞髅鬏p笑道,“你的多情最好用在別處?!?/br>
    劉清遠嘲諷的笑:“你只是近水樓臺又急功近利,使手段瞞天過海,而我這個人呢最有耐心,喜歡的我可以一直等,不急于一時,跟我在一起會是純粹的快樂,不帶一點委屈?!?/br>
    “那你可以等到棺材蓋闔上的那一天了?!?/br>
    依依輕捏了一下他的手,推開了他,輕笑著搖頭,“你們倆不要還這么幼稚好不好?!?/br>
    “是啊,我們這么難得見面,不要被人掃了興?!眲⑶暹h不再理會他,目光溫柔如熙,“你這段時間過的好嗎?”

    依依笑著點點頭,“你怎么來上海了,還專門約我們來這里見面,是不是時間很緊張?”

    “是,我今天下午到的,很快就要走?!眲⑶暹h給他們斟上茶水,聲音透著遺憾,“我也想專程去找你,可惜沒有時間,只能讓大少帶你過來。張學良入駐上海,段祺瑞政府很焦慮,想要跟奉系的張氏父子面談,但是在東北的張作霖推病不見,張學良在上海天天歌舞升平,卻避而不見,我讓大少幫我想辦法,我們來這里碰碰運氣?!?/br>
    何梓明冷著臉豎著耳朵聽著他們倆聊天,偶爾插上一兩句酸酸的嘲諷,目光落在窗簾空出的縫隙中打望樓下的狀況。過了一陣子,他抬眼望向劉清遠,做了一個示意的眼色。

    依依也隨著劉清遠的目光一起望向了樓下的舞場,只見一行人簇擁著兩位小姐從門口走了進來。不一會兒有人敲門,何梓明站起身來在門邊聽了一聲,開門讓門外的人進來說話。

    “何先生,張夫人和她的表妹馬小姐來了,定的壹號包房,不過張夫人的侍從已經(jīng)謝絕了一切拜訪。張少帥據(jù)說去參加另一個應(yīng)酬沒有一同前來。”

    “知道了?!焙舞髅麟S即關(guān)上了門。

    劉清遠跟他對望了一眼,笑笑,“看來今天守株待兔是不成了?!?/br>
    何梓明走到窗邊,拉著天鵝絨的褶邊靜靜的看著下面。

    “未必,可能更好?!彼谅曊f道,轉(zhuǎn)過頭來拉著依依的手,“我出去應(yīng)酬一陣,你跟三少接著敘舊吧?!?/br>
    依依不問他們的事,只是笑道:“難得你這么通情達理?!?/br>
    “只要能讓你開心,其實我都是會妥協(xié)的。”他無奈的嘆道,凝望著她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