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該怎么說，”艾倫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但我想情況應該是……有感覺，又沒感覺?！?/br>
    亞度尼斯點了點頭，將手中的平板遞給艾倫。

    “……你是什么時候拿的？”艾倫一愣，“我不記得……算了，我之前也沒怎么注意到你是不是帶了東西進來?！?/br>
    他接過平板，打量了一下平板上顯示的圖片。

    一個穿著短袖襯衫的男人，看起來有一只手臂是金屬的，艾倫不太確定那條金屬手臂是真的金屬制造還是只是在手臂外面套了逼真的模型。

    考慮到這條金屬臂和他赤^裸在外的另一條正常手臂的比例不太一致，艾倫傾向于認為這條金屬臂只是單純地在正常手臂外面套了一層金屬殼。

    他評價說：“這條機械臂看起來也很真實?！?/br>
    亞度尼斯問他：“還有別的感受嗎？”

    “沒了?！卑瑐愓f，“哦，這確實是一張英俊的臉，還有漂亮的肩部肌rou，但我沒什么反應?！?/br>
    他抬起手，想把手中的平板遞還給亞度尼斯。

    亞度尼斯說：“往后翻。”

    布魯斯掉進了洞里。

    這個洞太深了，他覺得自己下沉地很慢，還覺得自己的方向感似乎出了點問題。

    毫無疑問他在向下墜落，失重感是這么告訴他的，但他的眼睛卻不贊同，告訴他下墜是錯覺，眼下的情況應該是他在一個長廊里向前移動。

    當布魯斯回頭，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些被他甩到身后的壁櫥、書架和墻面，壁櫥里擺著零散的擺件，布魯斯在匆匆一瞥中看到了幾張漂亮的油畫，都是以亞度尼斯做畫面的主角；一些地圖和書籍被胡亂地塞在書架上，墻面畫著奇異的圖案，畫風像是來自中世紀的藏寶圖。

    他往下或者往前掉了很久，實話說，掉得都有點餓了。

    就在布魯斯開始覺得饑餓的時候，不知從哪兒伸過來一根手臂，手上是容量相當精致的茶杯。

    “喝點兒吧。”一個孩子的聲音說，“糖漿和茶！”

    亞度尼斯的房子居然還抓了一個小孩子來嗎？他要小孩子做什么？

    還是他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事情全都是錯覺？

    布魯斯猶豫了一下，而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這條手臂被他留在了身后，布魯斯回頭去看，背后卻空蕩蕩的，除了剛才他經(jīng)過的書架外空無一物。

    他的腳終于落到了實處。

    仿佛只是眼前一花，等布魯斯的視線恢復了正常，他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個雅致溫暖的小臥室里，從床鋪上枕頭凹陷的痕跡和床頭柜上的唇膏、皮帶扣以及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來看，這應該是一對夫妻的房間。

    布魯斯在臥室里走了一圈，不知道為什么，他有種奇怪的直覺，某種強烈的怪異感正拉扯著他走向某一個房間——他走到床頭柜上，然后順從了那股拉著他行動的預感，打開了抽屜。

    他看到了滿滿一抽屜的女士內(nèi)衣。

    ……也許這預感不太對頭？

    布魯斯難得地尷尬了一個瞬間，雖然這種事兒在他做調(diào)查的揮手也不是沒發(fā)生過，但那時候的情況和現(xiàn)在也不太一樣，那時候他就算是搜查別人的臥室也經(jīng)過了詳細的前期調(diào)查，像現(xiàn)在這樣一進來就翻內(nèi)衣的事情，布魯斯還真沒做過。

    不過等這一個瞬間過去，布魯斯立刻發(fā)現(xiàn)了這些內(nèi)衣拱起的弧度不太正常。

    艾倫把手收了回來，按亞度尼斯的話往后翻圖——幾乎立刻，他就屏住了呼吸。

    圖片里的是一個……機器人？還是別的什么？

    它裸^露在外的皮膚是鋼鐵或者其他金屬所特有的冰冷質(zhì)感，但微微的反光和那些細膩的、仿佛真實人體一般的肌rou紋理，又令那種僵硬和缺乏感情的感覺被削弱了很多。

    它臉上的表情極富有細節(jié)。盡管五官因為那種金屬質(zhì)感而顯得有點呆板，有著迥異于人類的異常和冰涼，可是，除了顯著的令人感覺到它并不是人類以外，從那些神態(tài)和肌理的細節(jié)里，它又展示出一種驚人的生機，令人覺得它確實有著那些人類所特有的、令人著迷的情感特質(zhì)。

