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尹微笑，視線越過那人看向教室門口。

    那同學也轉(zhuǎn)過頭看了一眼，“怎么，你是要等裴清學長嗎？”

    莫尹笑了笑，不置可否。

    怎么來這么慢……難不成是死了嗎？不是昨天半夜還發(fā)微信給他，叫囂他不可能躲他一輩子，裴家也不可能養(yǎng)他一輩子，遲早有一天他們會伯侄團聚，到時候莫尹就會為他的所作所為后悔不迭嗎？

    把書放進包里，莫尹正在低頭拉拉鏈時，身側(cè)后門口傳來了不同尋常的動靜。

    莫紅海來了，他怒氣沖沖地沖進教室，故意一連撞開了幾個學生，搞得那些人高馬大的大學生們都一臉茫然。

    莫尹手搭在拉鏈上，靜靜地向外看著，他前座的同學好像已經(jīng)認出來了——有段時間莫紅?？偝霈F(xiàn)在新聞頭條上，“莫尹，那是不是你……”

    “莫尹！”

    莫紅海喊得怨氣沖天。

    莫尹維持著拉拉鏈的姿勢，就那么安靜而沒有反應(yīng)地看著莫紅海。

    莫紅海漲紅了臉，他雖然不清楚中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但莫尹明明是跟他站在同一陣線，要和裴家談判的，然而莫尹現(xiàn)在又成了裴家的養(yǎng)子，分明是把他甩到一邊去了！他在做生意的時候也吃過這種“媒人扔過墻”的虧，他本能地覺得自己是被利用了，他一個快五十歲的人被個小兔崽子，還是個癱子玩得團團轉(zhuǎn)，叫他怎么咽的下這口氣！

    “我可算找著你了?！?/br>
    莫紅海面色猙獰，看上去來者不善的樣子，前排同學圍上來，試探道：“叔叔，這里是學校，您有話好說?！?/br>
    “扯什么淡呢，滾，這是我跟我侄子的事，我們自家人的事用你多管閑事？！”

    莫紅?，F(xiàn)在最看不慣的就是“高材生”，一梗脖子，直接拽住莫尹輪椅的一側(cè)，對著莫尹道：“你跟我走！”

    莫尹鎖住輪椅，低聲道：“大伯，能別鬧了嗎？”

    “鬧？我鬧？”

    莫紅海像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他氣不打一處來，指著莫尹的鼻子就罵：“你就跟你那死爹一樣，不聲不響的作死，連你大伯我都敢耍，裴家收你做干兒子了是吧？你這叫認賊作父你個白眼狼沒良心的東西，你爹媽的骨灰都還在我這兒呢——”

    a大的學生個個都是讀書人，沒見過這種撒潑打滾的勁兒，一時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裴家人對我很好……”

    莫尹嗓音微微發(fā)顫。

    莫紅海聽了更是惱火，污言穢語地罵得更難聽。

    離莫尹最近的前排同學腦海中靈光一閃，連忙揪著包跑了出去。

    莫紅海罵得市井粗俗，周圍圍觀的學生聽了耳朵都覺得受不了，上去想幫忙拉開人，莫紅海一根手指指上來，指甲全是黑的，學生們就下意識地往后退了，莫紅海一回頭，去拉輪椅上的閥，莫尹手蓋住閥，死死地不解輪椅的鎖，輪椅就在原地在兩人的拉扯之間發(fā)出刺耳摩擦的哐啷聲。

    周圍不知不覺都靜了下來。

    只有莫紅海在跟莫尹較著勁，莫尹臉色白中帶紅，神情清冷而又倔強，看上去好像要哭了，可是堅持忍著不肯掉眼淚，也不肯讓莫紅海得逞。

    他抬頭看一眼莫紅海，同時也看到了身后圍觀的學生仿佛在散開讓出道路。

    就在這一個瞬間，莫尹偏著臉，在只有莫紅海能看到的角度沖著莫紅海笑了笑。

    他眼睛里還含著淚，可是笑容譏誚又輕蔑，明明白白的利用完就扔，嘴唇跟著輕動了動，他的口型飽滿而清晰，“傻子?！?/br>
    一股血直沖腦門，莫紅海毫不遲疑地高高揚起了手。

    在眾人的驚呼中，莫紅海扇下去的手被另一只手給攥住了。

    “哎呦我cao——疼疼疼疼疼——”

    莫紅海整個人跟著手臂向后彎，齜牙咧嘴地叫疼，下一秒，他被甩了出去，人撞到課桌，“哐當”的一聲，圍觀的人群都不由又往后退了退。

    莫紅海摔得頭暈眼花，捂著額頭抬起臉，看到個身形高挑面龐冷漠的青年，一只手還保持著上揚的手勢，另一只手插著兜居高臨下地看他，“找死嗎你？”

    第6章

    “裴、裴清學長，不好了，莫尹遇到麻煩了?！?/br>
    被找到的裴清正在下樓，聞言卻像沒聽見似的，腳步不停地繼續(xù)往下走。

    那同學被他的反應(yīng)搞懵了，下意識地跟著下樓，“他大伯來了，好像要把他帶走！”

    裴清的腳步停了，他慢慢轉(zhuǎn)過臉，“你再說一遍?！?/br>
    原來裴清對他的態(tài)度已經(jīng)算不錯了，莫尹靜靜地看著裴清提著莫紅海的領(lǐng)子出去，莫紅海臉漲得通紅，鬼吼鬼叫地不停，裴清拽著他的領(lǐng)子往旁邊墻上砸了一下，然后莫紅海就老實了。

    教室里靜得出奇。

    幾分鐘后，裴清回來了，看上去就像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一言不發(fā)地過去推了莫尹的輪椅，沒推動，他淡淡地看了莫尹一眼，莫尹默默地打開了輪椅的鎖。

    裴清走得很快，輪椅滑過地面，發(fā)出急促的聲音。

    電梯下去，裴清推著輪椅一直走到僻靜處才停下，莫尹甚至隨著慣性前后搖晃了下身體。

    裴清放開輪椅，轉(zhuǎn)頭將手掌撐在粗糙的樹干上，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輪椅飆車，還挺刺激的。

    莫尹笑了笑。

    不過剛才裴清受到的刺激應(yīng)該要比他大得多。

    *

    “其實二少爺脾氣不好也是有原因的。”

    莫尹幫傭人一起整理衣服，傭人的年紀不算大，是他接觸的當中最活潑愛說的，裴家的大部分信息都是她透露給莫尹，莫尹跟她熟悉之后，她說話也越來越?jīng)]有顧忌。

    “他mama呢其實就是個護工，還是我們夫人的護工，真是狗血死了?！?/br>
    “不過后來還有更狗血的呢，送他回家的舅舅吵著鬧著要先生給錢，不然就把二少帶走，反正就是變相賣孩子唄，鬧得可兇了，二少本來出身就那樣，剛回到家就丟盡了臉，我聽說二少被認回來的頭一年，幾乎都不說話，大家都以為他是啞巴呢。”

    “那后來呢？”

    “什么后來？”

    “那個舅舅?！?/br>
    那傭人聳了聳肩，“先生給了筆錢把人打發(fā)走了唄?！卑岩路砗脪斓揭鹿?，那傭人道，“本來就是圖錢，難道還真想要人?。磕蔷司艘膊皇莻€東西，沒干過什么好事，二少在他身邊沒少吃苦，他最討厭的就是那個吸血鬼舅舅了。”

    “是嗎？”莫尹神色若有所思，那確實挺討厭的。

    *

    裴清慢慢平復了呼吸。

    太過相似的情景幾乎瞬間調(diào)出了他的記憶和當時的情緒。

    既像坨沒人要的垃圾，也像棵急需產(chǎn)出的搖錢樹。

    很諷刺的矛盾。

    手掌微蜷了一下，裴清轉(zhuǎn)過身。

    莫尹坐在輪椅里背對著他，發(fā)頂蓬松地隨著風輕輕搖晃，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背因為用力而青筋浮現(xiàn)。

    “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br>
    他的聲音很平靜，極力地掩飾住那一絲顫抖。

    裴清轉(zhuǎn)了下臉，冷冷道：“你的確很麻煩?！?/br>
    他話音落下，莫尹就把頭低了下去。

    “所以請你以后凡事多靠自己，盡量不要麻煩別人?！?/br>
    莫尹抬起臉，轉(zhuǎn)過頭，斜斜地向后仰視裴清。

    裴清的表情依舊很冷漠，然而眼神卻不是那么回事，仿佛有某些熱烈的東西透過他冷漠的表面正在向莫尹展露。

    莫尹的神情也慢慢變了，他點了點頭，對裴清這樣不客氣的話卻是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道∶“謝謝，我會的?！?/br>
    裴清的眼神也漸漸平靜了下來，他扭了下臉，伸手要去推輪椅，莫尹抬起手，嘴上說著：“我自己來?！币簧弦幌?，兩只手不經(jīng)意地碰到了一塊兒。

    肌膚接觸，裴清的手很熱，莫尹的手卻很涼。

    莫尹看向裴清，裴清也正在看著他。

    莫尹很快地收回了手。

    裴清移開視線，扶住輪椅，“你太慢了?！?/br>
    “下午還有課嗎？”

    “沒有了?！?/br>
    “那就回去吃?！?/br>
    司機在學校附近等候，接到指令馬上把車開到學校的西門口，兩人已經(jīng)在等，司機連忙下車，“二少……”

    裴清一如既往地沒搭理他，只是單手從輪椅上落下去，好像很自然地就抱起了莫尹。

    “開車門，愣著干什么？”

    “……哦，好，馬上。”

    裴清依然是坐在副駕駛，低頭看手機。

    莫尹也依然是坐在后排，他拉著安全帶，打量著前排的裴清，臉上揚起淡淡的笑容，后視鏡里，冷如刀鋒的視線反射過來時，莫尹又一下收起了笑容低下了頭，裴清的視線在莫尹沒看到的瞬間稍稍變得柔和。

    回到裴宅，司機把輪椅從后備箱拿出，裴清已經(jīng)把人從后排抱了出來。

    雖然只做過兩次，然而他卻像是很熟練似的，放下莫尹時沒有像早上那么粗魯，輪椅只輕搖了一下，莫尹的手臂從他肩膀上滑下去，同時伴隨著一句輕輕的“謝謝。”

    裴清沒什么反應(yīng)，手插回兜里，依舊是一臉冷淡。

    “看來你們相處得不錯?！?/br>
    門內(nèi)傳來消失了一段日子的聲音，莫尹和裴清同時轉(zhuǎn)過臉。

    裴明疏回來了，他站在門口，手里端著個咖啡杯，面上帶著淡淡的微笑，“早上我問小尹，小尹說你對他很好，我還不大敢信，原來是真的，那我就放心了?！?/br>
    裴清看了一眼莫尹。

    莫尹臉色微紅。

    裴清轉(zhuǎn)過臉，一言不發(fā)地穿過裴明疏身邊。

    裴明疏不以為意，上前走到莫尹面前，“第一天上學，感覺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