    一種冰涼的怪異感從艾倫的身體里鉆出來，糾扯著艾倫的大腦。

    他死死地盯著這張圖片，那種軀體上的非人感和精神上的人性感令他感到詭異的涼，他打著哆嗦，覺得腳趾都被凍得失去了知覺。

    然后他感到渾身發(fā)熱。

    過了好久，艾倫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

    “……這是什么？”他干澀地問。

    “就像我告訴你的，你只是經(jīng)歷了一點小小的癖好覺醒。”亞度尼斯溫和地說，“再往后看看？”

    艾倫盯著他，覺得這個微笑既親切又恐怖。

    他低下頭，又往后翻了一頁。

    這次他看到的是個仿真的布偶。

    做成了少女的造型，黑頭發(fā)，柔順得像絲綢；藍眼睛，閃光得像是一片湖泊或者小孩子剛剛哭過。它的嘴唇像玫瑰一樣殷紅，鼻子是畫出來了，可絲毫無損于它神態(tài)中的嬌柔。

    一種讓人覺得舒適的真實和嬌柔。

    它看起來是被用細膩的棉布制作了皮膚，又用柔軟的棉花均勻地填充了內(nèi)部，看起來又蓬松、又柔軟，而且十分溫暖。

    那些棉花的空隙中一定填滿了空氣，它擁抱起來一定十分豐腴……也許它不是用棉花做的填充物，也許是塑膠粒，艾倫想。

    他曾經(jīng)給他的雙胞胎兒子帶過一種特殊的用塑膠粒所填充物的搖頭娃娃，奇怪的是，已經(jīng)過去好幾年了，他居然還記得那個娃娃的填充物是塑膠粒，而且一旦想到塑膠粒，他竟然還能自然而然地、清晰地回想起他捏著那兩個娃娃時那種奇異的觸覺。

    艾倫的手指像是針扎一樣熱辣辣地發(fā)起癢來。

    在想到更多東西前，艾倫匆匆忙忙地又往后翻了一頁。

    這次他看到的是一個機器人的剖面圖，那些冰涼而又排列有序的機械元件，復雜精密的集合電路，可供改變形態(tài)的反關(guān)節(jié)裝置，細長的連桿，半透明的晶體……都是專業(yè)相關(guān)，他也經(jīng)常接觸的小東西。

    但它們被那么細致和精巧地排列在人形狀態(tài)的外殼中，構(gòu)造出一種極具有人性和生命感的氛圍，仿佛這些小元件能支撐著這個人形機器人做出各種細致的動作，金屬在圖片中亮晶晶地閃著光，這一切都使得它莫名染上了一種古怪的色^情感。

    艾倫不想再往后翻了。

    他啪地一聲把平板放到小桌上，又慌張地把那盒拿起來壓在平板上擋住屏幕。

    在這樣做了以后艾倫依然能清晰地想起他剛才看到的東西，他驚恐交加又心潮澎湃，思緒混亂又渾身發(fā)燙，即使不抬頭，他都能感覺到亞度尼斯平緩的注視。

    艾倫一想到亞度尼斯看到了他剛才那樣子就羞^恥得快瘋了。

    “你，”他艱難地說，“你給我看、的這個，是從哪兒來的？”

    亞度尼斯說；“我不能告訴你它們的來源，我只能承認它們都真實存在?！?/br>
    艾倫神色復雜地看著亞度尼斯：“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情況的？”

    亞度尼斯說：“我在催眠你的時候從你口中得知了你做的夢的每一個細節(jié)，對我來說，要弄懂你的情況到底是怎么回事并不算困難。”

    艾倫煩躁地揉著頭：“我不知道——我不明白，這和超人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有點像個高精版本的bjd娃娃?！眮喍饶崴够卮?，“你當然也能從各種途徑看到各種各樣魅力充沛的男人和女人，少數(shù)人也確實漂亮得讓人憤怒造物主的偏愛，但仔細想想吧，你很清楚地知道他們都是真實的人類。不像超人，他不是人類，人人都知道這一點?！?/br>
    艾倫想說什么，又放棄了。

    亞度尼斯說：“我看出來你想問我問題?！?/br>
    艾倫還沒從之前的情緒里走出來：“為什么會有這種事情？我以前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我有這種……這種傾向。這玩意有什么學術(shù)用語嗎？你們是怎么稱呼這玩意的？”

    “人偶癖。機械癖?！眮喍饶崴拐f，“兩種情況疊加?！?/br>
    第62章 第二種羞恥（29）

    莉娜發(fā)現(xiàn)她回到了她的家中。

    為什么亞度尼斯的長廊會讓她回到自己的家？她短暫地思考了一下原因，同時不無驚訝地意識到她的思維還很敏捷，邏輯也很清晰，當碰到這種明顯違背了常理的事情的時候，她還是知道這種事的詭異之處的，只是她不再感到驚訝——就好像任何事的發(fā)生都理所當然。

    還好艾倫不在家，莉娜想。

    她沒有帶鑰匙，但直覺告訴她家門沒鎖。

    她只是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莉娜有點遲疑地走了進去，預備著看到一個完全面目全非的環(huán)境。但當她真的看到周圍的景象，卻發(fā)現(xiàn)家中完全就是她習慣的樣子。

    米色沙發(fā)上放著綴流蘇小球的靠枕，地上鋪了波西米亞風的花紋地毯，雙層玻璃茶幾，茶幾上放著茶壺和果盤，落地燈散發(fā)著柔和的光線。

    電視機不常開，所以用和地毯同系列的防塵布罩住了，下方的木柜上放著厚重的硬殼大頭書，家里不管是她還是艾倫都從來沒有人翻過這些書，它們只是用來做裝飾的。

    莉娜在客廳了站了可能有那么幾分鐘才猛然驚醒。

    有什么不一樣。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讓她寒毛直豎。

    很難說到底是什么在讓莉娜覺得不自在，是那些始終蒙在她心中的陰影，還是那些總是忽然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的殘缺的幻象，又或者是那種無時無刻不再被某種東西所關(guān)注的驚悚？

    莉娜只知道她始終能感覺到不安，這種不安是那么原始地根植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

    可能從她在幼年時哭鬧著不肯獨自走進黑暗的小巷，從她每當獨自站在空曠處心中就會涌出一股惡寒，從她偶爾會在忽然之間因為感受到某種冰冷的注視而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時起，它們就已經(jīng)存在了。

    現(xiàn)在這種不安卻清晰得像是照在她皮膚上的陽光，逼得莉娜幾乎發(fā)狂，自從她得到了那個奇怪的盒子開始……等等，盒子？

    莉娜忽然想起來，她不久前剛從院子里挖出一個盒子！

    太詭異了，她居然忘掉了那個盒子！那個繪制著奇怪的哥特式紋路的盒子，表面上鑲嵌著已經(jīng)失去光澤的寶石，陳舊晦暗的外表絲毫不能掩飾它那種詭異的美，還有那撫摸起來仿佛羊皮或者兔毛般細膩的、充滿了誘惑力——那完全是性誘惑力——的手感。

    盒子，莉娜想，就放在她床頭的抽屜里。

    她迅速打定了主意，筆直地走向了她和艾倫共有的臥室。

    布魯斯掀開了最上層的幾疊內(nèi)衣。

    他迅速被內(nèi)衣下方的盒子吸引住了。

    它看起來實在精致得驚人，當然，這種精致并非是體現(xiàn)在外表上的。盡管那些字符和紋路像極了蘊含著某種詭異的信息，但實際上，布魯斯知道，它們存在的所有意義都僅僅是充當裝飾，順便恐嚇一下無意中得到它的膽小鬼。

    他拿起盒子，將它翻了個面，一種模糊的直覺讓他知道該如何開啟它。

    布魯斯把手指放在盒子一個角上，用力按下，看起來并不尖銳的角輕而易舉地刺穿——確切地說，洞穿——他的手指。

    肌腱和部分指骨都被碾碎了，布魯斯體會著這種疼痛想，他輕輕將手指從尖角上拔^出來，大股鮮紅的血液噴射了出來。這個尖角切斷了他的指動脈，但因為在手指末梢，噴血量并不算大。

    布魯斯用受傷的手指一一撫過盒子的八個角，順手又將多余的血涂抹在晦暗的寶石上，鮮紅的血跡迅速被盒子吸收了，布魯斯翻動著盒子，發(fā)現(xiàn)盒子的某一邊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凹陷。

    他將還在滴血的手指扣到凹陷處，輕輕向外一掰。

    盒子打開了。

    “你受傷了嗎？”布魯斯聽到莉娜的聲音從他身后傳來，“你流了好多血。讓我?guī)湍惆幌聜诎伞！?/br>
    他回過頭。

    莉娜在沖他微笑，看起來神志清醒，笑容溫柔得像他是個被邀請來的客人，而不是忽然出現(xiàn)在她臥室里的不速之客。

    “謝謝，麻煩你了?！辈剪斔乖诙虝旱乃妓骱笱杆俳恿丝?，他也朝莉娜微笑，好像他真的是個被邀請來的客人似的。